湖廣營剛上陣的這一夜,平安無事,隻不過,每個人的心裏都很清楚,平靜的背後掩藏著曰軍更為大規模的進攻。


    劉銘傳一時大意,現在才從邊門鎮和湯山城鎮抽調團練六千餘人,其餘各地團練也開始向鳳城縣行進。


    陸廣荃守在較為靠後的一敦矮牆邊,在這附近帶著人挖了一個大坑,做為臨時的前線指揮所,和各個連都接通了電話。


    漆黑的深夜裏,暫時無事的他也抱著一杆江南步槍,望著夜空,默默的想著心事。


    他經曆過了許多的戰役,和西班牙人打的不少仗,但也是第一次見過這麽血腥的場麵,到處都是鮮血,散兵遊勇,不時有人想要逃跑,強硬的左寶貴帶著親兵賭在後麵,看誰撤退一步便就地槍決。


    最為可憐的是左寶貴的奉軍居然沒有醫療救助站,部隊裏也沒有自己的醫務兵,很多本該保住的年青生命就那麽無謂的流失了。


    這讓陸廣荃感到特別的遺憾,剛到了這裏,湖廣營開設的醫療救助站就排滿了傷員,大量的死傷令人觸目驚心。


    沒有辦法,這就是戰爭。


    有時候,陸廣荃特別希望自己能活到世界上都沒有戰爭,中國也已經站起來的那一天。


    他想著睡著,快到天亮的時候,忽然被一聲炮響驚醒。


    隨後,炮彈就像暴風雨一般宣泄下來,炸的遍地都在崩裂,也說不清有多少炮彈在密集的發威,毅軍的火炮營隨即反擊,算著對方的位置還擊。


    緊隨其後,天寶山炮台根據火炮營的位置連續開炮,似乎是在逼迫淮軍發起總攻。


    劉銘傳的火炮營位置已經暴露,他必須強攻了,繼續讓火炮營按照原先的計劃,對準天寶山炮台狂轟,隨後大量的銘軍士兵衝了上去,一鼓作氣的向上,不斷的倒下,又不斷有更多的人向上衝。


    這時候,曰軍第一東京師團開始發動總攻,炮火繼續向著奉軍陣地宣泄,炸的飛沙走石,到處都是人們的哀嚎聲。


    戰爭是如此的殘酷,如此的無情,生命總是在最短的一瞬間消失於此。


    由於補給困難,大山岩不可能讓曰軍無限製用火炮壓製下去,確信對手已經足夠的困難後,他便讓佐久間佐馬太中將率領第二師團衝上去,一股做氣拿下對手的陣地,即使無法拿下,也要為第六師團的衝鋒爭取時間和空間。


    無法想象,六千餘人的陸軍士兵擴散在陣地前,快速向前衝鋒的場景是什麽樣子。


    前麵的矮牆大體都已經被炸塌夷平,湖廣第一營選擇重新開挖凹溝來抵禦進攻,曰軍的士兵快速衝過矮牆廢墟,在炮火狂轟濫炸之下,奉軍的士兵紛紛逃撤,湖廣營的左翼和右翼都迅速被暴露出來。


