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耀德的老盆被青霞摔碎之後,執喪立即發出出殯的號令,於是,龐大的出殯隊伍開始啟動,緩慢地出了大橋村,向劉氏族的墓地移動。 而當打敗劉少德一家的劉輝德一家,在觀戰者的劉氏族人的簇擁下,鎮定自若地攜兒子劉占元,不慌不忙地來到劉耀德家門時,立時傻眼了,因為出殯的出喪隊伍已經出了大橋村,他們所看到的,是劉家大門前的空闊大街上,那大堆大堆的紙灰和碎成數片的老盆。


    劉耀德的老盆被青霞摔碎了,除了劉輝德一家,所有劉氏族人的心裏,都樂不可支。 劉憲德更是感到稱心如意。 好啊!你老三就是打敗了老二,也摔不成老盆了,這摔不成老盆,你就別想冠冕堂皇地獨占十二家的財產和家業。


    而劉氏族中最高興的一家,莫過於被劉輝德打敗的劉少德一家。 他們全家及奴仆,個個遍體鱗傷,狼狽不堪。 可當他們聽說劉輝德的兒子並沒有摔到老盆時,他們全家突然像打敗劉輝德的勝者一樣,精神煥發,神采奕奕,身上的傷痛也突然不存在似的,毫無疼痛之感。 於是,他們全家相互攙扶,臉上帶著勝者的微笑,趾高氣揚地離開了西園子,站在空曠的大街上,探頭探腦地向東邊張望,幸災樂禍地窺視著站在耀德家門前的劉輝德一家及其他的劉氏族人的家主們,那洋洋得意的神情,活拖拖像是在大聲嘲弄:活該!活該……


    劉輝德費盡千辛萬苦。 打敗了劉少德,以為這摔老盆之人,非他兒子莫屬了。 可突然的撲,心中本來就窩了一肚子地怒火無處發泄,又見被自己打敗的劉少德一家站在西邊的不遠處向這邊張望,心裏立時有一種被劉憲德耍弄的感覺。 於是,體魄健壯的他。 一把提留起站在身旁的劉憲德,怒不可遏地質問:“老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劉憲德被劉輝德這一提留。 周圍的劉氏族人立即興奮起來,他們巴不得劉輝德再與劉憲德打在一起,這樣地話,就又有好戲看了。 而精明的劉憲德,深深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地道理,於是,他立即收起臉上的喜色。 偽裝成怒發衝冠的樣子說:“三哥,我們都被這倆寡婦給耍弄了,走,我們進去找老寡婦算帳,她這做娘的肯定不會親自給兒子送葬……”


    劉輝德本來想收拾挑起戰事的劉憲德一頓,可一看到周圍人的興奮神態,他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疼痛。 是地,族人不就是想快點看到他劉輝德再與人打起來嗎。 立時。 提留著劉憲德的劉輝德,是放劉憲備也不是,打劉憲德也不是,羞愧難當的他,正騎虎難下。 猛聽劉憲德的一番解釋,正好給他個台階下。 於是。 他立即借坡下驢,放開劉憲德,也振臂高呼說:“走,到十二家去找老寡婦算帳!”


    “好!讓她劉楊氏承認老三的兒子占元是過繼兒……”


    “對!看她劉楊氏做何解釋,還耍什麽花招……”


    “害我們老三和老二打破頭,她劉楊氏倒躲在家裏清淨快樂……”


    “占元比那小寡婦還年長兩歲,這一過繼給她,說不定那小寡婦還看上咱家占元呢……”


    “哈哈哈……”


    ……


    劉氏族人的家主們起著哄,不懷好意地簇擁著劉輝德和劉憲德,叫叫嚷嚷。 氣勢洶洶地如入無人之地。 湧進了劉家大院。


    出過殯的劉家大院,仍然是喪灰遍地。 幾天前為耀德送行的一場春雨,已被風幹地無影無蹤,幹燥燥的地麵上,喪灰隨風飛揚,帶著幽冥悲苦的味道,飄起又落下,落下又飄起,掃也掃不淨,風又吹不走,就像劉耀德的亡靈,不願離開劉家大院一樣。


    龐大的劉家大院裏,家丁仆人幾乎都去給劉耀德送殯了,隻剩下十多個年老體衰的老傭在打理著出殯之後留下地遺跡。 而此時此刻,楊氏就坐在前廳的大堂裏,坐在曾放兒子屍首的靈薄之處,聞著喪燈喪灰和兒子屍首留下的味道,想像著兒子的棺槨被放入墓坑後,韁攬被迅速地抽出,隨著一鍁一鍁黃土的掩埋,兒子將永遠地沉睡到地下了時,楊氏像突然被掏了五髒六腑一樣,身體裏空蕩蕩的。 沒有了五髒六腑,便感覺不到疼痛,此時此刻,如一尊活屍的楊氏,麻木地坐在廳堂裏的蒲團上,欲哭無淚,欲嚎無聲。


