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霞坐在五彩繽紛的婚車上,心兒如擱淺的小金魚兒,嘣嘣亂跳。離尉氏城越近,她的心跳得越曆害。於是,她便用手捂在胸口上,生怕稍一鬆開,那顆心就呼一下嘣出體外。


    新郎長什麽樣子呢?是不是像戲裏唱的才俊新郎一樣,相貌俊雅,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且又才華出眾,卓而絕倫呢?


    青霞這樣想著,就忍不住將轎簾輕輕xian開一個角向外偷窺,透過車夫的寬厚肩膀,她很清晰地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了,盡管隻是後相,可青霞仍然很欣慰:新郎雖說沒有健壯的體魄,但卻很挺拔。


    一時,青霞竟然有點忘我,有點陶醉,有點激動不已。鼓樂喧天、彩帶飄揚、人頭攢動之中,新郎身著華貴而鮮紅的長袍馬褂婚服,披著大紅綢緞,帶著雙cha枝金花的婚帽,走在燦爛的、純淨的、金黃的陽光之中,那挺拔修長的身軀,處處張揚著幹練、俊逸和瀟灑。


    正當青霞看出得出神,哪知新郎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回眸顧盼。立時,青霞如電擊一樣顫抖了一下,隨即,放下了車簾的一角。


    嗯,看到了,還可以,新郎雖沒有潘安之貌﹑移山之軀,但他那清瘦的五官,還是很俊朗的,特別是那雙狡黠的眼睛,透著商人特有的精明、高傲和屬於年輕人的張楊。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的臉色太蒼白,就像地麵上覆蓋的厚雪一樣蒼白。那樣蒼白的膚色,好像身體裏流淌的不是鮮紅的熱血,而是冰涼的河水。


    “看到姑爺了?”同車丫環淑女,看到青霞放下車簾之後的那一副驚慌和羞澀,便笑眯眯地伸著頭,小聲瘋問。


    “嗯。”青霞激動地點點頭,附近淑女,詭異而小聲地說,“將來本小姐也給淑女找個這樣年輕貌俊的好夫君。”


    淑女一怔,不相信地看青霞,卻發現是一臉的詭笑,立時,便知道青霞在拿她開涮,一伸手拉住青霞的衣角,像小孩故意慪人似的說:“哎呀,幹嗎要等將來再找,將來多遙遠呀,我的七丫小姐,幹脆明天就給我找個年輕貌俊的好郎君吧!”


    青霞見淑女識破了自己,反而以進為攻,便也將計就計地隨口說:“嗯,好好好,今晚就給淑女找。”


    “今晚就找的是你,我想現在就找。”淑女毫不謙虛、毫不羞澀,故意裝做迫不及待地樣子抱住青霞,並搖晃著青霞的身子做苦苦哀求狀。


    青霞本想調逗淑女,卻被淑女反過來把自己擠兌到牆角裏了,無話可說之時,強忍住笑,瞪淑女。而淑女也是早已忍俊不禁,於是,主仆二人幾乎是同時捂著嘴,破喉大笑:“哈哈哈……”


    潔淨冰爽的空氣裏,盡管是馬蹄嚓嚓,車聲轔轔,彩旗獵獵,眾人歡顏,鑼鼓喧天,可青霞和淑女那壓抑不住的笑聲,還是像風似的,自車窗的縫隙裏飛了出去,又側身從各種聲音的縫隙裏穿過,肆意的飄揚在冰藍的天空與潔白的地麵之間。


    如此一來,緊挨著青霞的前後轎車的車夫、迎客和送客,全聽到了。走在青霞轎車前邊的新郎官劉耀德,也忍不住回頭,用迷惑的眼光看後麵,正在他極力捕捉著那壓抑不住的笑聲是從哪輛新車內傳出來的時候,青霞車上的車夫急忙用鞭杆指了指車內,以暗示新郎官。聰明的劉耀立時便明白了,那笑聲原來是自己的新娘子和她隨身丫環的合奏曲。


    劉耀德忍不住暗笑,英俊、疏朗、蒼白的五官上綻放著滿足的微笑:今天大婚,看起來,不僅僅是他這個新郎官歡天喜地,他的新娘子也早已是樂不可支呀!要不,做為新娘,她怎麽會樂得笑逐顏開呀!嗬嗬嗬。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這是聖人的至理名言;鶯顛燕狂,春宵花月——這是騷客的風情直言;三十年不**,路短人稀——這是庶民的傳宗格言。


    是的,人生在世,男女是需要異性伴侶的,上到聖人,下至俗人,誰能泯滅締造生命的靈光高唐呢?