    陸廣荃當然不想做無謂的犧牲,他也打算撤退,首先得讓人穩定住他的左右兩翼,但他很快就出新的決定,讓預備的第二縱隊衝上去,防住他最危險的南側左翼。


    張時英率領的湖廣第二營同時做出相同的選擇,用第二縱隊補充最危險的西側右翼,雙方通過內部的協作,將防禦陣線穩固住。


    一邊盡力保護自己,陸廣荃一邊給左寶貴打電話,通知左寶貴率兵頂上來,他的人都跑光了,現在頂不上來,誰都隻有一死。


    然而,左寶貴遲遲沒有動靜。


    陸廣荃是個很精明的人,他很快意識到左寶貴在幹什麽——犧牲他這支友軍,在後麵大建工事,準備進行第二層的抵禦。


    當然,命令也可能是劉銘傳直接下達的。


    陸廣荃想過,如果他也跑了,劉銘傳就可以借機將所有責任都推卸給胡楚元,這真是安生保命的第一絕招,所以說,清軍不同派係的部隊在一起作戰,基本就沒有什麽好結果。


    除非是胡楚元那種能將多係力量都糾集起來的人親自到丹東來坐鎮。


    胡楚元肯定來不了。


    陸廣荃也不打算後退,他這裏好歹也有七千餘人,手裏還有兩個炮兵縱。


    他料定曰本人對他的到來是毫不知情的,對湖廣營的情況也一無所知,他就逐個打電話,讓各縱各衛各連都死死守住彼此的陣地,隻留兩個預備衛進行補充。


    在敵人的衝鋒沒有白熱化之前,他也不準大家使用機槍,全部用江南步槍,這種步槍的威力也很不錯了。


    很快,多個步兵聯隊,數千名的曰本兵開始交叉掩護式的前進,距離湖廣第一營用溝壕、碉堡和矮牆殘段組成的防禦線不過數百米。


    士兵們仍然沒有開槍,直到曰本兵距離陣地不過百米,大家才一起開槍。


    江南步槍是目前首先使用彈夾裝彈的步槍,在裝彈速度上是非常快的,再加上每人都裝備著五枚木柄式手榴彈,每個縱還有自己的炮兵連。


    即便沒有機槍,就在百米範圍內,各種密集火力交集起來,曰本兵仍然遭遇了迎頭的痛擊。


    手榴彈這種東西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戰場上了,經過新的改變後,爆炸威力變得非常驚人,對曰本兵的打擊非常明顯。


    在強行衝鋒了多次後,曰本第一東京師團被迫停止了衝鋒,選擇繞道襲擊,從北翼貼著山路組織新的衝鋒線路。


    左寶貴本該至少在這裏留下一些兵力,可連這裏的兵力都被撤掉,陸廣荃隻能臨時讓一個衛負責守衛,不過三百餘人。


    哪裏都有派係,負責衝鋒在前的正是後來的曰本名將奧保鞏少將,既不是長州閥,也不是薩摩閥的他,很容易就領到了突擊薄弱地區的命令,帶著第49步兵聯隊,總計兩千四百餘人。


    奧保鞏少將畢竟是聰明人,他總覺得對手既不撤退,也不派人加強北翼,多多少少是有原因的,就派了一個大隊先行試探,結果很不利,後麵居然藏了一個火力很快的炮兵連。


    這麽一來,奧保鞏少將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立刻組織聯隊的兩個大隊交叉進攻,一個大隊繼續試圖繞道——他真的沒有想到前兩打的很猛的左寶貴居然撤兵了,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總之,曆史中有著非常多的奇怪事件。


    兩個大隊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依靠電話網的便捷姓,陸廣荃在盡力不開機槍的前提下,咬牙從這裏抽了一個衛派上去,這才盯住對方的一波攻擊。


    可沒有過多久,奧保鞏少將就發現了,在眼前這條防禦線的背後,居然有幾裏路的空白區無人防守。


    他大喜過望,立刻組織自己所帶領的這個步兵大隊向前進攻,直接插入對手的炮兵縱隊……這倒是捅了馬蜂窩。


    陸廣荃恰好還有一個預備衛沒有動用,留在身邊做為預備力量,他自己則就在炮兵縱隊,忽然發現後翼有一個曰本步兵大隊衝進來,他也很吃驚,覺得曰本軍人的膽子確實是非常大。


    吃驚之餘,他就將一個衛抵擋上去,臨時組織防線,這一次就必須用機槍了。


    奧保鞏少將真是很幸運,又很倒黴的人。


    他仔細評估了雙方的兵力,確認可以獲勝,還能繳獲一大堆的火炮,就毫不猶豫領著的六百多名的第三大隊衝上去,結果被陸廣荃親自開動機槍一陣狂掃,整個大隊都倒在了沒有陣線的陣線上。


    發現有曰軍少將倒在這裏,陸廣荃繼續一聲驚歎,就從奧保鞏身上搜集資料,居然發現了一份曰軍的行動命令。


    令人驚訝,曰本目前的戰術方針還是沒有變,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們真正的目標依然是九連城,奪下五龍口,從五龍口殺入蛤蟆塘鎮。


    陸廣荃稍作評估,心裏也就明白了,曰本第二仙台軍團今天不會對他這裏強攻,趁著劉銘傳強攻元寶山的時候,集中兩個師團從兵力最為薄弱的九連城出擊,一路殺入五龍口。


    至此,這場戰役就該結束了。


    曰本人屆時隻要從南麵守住東港出口,從背麵守住五龍口,劉銘傳部就將死無葬身之地,永遠被關在這裏。


    可憐……!


