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問:“繁音,你的情況穩定了嗎?”


    “照現在看是的。”


    “他多久沒出現了?”


    “你自己算。”他笑著說:“所以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我沒說話。


    “反正那天都跟你說了,再多說一點也無妨。”他正色起來,看著我說:“我不希望打離婚官司,因為法院一旦發瘋判我賠錢,我就非常被動。我不想掏錢。對我來說,殺個人比掏錢劃算得多,尤其是像你這樣毫無難度的目標。”


    我看著他,沒說話。


    “所以我覺得還是殺了你,殺了你能讓我的損失降到最低。”他笑著說:“我沒開玩笑。幹嘛這種表情?”


    “你是沒開玩笑,你是在撒謊。”所以說言多必失,他露馬腳了:“你希望我回家?”


    他笑了一聲,靠回椅背上,疊起了腿:“那與我無關。”


    “那你何必要說這些嚇唬我?回不回家我說了算,與你無關。”我起身往出走,走到門口依然沒有聽到繁音的聲音,忍不住站住腳步,說:“繁音。”


    他沒出聲。我背對著他,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希望你調出監控看看自己剛剛的樣子,是不是特別的蠢。”


    他依然沒出聲。


    我扭開門把手想回裏間,手腕卻突然被扯住,他的手臂圈住了我的臂膀,胸膛貼在我的背上。他的臉頰貼到了我的臉上,聲音有點低:“靈靈……”


    他像是特別累似的,重重地喘息了幾下,才說:“你走吧。”


    我沒吭聲。


    他摟得越來越緊,又說:“他已經瘋了,我越來越鬥不過他。”


    我的心跳得老快,因為也不知為什麽,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此刻的他是變態。那個變態多強大啊,不近人情還無恥。多麽強的心理素質才能使他變態成那個樣子?


    可我也能清晰地聽出他此刻的恐懼和無助。


    因此我也被感染了,開始害怕和無助。


    他口中的那個“他”是小甜甜吧。


    說實話,我始終沒辦法消化這件事。


    我握住他的手腕,說:“我爸爸可能不讓我帶念念。”


    他似乎把臉埋進了我的脖頸裏。


    他的心跳很快,我的也是。而且這種急速的跳動讓我有點頭暈,眼睛不大看得清東西。


    我問:“你願意跟我聊聊了嗎?”


    看他的態度,好像是如此。


    我倆又分別坐了回去。繁音依然坐在剛剛的位置上,雙手手肘分別放在自己的左右膝蓋上,手掌捂著臉。


    我說:“我知道你剛剛說那些是想把我嚇回去,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哥說我養父隻讓他來接我,他不帶念念。”


    他沒吭聲。


    我問:“你最近不是很穩定嗎?怎麽突然那麽說?”


    他鬆開了手,臉色異常蒼白,眼睛也有些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毯上的花紋,很久才抬頭看向我:“剛剛問什麽?”


    “我是說你最近不是很穩定嗎?怎麽突然那麽說?”


    他盯著我的眼睛,半晌輕輕地笑了一下:“你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在掙紮。”


    我幾乎都要尖叫:“那你現在是……”


    “別怕。”他的語氣有點溫柔:“你還愛他麽?”


    “我……不知道。”


    “我建議你回家去,孩子我父母會照顧。”他垂下頭,後頸上全是冷汗,顯然剛剛的那一瞬間非常痛苦:“事情平靜之後,我自然會找你爸爸,接你回來,給你辦婚禮,還……”


    “我爸爸讓我嫁給蒲藍。”


    雖然這事八字還麽一撇,但我想讓他知道。


    他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你怎麽看這事?”我催促道:“如果你答應,我也沒問題。”


    他瞥了我一眼,說:“我答應。”


    “哦?”我學著他一貫的樣子慢慢地靠到椅背上,雙腿交疊,歪著頭冷笑:“繁音,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懦夫?”


    他沒說話。


    “你爸爸隻有你這一個兒子,教會了你這麽多生存技能,你卻打算死在他前麵嗎?”


    繁音立刻瞪向我,皺起了眉。


    果然是這樣,我問:“瞪我幹什麽?怕他聽到?”


    他有些無奈地低下了頭,但肯定是怕另一個人格聽到,並沒有出聲。


    我想了想,問:“你壓不住他了嗎?”


    “壓得住,但我總需要休息。”他的聲音很低。


    “有人試著跟他溝通過麽?”


    “他已經不能溝通了。”他說:“我能感覺到他時刻都處在亢奮階段。他瘋了。有的時候隻要我稍有放鬆,他就立刻跳出來。”


    “你告訴你爸爸和你媽媽了嗎?”


    他搖了搖頭。


    “你計劃多久了?”


