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耀德在開封盤留了五天:初四上午,與康義天比賽扔銀子,中午,在第一樓宴請開封城內經常與劉家有業務往來的大老板和當地官紳。初五至初七,打理開封城內各店鋪的生意。初八,陪青霞遊玩開封城內的名勝古跡。初九的一大早,準備起程,沿途順便打理著劉家的生意,直赴北京。


    可就在劉耀德一簇人整裝待發的時候,桐茂典的掌櫃突然奔上樓閣,麵有難色地小聲稟報:“東家,鹽行大老板康應舉,帶著兒子康義天,攜厚禮來拜見您,現正在咱桐茂典的店堂裏候著呢……”


    “不見!”不待掌櫃的說完,耀德便果斷地拒絕了,“今日初九,天晴風軟,是起程的大好日子,我豈能為他而耽擱?再說了,他養的好兒子,逞強賣富,在背後怎麽詆毀我們劉家都行,可他竟然借著醉酒,跑到咱們桐茂典門前耍酒瘋,虧我以往在生意場上對他們康家是那樣的照顧和幫助,竟然以怨報德,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我劉家。我劉某,平生最不屑的就是種不知好歹、以怨報德之人了。”耀德越說越激動,對康義天的憤恨,似乎還遠遠沒有冰融消失,他發了一頓牢騷,又怒氣未消地命令管家:“立即下樓,速給那不知好歹的康家父子下逐客令。”


    “是。”管家答應著出了房間,快步走到樓廊上。


    “徐管家慢著!”青霞見管家出了房間,急忙喊住了他。


    青霞見管家停住了腳步,這才回身勸說丈夫:“耀德,康義天逞強,敗在你手上,丟人現眼不說,也損失了一袋銀子。冤家宜解不宜結,康義天逞強狂妄,你千萬不要步他的後塵。你是劉家的大東家,打理掌管著遍及全國的龐大生意,一定要有擁一顆博大的心和雄渾的胸襟,這樣,才盛得下喜怒和波瀾。今天,他康氏父子專程來拜見你,說明是誠心來給你賠罪的,豈有不見之理。再說了,我們又沒有燃眉的急事,向後推一天起程,又何妨呀!”


    其實,耀德心裏是明白的:與康義天比賽扔金銀鬥富,是不對的,是極端的行為。可人在怒氣中,往往身不由己,不賭個勝負輸贏,不鬥個你死我活,那心裏真如堵了座大山似的,能把人給活活憋死了。盡管事後也後悔莫及,可當時就是逾越不了心中的怒火鴻溝。現在,聽青霞字字珠璣、句句鋒利、言詞切切的一番勸說,他突如醍醐灌頂一般,幡然而醒悟。鬱積在胸中的怒氣,立時雲消霧散。於是,他緩慢地環轉了一下玉樹臨風的清瘦身子,大聲對周圍的侍從、仆人和樓廊上的徐管家說:“聽聽,聽聽,啊?您都給我聽聽少太太的金玉良言,這話可不僅僅說給我劉耀德的,也是說給你們每一個人聽的,以後,都照著剛才少太太說的這番話來給我做人、行事,和打理生意……”


    “耀德,”丈夫的話,立時讓青霞的俊容上漲起了平靜坦然的羞澀,和粉如桃花的潮紅。於是,她趕緊打斷丈夫正說著的話,指了指站在外邊樓廊口的管家說,“人家康氏父子可還在前邊的店堂裏候著呢!”


    “哦,”耀德突然會意,衝對站在樓梯口的管家一揮手說:“快,快請康氏父子到這下邊的廳堂裏來。”


    因為接見康氏父子,劉耀德的行程推遲到了二月初十。可初十這天的早晨,天空上卻布滿了薄厚不勻的鉛灰色雲層,風也幹冷而急速。劉耀德想到一路上都有劉家的店鋪分布其中,毅然攜青霞起程上路了。


    中午時分,雲層漸漸稀薄,幹風也微弱了下來。沒有溫度的太陽,不時的在魚鱗片似的雲縫隙裏lou一下臉。路經安陽時,青霞突然心情激動起,要求丈夫拐回將家村,拜見一下長母楊氏,並且,是刻不容緩的。因為,在青霞的心目中,楊氏雖說不是親母,可在教養她時所付出的心血和母愛,卻勝似親母。