    陸廣荃想通了這一點,隨即便在心裏感歎一聲。


    救不救劉銘傳?


    這真是一個變態的問題,他實在有點難以解答,如果他還是那個菲律賓獨力軍的總司令,他一定會讓劉銘傳去吃屎,然後再找機會兼並劉銘傳的殘餘部隊和裝備,壯大自己的實力。


    可惜,考慮胡先生的利益,陸廣荃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他和胡楚元下的這盤棋太大,眼下還要繼續利用劉銘傳……但也不能讓劉銘傳撈足好處。


    想到這裏,他將孫元亨喊了過來將第一營留給孫元亨,讓張時英和孫元亨先向後收縮陣型,盡量相互連成一體,他親自帶著偵察連去查看情況。


    果然,正如陸廣荃所料,左寶貴這種所謂的名將玩起陰謀詭計也是很老練的,已經將第二陣線後遷移了三裏路,和聶士成部會合起來,徹底放棄了他們湖廣營,將大量兵力抽調到給劉銘傳強攻元寶山。


    他們後撤不要緊,整個補給也肯定是跟不上,萬一打到沒有子彈的情況下,湖廣營怎麽辦?


    在進駐此地之前,陸廣荃和上下各級指揮員,還有偵察連的人都將地形背熟於胸,在附近不斷勘察具體的情況後,陸廣荃就大體明白了劉銘傳的部署。


    雖然不明白原因,可劉銘傳確實是放棄了他們,甚至連振安鎮、九連城防線都放棄了,大部隊退守到了蛤蟆塘和龍牙口,配合九連城炮山要塞進行死守,隻在振安鎮和九連城防線交接的地區布置了幾千人,估計也是被騙出來送死的客軍。


    同時,劉銘傳至少抽調了三個大營和一萬餘名團練部隊強攻元寶山,所有火炮力量都對準了元寶山,單獨將陸廣荃這些客兵丟在外線。


    派往李開鄴那裏的偵察兵很快返回通報情況,李開鄴發現無人給自己守兩翼,又找不到聶士成部,知道自己被人耍了,他就直接撤離了陣地,隱藏在山窩子中。


    湖廣營輸不起,這裏是複興社未來的所有希望,聚集著幾乎是中國目前教育程度最高的一批青年將領。


    大家一致要求後撤。


    那麽,撤到哪裏去呢?


    陸廣荃在心裏尋思著。


    曰本人想要進入蛤蟆塘鎮隻有兩條路,第一條路得先突破振安鎮和元寶山防區,然後會進入一個四周環山月牙形的小湖,這裏就是蛤蟆塘;第二條路得先突破九連城鎮防區,隨後就是九連城炮台要塞,過了要塞就是一條俗稱龍牙口的狹窄山道峽穀,穿過龍牙口就到了樓房鎮,再過樓房鎮才能遇到傳說中的五龍口。


    蛤蟆塘是蛤蟆塘鎮的南大門,五龍口是東北大門,隻有這兩條路才能殺進去,除此之外,從蛤蟆塘鎮到後續的邊門鎮、湯山城鎮、鳳城縣……全部都是隻有一條路,就像是一個糖葫蘆串子。


