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微微一怔,或許是因為還不知道他的愛犬死了,或許,是因為他沒想到我會先說這麽一件事。


    我繼續說:“念念很害怕,我就把她送到我爸爸那邊了。但我又怕憐茵孤單,就把她也送去了。”


    他當然明白我的話不僅僅是字麵意思,如果要送,送到他媽媽家是最好的方式,相對安定,又方便我們看。


    因此,他的目光稍微有些怪異,卻還是輕輕地眨了眨眼,有些艱難地開了口:“抱歉……我……”


    “我不想聽你說這個。”我打斷他,說:“我對你說一下現在的情況,我送林家的小兒子去費先生那邊時,你爸爸偷跑上飛機,但是飛機失事,他倆一起失蹤了。費家幫我一直找,但沒有消息。家裏一直出事,你還設計我啟動了白刀子,準易一直幫著周旋,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徹底啟動。你一直沒有消息,找你費了很多周折,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神態溫和極了,亦有些愧疚,說:“辛苦你了。”


    “漂亮話就別說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他什麽態度?視頻不是假的,他就是跟別人胡搞,還搞得那麽惡心。我能猜到他的所有反應,他記得,覺得很愧疚?亦或是不記得?我不知道,我不想聽他提起這件事,雖然我自己始終忘不掉:“我現在隻有兩個要求,第一是,你得把刀子取消了,我需要出門辦事,沒有精力應付殺手。第二個是,你媽媽要求在一周之內見到你,我可以答應,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把權力交接給我。”


    他聽第一個要求時神態還很平靜,第二個便微微地皺起眉頭,說:“太早了……你什麽都不懂。”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說:“是通知你。”


    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望著我的目光起了變化,像是終於開始察覺我已經變得陌生?


    “我短時間內不會放你出來,因為我打算先和你說好,然後請黎醫生來給你治病。”我說:“你還記得他的方案吧?必須要關著你才行。至於我懂不懂,這不是你能摻和的事。”


    他怔怔地望著我,似是說不出話。


    我等了一會兒,見他始終不說話,便說:“你考慮一下,等考慮好,就讓他們叫我。我希望你能配合醫生,也能配合我,不要想著逃跑。”


    我站起身,正要走,繁音忽然開了口:“靈靈……”


    我站住腳步,重新看向他。


    他神態中有些不解,病容更顯憔悴:“你還是她麽?”


    我說:“你糊塗了吧。”


    他沉默了一下,說:“走這麽久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也聽懂了,這段日子你和念念都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就算這樣,也不能操之過急,你什麽都不……”


    “你還沒聽懂我的話?”我的怒火被“委屈”那兩個字點燃了,肯定是因為我以前太容易就原諒他,以至於他覺得我隻是受了“委屈”。他從來都不覺得我忍他這種事付出了多少辛苦。我說:“這件事你沒有置喙的餘地,如果你不配合,就一輩子待在這裏,像狗一樣被拴在床上。如果你配合,那隻要能治好你的病,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靈靈,”他加重了語氣,聲音沙啞著,似乎很痛苦:“你胡來什麽?家裏出了這麽多事,你什麽都不懂,你怎麽能……”


    “我讓你閉嘴!”我煩死了,覺得他好嘮叨好煩人:“你倒是什麽都懂,可是你做什麽好事了!你知不知道念念被咬得多嚴重,你知不知道給狗注射狂犬病的嫌疑人是誰!我就是因為一直都聽你的事情才變成這副樣子!”


    他被我吼得住了口,默默地看著我。


    他可能覺得我瘋了。我養父也說我這個決定太瘋狂了,我知道呀,可是我受夠了。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治病,而且坦白說,繁音,如果我經營不好,進了監獄,那就進了。”我說:“跟你在一起所過的生活還不如在監獄裏,我忍不下去了。”


    他搖頭,說:“靈靈,你先放我出去,你別胡來。你冷靜一點,先放我出去,我慢慢告訴你……”


    “我叫你閉嘴。”我再一次打斷他:“我最後再重複一遍,兩天之內,你給我答複。如果你想配合治病,那我就把鐵鏈換成布條,讓你少受點苦。我不管你怎麽看,你媽媽怎麽看,哪怕你變成傻子,你也得吃藥,醫生讓你吃多少,你就老老實實地吃多少。如果你不想配合,那麽簡單,我就把你鎖在這,強灌你。你媽媽現在似乎很擔心我篡權,她堅持要見你,而我需要你跟她見麵並且告訴她,這個決定是你做的。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那我就跟你媽媽死磕到底。聽懂了麽?”