    劉耀德想到這裏,又禁不住回望青霞乘坐的轎車,他年輕、清俊的五官上,綻放著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滿足和微笑,那梭角分明的嘴角上,便劃著醉人、蒼白的孤度。


    二:


    尉氏縣城的大街小巷,在婚車隊沒有來到之前,早已是人潮如蟻,填街塞巷的擠滿了觀看劉耀德大婚的男女老少。盡管婚車所行走的街道,已被劉氏族派人連夜清掃過了,可遺留在地麵上的雪跡,仍然被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看熱鬧人給踩踏的成了雪泥混雜的泥濘。


    婚車隊經過尉氏城時,便突然緩慢下來,緩慢的比行人步行都慢。因為尉氏城內的男女老少,早已把婚車經過的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連掃過雪的牆頭上、矮房上,都伸出黑壓壓的各種形狀的人頭,活像嗷嗷待哺的一窩窩小燕子,焦急地伸著脖子,盼望燕媽媽歸來喂食。當遠遠地看到婚車隊緩緩駛來,黑壓壓的燕子們便呼地一下,興奮的歡呼雀躍。


    一進入尉氏城,龐大的婚車隊根本就不是在行走,而是像一條龐大的笨蟲,在慢慢地向前蠕動。本來,婚車隊完全可以避開尉氏縣城,繞道城外。但年輕氣盛、財大氣粗的劉耀德,卻特意安排婚車隊穿cha城內行走,意在弦耀他大婚的排場和雄厚的資財。


    尉氏縣城的所有店鋪,在這一天的這個時刻,也幾乎關門停業。因為,規模龐大的店鋪幾乎都是劉氏族的,那些不是劉氏族的小店鋪,老板和店夥計又要觀看難得一見的劉氏族大婚。


    終於,在剛進入午時之時,大笨蟲似的龐大婚車隊才像緩緩蠕過尉氏縣城,停在了大橋村的劉家大院門前。而尾部的轎車,仍然擱淺在尉氏縣城西南角的官路上。


    大橋村,離尉氏縣城僅三裏之遙,坐落在尉氏縣城西南角的一片肥沃的土地上。而劉氏族的祖宅,便坐落在大橋村。盡管劉氏族的生意遍布中國的大江南北,而劉氏的家眷們,始終都深居簡出地住在大橋村的劉氏祖宅裏。按中原的風俗,婚喪嫁娶則必須在祖宅裏舉辦,否則,剛視為對祖宗最大的不敬。


    今天是劉耀德的大婚之日,因為大雪封門,劉耀德早在幾天前,便帶著迎親隊伍出發了。昨天,天公作美,雪停天霽,劉氏族人連夜派人,把縣城至大橋村的大路上,掃雪清道,鋪遍黃沙,以迎接婚車的順利通過。


    此謂“鋪金”。


    天還未亮,劉氏族那高大宏偉的宅門前早已是張燈結彩,寬大厚實的門框上貼著“喜今日三星高照,卜地年五世其昌”的大紅對聯,那“百年合好”的橫批在如金似銀的陽光中,燦爛奪目。劉氏族的前廳後院裏,也到處是喜聯鮮豔,大紅的喜字隨處皆見。男女執事、男女賓相們皆身著鮮衣,腳踏新鞋,衣領處那精致的盤扣上,係著鮮豔的綢緞紅綾,三五成群地站坐在喜氣洋洋,彩綾飄揚的院子裏試目以待,有耐不住性子的不時走到大門,向尉氏縣城的方向翹首觀望。


    劉耀德的母親楊氏,儀容華貴,端坐在明亮貴雅的高堂之上,用平靜和微笑,掩蓋著壓抑不住的高興和滿意。楊氏的左右,分別坐著劉耀德的兩位姨娘——張氏和朱氏,也就是劉耀德父親的側室。


    整個劉家大院,處於一種吉祥如意、歡樂喜慶的氣氛中。


    “男女執事、男女賓相們都做好準備,各就其事了,迎親隊已停在大門外了……”隨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自遠而近,一聲宏亮渾厚的男高音突然像炸雷一樣,響徹在劉家大院的上空;像火把一樣,將劉氏族大院內的各個院落點燃了。


    立時,整個劉家大院像炸了鍋一樣沸騰了,爆炸了。彩緞紅綾飄揚之中,黃沙曼地之上,每人都著急慌忙地奔走著,呼喚著,答應著,指揮著,執行著……。


    三:


    青霞的花車停在了劉家大院門前。在鼓樂喧天、笙簫吹秦、鞭炮震耳的齊鳴之中,劉氏族裏的幾個小青年,哄笑著從劉家大院裏奔跑出來,他們抬著事先準備好的盛有各種五穀、甘果和糖塊的笆鬥,呼呼啦啦、劈劈啪啪的望大門外撒去。立時,圍觀的人群中,早已等候多時的兒童們,嘩啦一聲圍奔上來,伴著鞭炮聲樂,跳躍著,歡笑著,爭搶著地上的甘果和糖塊。


    此謂“撒喜、搶喜”。


    緊接著,十幾個年輕力壯、衣鮮褲新的小青年,幾個人一組,分別抬著鮮豔斬新的紅地毯,其中一組地來到青霞的轎車前,喜笑顏開、配合默契地放在鋪著厚厚鮮黃沙的地麵上,快速地鋪展開,鋪展開,向劉家大院內鋪展,鋪展,真鋪到新房門口。


    男方的女娶客和女方的女送客,早已等候在青霞的轎車前,青霞頭頂著鑲金的大紅流酥蓋頭,在淑女的攙扶下,緩緩下了轎車。她雙腳剛一著地,立即,女娶客和女送客便迎上來,一邊一個,恰到好處的攙著青霞,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邁著緩慢而優雅的步子,踩著鮮豔的紅地毯,蹬上台階,跨過高大厚實的門檻,走進了牆高宅厚的劉家大院,又順著紅地毯的鋪展方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向有香羅帳、錦被褥,溫暖枕的新房。


    淑女緊緊走在青霞的身後,她的左右,一邊是男方家的壓轎孩,一邊是女方家的提燈孩。再後邊,是女方家的男女送客。


    經過好長時間的穿庭過院,來到了張掛著彩綢綾緞的新房前。新房的左右門框上,分別貼著“人倚玉樓花及弟,春藏金屋草直勇”和對聯,“鸞鳳和鳴”的橫批映襯著門額上那五彩繽紛的彩緞,在如金的陽光裏,不知是幸福還是擔心地飄揚著,飄揚著……。


    青霞被攙著進入新房,穿過香幔低垂屏幕,坐在疊彩堆虹般的新**。


    此謂“坐富貴”。


    一進入劉家大院,女方家的男女送客被早已等候多時的劉家男女賓相接持住,安置在應早已準備好的房間。


    當新娘剛一進入新房,如潮的看熱鬧人便一哄而上,爭扯新房門額上的五彩綢緞。


    此謂“利市繳門紅”。


    吉時到,新郎劉耀德,喜笑顏開、春風得意地步入新房,他蒼白、清瘦、俊朗的臉上,綻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紅暈。他麵帶微笑地徑直來到床前,深深彎腰,揖請新娘青霞出來拜天地。立時,男女雙方兩家各自拿出早已準備好綢緞,結係一起(此謂“牽巾”),一頭係著新郎劉耀德,另一頭係著新娘青霞。新郎劉耀德在前邊牽引,引領新娘走向家廟。


    青霞像個牽線木偶,任憑劉耀德牽引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已交到了牽引自己的新郎手裏。未來的歲歲月月,未來的風風雨雨,她將和他同舟共濟,結伴同行,一直走進最終的大地。


    仿佛隻是突然之間,青霞被洶湧澎湃的感慨浪潮所淹沒,她雙眼婆娑,想號啕大哭——為未知的未來而哭,為神聖華貴的婚禮而哭,為父母的生養之恩而哭……。


    青磚碧瓦的房簷上,被陽光溶化的積雪,像涓涓溪流,順著積雪下麵那碧清碧清的瓦槽,汩汩湧出,再像一排排雨簾,淅淅瀝瀝的流淌在地麵的青磚上,又順著青磚上的凹槽滴水溝,緩緩的流向被刻意造出來的低處,一直流出劉家的深宅大院。


    劉氏族的家廟裏,劉耀德的母親楊氏,劉氏的執事族人、眾賓相,和女方的男女送客,皆在場。在鼓樂齊鳴之中,德高望眾的執事便大聲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同入洞房!”