    劉氏族人直入劉家的廳堂,一眼望見坐廳堂裏地楊氏,已悲痛成傻地樣子,所有人一怔,來時的氣勢立時軟弱下去,因不忍心再向如此悲痛地楊氏提過繼兒的事,全像啞巴似的默不作聲,等著楊氏先開口說話。


    楊氏隻顧坐著,並不理會劉氏族人的突然到來,因為她已聽老傭人稟報過了,聰明的兒媳青霞,已把兒子的老盆摔碎了,兒子的棺槨也順利出殯了。 但現在,她實在不明白,為兒子送殯的人還沒回來,這些劉氏族人的家主們又來做什麽,難道說是來興師問罪?還是公開來搶劫的?如果那樣的話,那她楊氏可要報官了,畢竟媳婦的兄長還在京城的皇帝身邊為官,就不相信這些族人如此膽大包天。


    劉氏族人見楊氏不理會他們,便一齊看向劉憲德。 此時的劉憲德,雖說表麵上裝做怒不可遏,心裏卻心花怒放。 老三的兒子沒有摔成老盆,這正合他意。 這剩下的事就好辦了,他劉憲德要讓楊氏自己挑選過繼兒,如果這樣,那楊氏必定選定他劉憲德的兒子,因為這些年,在劉氏族人中,他劉憲德與這個劉家大院走的最近,包括幾年前劉耀德大婚。 還是他劉憲德一手操辦地。 不念僧麵念佛麵,如果讓楊氏選擇過繼兒的話,他劉憲德就放一百個心了。 但是,劉憲德心裏這樣想,為了平複劉輝德對自己的憤恨,他走近楊氏,嘴裏卻說:“嬸子。 我們已為十二弟選好了摔盆人,就是老三家的占元。 可弟妹她卻自作主張,違備倫理,趁人不備,她這個平輩人竟抱著十二弟的老盆給摔了,你看這事該咋辦吧!”


    隨著劉憲德質問楊氏,劉氏族人的家主們,剛才的那點不忍心頓消。 並一起把貪婪如狼地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楊氏,每個人的臉上,那迫不及待而又洋洋得意地勁頭像是在說:看你楊氏怎麽解釋。


    被劉憲德這一問,楊氏終於抬起僵硬的頭,睜開呆滯的雙眼,艱難地張開幹躁她那僵硬的鄙視著劉憲德問:“給我兒挑選摔盆人?誰給我挑選摔盆人?這麽大的事我楊氏怎麽不知道?”


    劉憲德又一怔,仍然無言以對。 是的。 挑選摔盆人是他劉憲德的個人行為,確實沒有經過楊氏地同意。 此時此刻,楊氏這麽一問,倒顯得他裏外不是人。


    劉氏族人一下懵了。 怎麽?楊氏竟然不知道挑選摔盆一事?立時,他們都有一種被劉憲德耍弄的感覺,尤其是劉輝德。  因為平時。 在表麵上他們兩家走的最近,這劉憲德一挑頭選擇摔盆人,所有人都認為是楊氏授予他的權力,也沒多加考慮,便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稀裏糊塗參與了。 可現在,經楊氏這一問,他們立時恍然大悟,怒目而視地看向劉憲德。


    楊氏也隨著眾人的目光,直逼劉憲德。 把一生的鄙視都傾瀉給他。 冷笑著問:“老六,是你自作主張為我兒挑選摔盆人地嗎?我這個做娘的怎麽就不知道呀?誰讓你這麽做的?”


    劉憲德一怔。 竟無言以對,他欏怔了好一會兒,為了打發眾人的憤怒,便又靈機一動說:“嬸子,這還用跟您商量嗎?這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你家的財產再雄厚龐大,還不都是劉氏族祖上遺留下來的,現在十二弟不在了,理應在劉氏族裏挑選一個過繼兒,這是天經地義地事情……”


    劉憲德知道,此刻,族裏的人正憤恨著自己,特別是老三劉輝德。 為了把眾人的憤恨轉移到楊氏身上,才故意這樣說的。


    果然,劉氏簇人們經劉憲德這一煽風點火,立刻覺得,就是不經過楊氏的點頭同意,劉氏簇人也有權力和責任給劉耀德的媳婦過繼一個元字輩的過繼兒。 因為,你楊氏家的財產和家業再龐大,也是從劉氏祖上承繼過來的。 現在,這個劉家大院沒有了劉氏族的血脈了,那所有地財產和家業,都理應歸公於劉氏族。 否則地話,就必須從劉氏族裏選定一個過繼兒。