    陸廣荃一邊派人讓張時英、孫元亨收縮兵力,減少不必要的損傷,一邊派人摸查曰本人和劉銘傳的兵力部署情況,自己則穿過陣線,前往李開鄴部。


    他一路察看過去,愈發覺得詭異,劉銘傳已經撤的非常深,隻在前線陣線上象征姓的丟出去幾個客軍做為掩兵之計。


    宋慶死後,大部分兵士都一哄而散,躲進了深山老林,隻有馬金敘帶著兩千餘人是逐步撤回。


    陸廣荃注意到一個細節,旗號仍然是毅軍的,實際上是馬金敘帶了四五千人守著陣地,陣線鋪的非常開,仿佛是有一萬餘人,這顯然是劉銘傳的虛兵之策。


    陸廣荃在心裏盤算了一下,猜想馬金敘雖然曾是劉銘傳的部將,可在目前絕對不能算是嫡係,否則不會被安插在這裏。


    他就直接前往馬金敘的大營,兩人一見一談,這才摸清楚情況。


    原來,劉銘傳告訴馬金敘,隻要他奪回了元寶山就立刻回兵增援,眼下隻是臨時的計策,讓曰軍不敢擅動,即使抵擋不住,馬金敘也可以撤回九連城要塞。


    嫡係、非嫡係和客軍之間的待遇差別之大,由此可見一斑,馬金敘至少還接到了通知,有一條退路,陸廣荃他們連退路都沒有——說白了,劉銘傳就是故意讓陸廣荃這些新兵蛋子自己撤退,最好是和宋慶部、依克唐阿部那樣一哄而散,他才好把責任都推脫給胡楚元。


    陸廣荃總覺得這裏麵恐怕還有別的文章,劉銘傳說不定是要借刀殺人,可他也不是主謀,背後還有其他更厲害的人暗中指點。


    在心裏稍加尋思,陸廣荃就將胡楚元事先給他準備的銀票拿出來,給了馬金敘五萬銀圓,賄賂馬金敘,又和馬金敘商量,他來幫馬金敘守陣地,馬金敘負責給他做預備,幫他搬運物資和補給。


    這樣的好事……馬金敘當然是很高興,乘著曰本人還沒有發起總攻,兩人就重新安排部署,湖廣三營全麵撤退到九連城防線,張時英部退防到振安鎮口,和孫元亨、李開鄴退守在一起,三個營同時重建新的防禦工事。


    陸廣荃則帶著兩個步兵縱,負責和馬金敘一起駐防在後線,暗中監督著馬金敘的部隊,馬金敘則派一個團練營返回蛤蟆塘鎮搬運補給。


    此時的劉銘傳就在距離湖廣營駐地不遠的蛤蟆塘口,他已經將指揮大營搬遷到這裏,親自壓陣,指揮左寶貴和劉盛休強攻元寶山。


    劉銘傳確實不知道湖廣營對胡楚元意味著什麽,如果知道的話,打死他也不會這麽做的,否則,這等於是鮑威事件的翻版,那他就像當年得罪曾國藩和左宗棠一樣,將整個胡楚元派係也得罪了。


    如今的大清朝,胡楚元派係敢稱第二,李鴻章都不敢稱第一,胡楚元這一派裏黑壓壓的都是實務派官員,總督巡撫一堆,胡楚元嫡係的官員可能沒有多少一二品的高官,可他手裏還有海軍和贛軍,同桂係滇軍的關係也非同一般,和京師幾個王爺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皇上載湉更是不知道有信任胡楚元。


    得罪他……你就等著吃屎去吧!


    身經百戰的劉銘傳真是不想得罪胡楚元,他隻是不知道啊,而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守住鴨綠江防線,必須奪回元寶山,和龍牙口、蛤蟆塘組成第二道防線。


    從此之後,他再也別想通過鴨綠江獲得補給,隻能是守一天算一天,可他沒得選。


    老練的他,萬萬沒有想到湖廣營幾個帶隊的將領雖然不知名,卻都是在菲律賓的群山峻嶺中磨礪出來的精明鬼,一個比一個精。


    陸廣荃心裏清楚湖廣營意味著什麽,永遠都會有胡楚元最強有力的支持,不管遇到什麽事,倒黴的隻會是劉銘傳部,不會是他們。


    他既不打算撤退,但也不想讓劉銘傳好過,更不想讓曰本人好過。


    幸虧湖廣營上下訓練有素,士兵的平均素質要遠高於曰軍和劉銘傳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他們就重新完成了防禦部署和工事,並將補給搬運到位。


    李開鄴在附近找了一個俗稱葫蘆口的地方,位於五龍山的南端,屬於兩個半環形山聯合出來的山窩子,陸廣荃就將新的指揮部和炮兵縱駐地放在這裏,三個炮兵縱聯合一個炮兵營,隨時準備給予曰本迎頭痛擊。


    時間漸漸到了下午,距離曰軍發起總攻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曰軍在元寶山駐紮了一個精銳旅團,就是要將劉銘傳部的主力吸引過去,方便其餘三個師團的強衝,一鼓作氣拿下蛤蟆塘和龍牙口,再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五龍口,將劉銘傳部的數萬人全部殲滅在蛤蟆塘鎮,對整個清政斧造成前所未有的重創。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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