    完成了拜堂儀式,新郎劉耀德仍然牽引著新娘青霞返回洞房,分男左女右坐在雲朵一樣溫軟的新**,一位夫妻兒女雙全的年輕婦女,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來,她手托果木托盤,托盤裏盛放著彩線、帶皮的花生、紅棗和麩子。她喜笑著走到新郎新娘端坐的床前,抓起托盤裏的花生、紅棗和麩子,邊向香羅帳裏漫撒,邊微笑著念喜歌:一撒金,二撒銀,麒麟送子早到門……。


    然後,她拿出托盤裏的彩線,將新郎劉耀德和新娘青霞的少量頭發綰結在一起。此謂“合髻”,俗稱“結發”。


    四:


    當新房裏再次靜下來的時候,青霞的心裏卻突然慌亂起來,她猜測:現在應該是紅燭初上的時辰了。此時此刻,她才真實真實地感覺到,今晚是她的**,因為,新郎官的那急促的呼吸,始終就像風過林梢一樣的在她耳邊起伏著。今晚呀,是自己的新婚之夜,而白天那些像夢似幻一樣的繁索儀式,也徹底徹底的結束了,而接下來的儀式呢……。


    立時,青霞恐懼起來。


    此時的淑女呢?此時的大嫂和侄子呢?還有劉鐵。大嫂、侄子和眾娘家人應該起程走了,因為大嫂和娘家的女送客們臨走之時,到新房來向她辭行過了。那淑女和劉鐵呢,他兩個可是陪送給她七丫的人,現在這兩個人在哪呢?


    此時此刻,青霞多麽希望劉鐵和淑女能守在自己身邊呀!


    突然,青霞隱隱地感覺到,一雙男人的大手正緩慢而緊定的伸向她。她知道,這是她的新郎劉耀德,因為,自“結發”以後,他一直就靜悄悄地坐在自己身邊。


    隨著那雙手的迫近,她的蓋頭也被緩緩地xian起一角。青霞的心裏越發慌亂而驚懼起來,她想:接下來,那雙大手就該“忽”的一下將整個蓋頭xian掉了,她七丫的五官也一攬無餘地暴lou在紅燭的光澤裏,暴lou在新郎官那犀利的視線裏,沒遮沒掩地讓他給欣賞觀看個夠了。那他會怎樣的眼光端詳我呢?他滿意我嗎?他還沒有見過本姑娘的芳容呢,而本姑娘卻在路上就一睹他蒼白清俊的容貌了。


    青霞浮想聯翩的同時,也做好讓新郎xian掉蓋頭的準備。而新郎那雙修長白皙的大手,倒猶豫起來。他就那麽捏著蓋頭的一角,就那麽僵硬地停在青霞的眼前,似乎在擔心著什麽,又似乎在盼望著什麽。


    而青霞倒迫不及待地想讓新郎快點xian掉她的紅蓋頭了:唉!你怎麽了,有什麽樣的心事和擔心你讓如此猶豫呢?本姑娘雖不是天仙,可也不醜陋啊!


    就在青霞毫無準備的時候,那雙修長、好看、白皙的大手突然向上一揚,那麵鑲金描錦的鮮紅蓋頭,便像一片耀眼的紅霞一樣,緩緩飄落在香羅帳裏。而青霞那張毫無防備的銀麵秀臉,就那麽一攬無餘地暴lou在新郎官的眼前。


    措手不及的青霞也不回避,她大膽地迎著新郎那張年輕俊朗的五官,看著,看著,看著近在咫尺的新郎。這是怎樣的一張五官呀!傲氣,稅氣,狂氣,盛氣,神氣……屬於男人自尊的神情,幾乎都一齊在他臉上張揚著,怔住的他雖然還沒張口說話,但那神情、那氣質,好像處處都在告訴所有看到他的人:我很有錢,我是中原首富。


    而新郎耀德,他挑開蓋頭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驚呆了,目不轉睛地看著青霞,眼睛裏呈現著意想不到的驚喜,因為吃驚,嘴一直微張著。


    劉耀德隻聽族叔劉鴻恩說,未婚妻青霞的相貌俊秀,精通詩文。可他怎麽也沒想到,竟是如此標致的五官,如此鮮豔嬌嫩的膚色。並且,還飽讀詩書,精通文墨,琴棋書畫,樣樣靈悟。


    仿佛隻是一刹那,劉耀德的世界裏靜止了,他就那麽僵硬地站在青霞麵前,年輕、蒼白、清俊的五官上,犀利高傲的俊眸,眨也不眨地看著青霞,臉上始終都綻放著滿意、滿足、自傲和心花怒放的微笑。


    隻是,在這樣勝似天仙的佳人麵前,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歎不如,在他高傲、清俊又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過,他突然有一種隱隱的自卑和唯恐愛之不夠。


    羞澀的青霞,臉兒通紅通紅的,如朝陽的霞光,她也像新郎看她一樣,一直在看著新郎,她從新郎那咄咄逼人而又欣喜若狂的俊眸裏,看到了他對自己的滿意、喜歡和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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