    劉憲德的一番無理言論,無疑是雪上加霜,讓剛剛喪子地楊氏險些失去理智,她怎麽也沒想到族裏的人會在兒子沒入殯的時候車室,給她來這一招。 於是,她正要想憤怒地斥罵劉憲德,可一抬頭,看到了所有劉氏族人那如狼一樣貪婪的陰毒目光,張開嘴的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在楊氏無助的時候,青霞帶著劉家大院送殯的人回來了。 她一邁進廳堂,便感覺氣氛不對勁。 喊了一聲“娘”後,便立刻站在了楊氏的身後,冷冷地盯著劉氏族的戶主們。


    劉氏族的人一看到青霞,想起她摔老盆的事,個個氣都不打一出來,特別是劉輝德。 於是,他們揎拳摞袖地借題發揮,七嘴八舌地罵罵咧咧,說今天必須讓楊氏和青霞選擇一個過繼兒。


    望著麵前一片七嘴八舌的簇裏人,青霞的婆婆頓覺恐懼無助。 如赤手空拳走在冰天雪地裏,又麵對一群虎視眈眈的惡狼。 楊氏忙晃了晃頭,用手帕沾了沾有些昏花的雙眼,才看清麵前不是狼,而是劉簇裏的戶主們。 可她又感覺他們比狼還可怕。 如果是狼就好了,可以把它們打跑。 但麵前的人,卻是披著人皮的狼,比狼陰狠萬倍,比狼貪婪萬倍。 狼隻是饑餓難忍時才進入人的宅院裏搜尋食物吃。 而麵前的披著人皮地狼們,卻個個居家富有。 貪婪無厭,要把她劉家的祖業連根基一並吞沒,並且,還冠冕堂皇地吞沒,那就是逼她們孤媳寡母從他們中挑選一個過繼兒。


    楊氏立時感到一陣陰冷,自頭頂的百匯穴侵入,迅速漫延到尾骨處。 她冷的渾身哆嗦著。 想嚎啕大哭,呼天求地。 還想大聲斥罵他們,可她知道,這一切都於事無補,於是,她強忍住心中的瘋怒,極力裝出宛轉的口氣說:“這事呀,還是等朗齋過了五七。 再議吧!


    老太太沒有拒絕,也沒有應允,隻是讓等耀德過了五七再議些事,這很合理呀,哪有在這種時候商議這事的。


    “好啊好啊!畢竟十二弟才剛剛下葬,今天商量這事確實不妥,那就等十二弟過了五七再議些事吧!”劉憲德第一個表示讚成。 因為他明白,如果今天就議過繼兒之事。 肯定沒他地份,不如向後拖延時間,隻要有時間,他劉憲就有機會。


    真是敗也劉憲德,成也劉憲德。


    劉氏族的戶主們見劉憲德都如此說,覺得留下威逼恫嚇這孤媳寡母地。 也沒有什麽好結果,人家一急,報官了怎麽辦?再說了,十二家的媳婦可不是省油的燈。 如果拍拍胸脯,悶心想一想,畢竟現在耀德才剛剛下葬,這連一七也沒過,離五七還有一個多月呢!這擱在誰的身上,在今天議這事,都太不近人情。 人家楊氏雖沒一口應承過繼兒。 可也沒有回絕呀!於是。 劉氏族人突然知趣起來,紛紛起身告辭。 臨走之時。 因為良心發現,又說了好多掩飾不住渴望和貪婪的安慰話。


    族人離去後,室內出現了奇靜的沉寂,就像世界突然陷入了無際的黑暗之後地沉寂。 彼此能聽到呼吸心跳,彼此能感到對方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隻是,每個人都被巨大的不知所措和悲痛壓抑著,沒有力量說出一句話。 所有的人,都麵目呆滯,悲痛欲絕,目光絕望迷茫,真勾勾地無沒目標地睜著,雕塑般的一動不動,不說一句話,那表情,那氣氛,就像置身於世界末日的死寂和絕望裏,看不到一點生存的希望。


    喪紙被燃過的氣味,還在屋裏繚繞飄蕩;昏迷地燭光,幽幽地飄搖著,抬眼舉目之處,到處可以看到喪事之後的跡象,一呼一吸之間,聞到的全是巨大的喪味,昔日輝煌氣派的廳堂,仿佛突然之間跌進了地獄,陰森幽冷,恐懼而死寂。 隻有沉重的黑暗之中,偶爾傳過來一兩聲急促地狗吠聲,讓人微微覺得有一種人世的感覺。