    他點頭,麵露煩躁:“聽懂了,但是靈靈,我不可能對我媽媽那麽說,就算說了她也不會信,誰都知道突然把整個家族交給現在的你都是死路一條!”


    我不由發笑,重新坐了下來:“繁音,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想我,隻想你們自己。就像你們全家男女老少都在綁著我一個人來犧牲一樣。”


    他有點急,張嘴卻被我的話擋回去:“我現在肯定覺得我瘋了,我也的確瘋了。這麽多年,我在你身邊,被你欺負還不夠,還被你們家防備算計,對我最好的要數你媽媽,她曾勸我離婚,可我低估了你的可怕,沒有聽話。這些年來,我始終九死一生,幾次都差點弄丟了命。但你並沒有可憐過我,你隻是假惺惺地說幾句漂亮話,該做的犧牲一點都沒有。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是無辜的,沒有想過我隻是因為愛你而留在你身邊,我也需要你的付出和認真對待。你害怕自己變蠢而不想吃藥控製你的病,可你沒想過這樣下去至少我會死,你說,愛你有什麽意義?我以為我是最懂愛的人了,為你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我也最懂誓言,結婚那天我說過,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疾病健康,我都對你不離不棄,直至死亡。如今我做到了,可諷刺的是,你卻用你自己的行動向我證明了,即便是為了保護我的生命而犧牲一些智商,一些專注力,你也完全不肯,我可以猜到,如果你我地位互換,你早就受夠了,早就離開我了,更不可能在我身邊幫助我,愛我,艱難地信任我。你沒那麽愛我,繁音,我一直都不敢承認,什麽兩個人格?什麽得病?我太美化你了,以至於自己都忘了,第一,你是個瘋子,有時你根本沒有思維能力,你不配得到健全人的愛情和婚姻,因為你無法捍衛它。第二,你沒那麽愛我,你這個人,就是隻會做.愛而已,關於愛的任何東西,你都完全不懂,更沒有愛的能力。”


    他幾次張口,都沒有找到機會說話,到最後也就徹底沉默下來了。


    “現在你們家的白刀子落到了我手裏,念念被你框得啟動了它,她又差點染上狂犬病,你該知道這有多可怕。而我也忽然想通了,你找了那麽多借口,無非就是拖著,拖著你的病,拖著這一切,所有的折磨跟痛苦都是我在承受,如今戰火更是直接燃燒到了孩子身上。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比死還難受。忍下去,受折磨的也隻有我,而現在這樣,我或許還有幾分出路。”我說:“繁音,我知道你和你的第二人格都覺得我就像一個不倒翁,怎麽打都隻是搖一搖,而不會真的倒,好像從來都那麽皮實,那麽好欺負,所以你們從未把我當人尊重過哪怕一分,而是把所有的壓力全都丟給我,絲毫不考慮我的感受,以前我以為這是因為你的病,可是我太天真了,愛不能幫你治病,隻能讓你和第二人格變本加厲地欺負我,能幫你治病的隻有藥。你生意上的事,我確實不懂,不僅不懂這個,我連自己本來的專業也沒有讀完了,自從跟了你,我失去了一切,現在你還要我忍,要我等,要我失去更多。我是不懂,可那又如何?這次我橫豎都要這樣做,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除非你們殺了我。如果成了,那就是我運氣好,也代表你們繁家氣數未盡,如果不成,那就是你們繁家多行不義必自斃,氣數盡了。而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這次我都要按我的心意做,哪怕它是錯的,哪怕它會把咱們所有人都送上絕路。”


    他不再說話了,隻是搖頭。


    我一點都不在乎他的看法了,反而覺得是自己寬容他太多了。這些話,我不止說給不肯吃藥的第一人格,還有那個被寵壞的第二人格。


    我問:“這次你聽懂了麽?”


    他還是搖頭:“靈靈,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你理智一點。這不是你能賭的事,你不懂這裏麵的事,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那就一起死好了。”


    我站起身想出去,卻又聽到他叫了一聲:“靈靈,你……”


    “繁音。”我站住了腳步,心底湧上一陣巨大的悲哀,我這輩子可真是荒廢了,我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看得如此清楚,又如此諷刺,也不想轉身去看他:“你知道我這幾天總夢到什麽麽?”


    沒有聽到他的回應。


    我說:“我常常夢到,在我十九歲那年,沒有從書架上拿下那本童話故事書,沒有翻開。要是沒有翻開,就不會認識你。雖然這世上的所有婚姻都令人後悔,但時至今日,我才徹底想通,你,就是唯一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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