    “幾個月吧,”他抬頭看向我:“怎麽了?”


    “你跟蘇悛的關係不錯啊。”


    他一愣,隨後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重新垂下頭。


    我養父要我回去的事明明是突然知道的,他卻已經計劃這個幾個月了。我問:“那讓我回家是我養父還是你的主意?”


    他不吭聲。


    “坦白一下會死嗎?”


    “不會。”他用手掌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啞聲說:“但即便坦白給你,你也幫不上忙。我的情況,我自己最清楚。”


    “要不我試著跟他聊聊?”


    “沒用。”他一口回絕:“你之前不是沒機會跟他聊。”


    也對,假定他說得都是真的,那就是第二人格每次出來的時候都在攻擊我——我真不想說他是小甜甜。


    事情聊到這裏,我就都明白了。


    可明白之後我發現事情比之前更糾結了,繁音看樣子是不打算活了。那我的念念怎麽辦?


    想到這裏,我問:“如果是你安排蘇悛找這種借口把我弄走,那怎麽不把念念一起送走?”


    “我爸爸會起疑。”他看了我一眼,無奈地說:“他一直求我。有一次甚至跪下來。但我撐不住了。”他說最後這六個字時,表情格外挫敗和可憐。


    “那再把你綁起來行不行?”我說:“你也知道你爸爸難過,我也不希望你死呀,念念也不希望的。但綁起來怎麽樣?好死不如賴活著。”


    他搖頭。


    我徹底無言。


    我倆相對沉默了很久,繁音終於站起了身,氣色比剛剛好了很多。他看著我說:“現在你已經清楚了整件事。所以回家去吧,念念不會有事。”


    我問:“那你還會來接我嗎?”


    他笑了一聲,以為我在開玩笑。


    “我說真的。”我強調:“你還會接我嗎?萬一找到其他方法了?”


    “不了。”他說:“去吧,這次真的是你爸爸在找你。”


    這下我更加睡不著,又給蘇悛打了個電話。


    蘇悛接起來,問:“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說:“但我想問,要我回去的真的是爸爸嗎?”


    “是。”蘇悛問:“怎麽了?”


    “你對我說實話。”我說:“繁音這邊出了事,我……”我也沒法子跟他說清楚,萬一他不知道,那我就是在害繁音了:“你跟他經常聯絡吧?”


    蘇悛笑著說:“沒有,我怎麽可能跟他有聯絡?”


    “蘇悛哥哥,你別騙我。我沒辦法仔細說,但這真的是大事!”


    其實繁音的狀況惡化這麽久了,被綁著的滋味不好受,他想死並不是意料之外。隻是我想不明白,怎麽就這麽恰好是要我回家?我覺得蘇悛跟他有貓膩。


    蘇悛沉默了一會兒,說:“前不久聯絡過,他找我說,希望我跟爸爸溝通商量,讓你回家去。”


    “你溝通了多久?”


    “蠻久的,期間他也跟爸爸通過話。”蘇悛說:“其實這件事是他跟爸爸坦誠的,我談了幾次都沒有用,他通了幾次話就起到了作用。之後他對我說,他會找一個合適的契機讓你主動聯絡我,否則我突然打電話說要你回家,你肯定不會考慮。”


    “那他有沒有說是為什麽?”


    “他說他有病。”蘇悛說:“病情很嚴重,有很強的攻擊性。但具體的他不肯說,我沒有多問,但我想他肯定對爸爸解釋過了。”


    “那你今天接我電話之前,知道我是為什麽打嗎?”


    “不知道。”他笑著說:“不過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了。他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其實就是病情惡化不想活了。


    後半夜我陷入了新的糾結:


    看來這次費先生的事可能是我誤會了繁爸爸,他可能隻是想讓我去說說吧?這部分難說,得看這老頭知不知道我養父的事。


    但繁音那番話有點故意嚇我的成分,目的是讓我想到找我養父,找我養父,就得聯絡蘇悛。


    蘇悛也說得沒錯,如果我突然接到蘇悛的電話,聽到他說我養父要我回家,那我肯定不回去。但那樣一聊,我就的確動心了。


    我還很納悶,繁音是如何搞定我養父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是誘之以利?


    我一直糾結到天亮才禁不住睡著了。朦朧中做了個夢,夢到繁音死了,滿身都是血,還有念念,念念在地上爬,小手上也濺上了血,且在擦眼淚的同時將那些血擦得滿臉都是。


    我被這個夢驚醒,睜眼看到念念酣睡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好無恥。


    我的老公想自殺,我的孩子得留在這裏,我居然想著自己跑?


    而且誰說我幫不上忙?既然繁音把這事告訴了我,那我當然要立刻告訴繁爸爸,大家共同商討方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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