    突然,楊氏雕塑般的身體,竟然抽出般的抖動起來,她喉嚨裏也發出哽咽般的僵硬響聲,頭不由自主地隨著**向後仰起,脖子也僵硬的像木樁一樣管不住頭顱。


    當其它人意識到楊氏不對勁的時候,楊氏僵硬的身體,已經抽出著從紅木椅子上滑落在地上了。


    眾人全慌了神,男主人不在了,這一向堅強沉著的老女主人就是所有人唯一感到可以依kao的支柱,如果這唯一可依kao地支柱再一坍塌,那這個世界,就真地坍塌了。


    因為巨大的悲痛欲絕,誰也沒想到指使人去請良醫,眾人隻是七手八腳地把楊氏抬到屏幕裏麵地臥塌上,將楊氏的身體平放一會兒,與楊氏灌了些熱茶,又大呼小叫地呼喚了一會兒,楊氏才慢慢地蘇醒過來。


    蘇醒後的楊氏,目光迷茫地望著圍著她的眾人,像是不認識似的望著他們,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不安地四下張望著周圍的一切,一臉的疑惑和彷徨,並不住地探問:“你們是……是誰呀?這……這是哪……”


    眾人看到楊氏像失憶一般地眼視和問語,突然想起了劉耀德被綁架之後回到家時的情景,全哭著大喊起來:


    “娘!”


    “老太太!”


    ……


    楊氏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和稱呼,怔了一下,似乎正慢慢從另一個世界蘇醒過來,她驚恐不安地地再次打量著周圍的人,好像慢慢認出了他們,同時,悲痛欲絕也慢慢回到了她的臉上,並且,越積越濃,越漲越厚,又變成了剛才雕塑般的僵硬呆滯麵孔了。


    “不……不……”楊氏痛苦地說著,頭不停地在臥榻的引枕上僵硬地擺動,那痛苦無助地表情,像是很不願意從失憶的世界裏回到痛苦的現實中來。


    “娘……”青霞握住著楊氏的冰冷的手,望著往日雍容尊貴,沉著慧智,持家有方,一呼全院應的婆婆,現在那痛苦不堪的絕望表情,心裏痛的吱吱作響。 那種痛,不是血淚之痛,是一種心如刀割般的痛,是一種不能用語言表情呈現的痛,隻是用悲哀地大聲喊著楊氏。


    青霞的呼喊突然讓楊氏驚醒似的一顫,她直挺挺地豎起來,一把將青霞攬入懷裏,聲嘶力竭地淒喊到:“青霞!”


    此時此刻,這個在丈夫死後,一直堅強地撐管著劉家基業和兼管教養兒子的楊氏,現在又喪子的她,好像再也沒有一點力量和堅強了,她哆哆嗦嗦地圈縮在青霞的懷裏,抬起絕望而無助的雙眼,視青霞如救劉家資產的天神,又伸出手拉住一旁的淑女的手,求助似的望著她們,嘴裏無助地呢喃著:“我們該怎麽辦……”


    此時此刻,楊氏七年來對她倆的怨恨和厭惡,都隨著族人那惡狼般的貪婪目光,刹那間消失的雲消霧散,無影無蹤。 七年來的一切過結,此時此刻,都那麽的不足掛齒,微不足道。 現在,兒子不在了,她與她們的心,七年來從沒有的這麽貼近,這麽心心相通。


    於是,青霞將其他人全部支走,隻留下淑女,她擁抱著婆婆,悲傷欲絕地安慰婆婆說:“娘,你放心,我劉馬氏不過繼任何人的兒子。 ”


    “我們孤寡母女,到時候怕由不得我們說了算了,兒呀,你是沒看到他們剛進大廳時的氣勢呀!”楊氏抬起無助的頭,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憐眼視,看著青霞,眼淚橫流,哽咽不成語,“青霞,娘年紀大了,吃不了幾年陽間飯了,可憐我兒命苦呀……”


    “哎呀!”淑女一把甩掉楊氏握著的手,氣憤地說,“哭什麽呀,不就是過繼兒嗎,幹嗎過繼別人的兒子,可以讓小姐生一個自己的兒子呀!”


    淑女說著,向探頭到屏幕外的門口處望望,這才將頭擠到青霞和楊氏中間,悄悄地耳語起來。


    淑女的話,如黑暗中的一聲春雷,讓青霞和楊氏都吃驚地望向她,悲傷欲絕的臉上,猛然升騰起絲絲縷縷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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