    劉耀德依了青霞,拐到將家村,拜見了慈眉善目、雍容莊重、而又禮度周全的楊氏,用過她安排的豐盛午餐,謝絕了她的誠心挽留,繼續上路。


    未末,耀德他們已出了河南地界,進入河北地界中的一座山穀口。入口的一裏多地,路兩邊盡是雜林密漫,亂石林立,偶爾有一兩隻兔子,結伴穿路而過,瞬間又消失在綠波起伏的亂石雜林中。


    這條寬坦的穿山官路,耀德幾乎每年都要經過一次。大山深處的官路兩邊,雖說是奇峰峻岩,巍峨壁立,但中間的山路還是很寬坦的,即使偶有坡凹起伏,也是緩緩慢慢,如果順利的話,隻需一個半時辰,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穿過去。


    此時此刻,天上的鉛灰色雲層,早已稀疏成了若有若無的片片浮雲,春風溫軟暖和,金燦燦的太陽,暖洋洋地當空照著,蔚藍的天空下,不斷有群鳥鳴叫著結網而過……這一切,完全看不到早晨還鉛雲密布的痕跡。


    正當耀德他們說笑著,嘻戲著,慶幸著天氣由陰暗轉晴朗的時候,突然,隨著“嗷”的一聲嗥叫,路邊匍匐出來兩個蓬頭垢麵、衣衫破爛、缺胳膊少腿的活物。


    眾人大吃一驚,急忙勒馬停車,舉目細看,隻見前邊的不遠處,匍爬在前邊的那個活物,他所能裸lou在衣服外麵的皮膚,在被汙垢覆蓋的同時,到處布滿了醃髒可怕的膿瘡,殘缺不全的雙手,正緊緊攢著一塊幹硬的幹窩頭,邊匍爬,邊啃咬,那可憐饑餓的形象,恐怖可怕的活像剛剛逃出地獄的餓死鬼。而後邊正拚命追趕他的那個活物,雖說身上沒有膿瘡,但渾身上下卻隻有一隻胳膊支撐水桶似的身體,在拚命往前滾爬。那著急凶狠的樣子,活像是前邊那活物搶食了他的窩頭,所以,才“嗷嗷”大叫的緊緊追趕,貌似拚命搶奪食物。


    他們一前一後的拚命追趕著,可一看到劉耀德一簇人,兩活物立即橫臥在路的正中央,俯地磕頭如搗蒜,嘴裏嗚嗚啦啦地喊著不清楚的恭維話,伸著醃髒不堪的手,討要銀錢和吃食。因為他們已麵目全非,誰也看不清他們到底是男是女,年齡幾何。


    耀德他們驚的目瞪口呆,沒有一個人想起來上前施舍。就在他們還沒緩過氣來,突然“嗷”的一聲大叫,又不從不遠處的路邊,滾出一個四肢全無的小活物,隻見他矯健麻利的滾動著,一聲聲叫著“娘親”,滾到了剛才拚命追者前者拿的那個隻有一肢胳膊的活物麵前,耀德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仨活物是一家三口啊。


    耀德驚呆之後,緊鎖眉宇,厭惡表情,都鋪天蓋地傾瀉了出來。他從小自大,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人是這樣生存的。隻是,他們太醃髒了,太醜陋了,不配他劉耀德去施舍。於是,他求助似的看了看身後的劉鐵。


    劉鐵會意,立即附耳於耀德說:“姑爺,小心他們有詐,您試想一下,乞丐應該生存於人口密集的鬧市繁巷,可這深山荒路之上,怎麽潛伏的有乞丐呢。”


    “哦?嗬嗬嗬……”聽劉鐵這一說,劉耀德開心地笑了,也不覺得他們惡心透頂了,反而是在心裏暗暗驚歎:如此高招的演技和化妝,是那些真正的化妝師和戲子演員們所望塵莫及的。


    “姑爺可別笑,”劉鐵又提醒耀德說,“這些深山荒路上的乞丐,真是可疑,劉鐵猜想,有可能是劫匪所扮,因為,仁義的劫匪常常用這招試探過路人的品德修行,貪得無厭的劫匪常常用這招來試探過路人的錢財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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