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從《中國新女界》編輯部回來,吃過晚飯,待秋紅和鼎元睡下後,懶懶地躺臥在**,傾聽著窗外那黑暗裏的冰凍凝固聲,傾聽著在寂寞寒夜裏隱忍的萬物們的呻吟聲,突然陷入無際的漫長黑暗裏,陷入了冰凍的寒冷裏,她的身體裏也刹那間冰凍凝固了,她痛感寒夜是如此的殘忍,她怨恨寒夜是如此的漫長。 隻從丈夫離世後,她最怕的就是黑夜,而懼怕冬夜最甚。 因為在冬夜裏,她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聽不到生命的呼吸和鳴叫聲。


    青霞怔怔地睜著雙眼,隱忍著孤獨和寂寞,隱忍著黑暗和淒涼,注視著床頭燈,沒有一絲困倦和睡意。 突然,她想起了朱奮吾讓她拿回來家看的《警世鍾》和《猛回頭》,便翻轉身子,隨手把《警世鍾》拿在手中,長聲歎息著,準備用這些讀物驅逐今夜裏的孤獨和無聊。 可她剛讀了幾行,像受到驚嚇似的驚惶失措,她騰地坐直了身子,將床頭燈移近些,神色恐慌地繼續閱讀,而這次的閱讀,不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被內容所吸引: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鍾鳴?腥風血雨難為我,好個江山忍送人!萬丈風潮大逼人,腥膻滿地血如糜;一腔無限同舟痛,獻與同胞側耳聽。 噯呀!噯呀!來了!來了!甚麽來了?洋人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地、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地、讀書的、做買賣地、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後。 都是那洋人畜圈裏的牛羊,鍋子裏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不能走動半分。 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 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 都要受那洋人地斬殺jian**。 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後代,將永遠斷絕。 槍林炮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 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為最下的奴才。 唉!好不傷心呀!


    恨呀!恨呀!恨呀!恨的是滿洲政府不早變法。 你看洋人這麽樣強。 這麽樣富,難道生來就是這麽樣嗎?他們都是從近二百年來做出來地。 莫講歐美各國,於今單說那日本國,三十年前,沒一事不和中國一樣。 自從明治初年變法以來,那國勢就蒸蒸日上起來了;到了於今,不但沒有瓜分之禍,並且還要來瓜分我中國哩!論他的土地人口。 不及中國十份之一,談因為能夠變法,尚能如此強雄。 倘若中國也和日本一樣變起法來,莫說是小小日本不足道,就是那英、俄、美、德各大國恐怕也要推中國做盟主了。 可恨滿洲政府抱定一個“漢人強,滿人亡”的宗旨。 死死不肯變法……


    醒來!醒來!快快醒來!快快醒來!不要睡的像死人一般。 同胞!同胞!我知道我所最親最愛的同胞,不過從前深處黑暗,沒有聞過這等道理。 一經聞過,這愛國的心,一定要發達了,這救國地事,一定就要勇任了。 前死後繼,百折不回,我漢種一定能夠建立個極完全的國家,橫絕五大洲。 我敢為同胞祝曰:漢種萬歲!中國萬歲……


    青霞讀完《警世鍾》。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過《猛回頭》,像是突然遇到了千年不遇的神師一樣。 急切地閱讀起了《猛回頭》:


    大地沉淪幾百秋,烽煙滾滾血橫流。 傷心細數當時事,同種何人雪恥仇。 拿鼓板,坐長街,高聲大唱;尊一聲,眾同胞,細聽端詳:我中華,原是個,有名大國;不比那,彈丸地,僻處偏方。 論方裏,四千萬,五洲無比;論人口,四萬萬,世界誰當?論物產,本是個,取不盡;論才智,也不讓,東西兩洋。 看起來,那一件,比人不上;照常理,就應該,獨稱霸王。 為什麽,到今日,奄奄將絕;割了地,賠了款,就要滅亡?這原因,真真是,一言難盡;待咱們,細細數,共做商量。 五千年,我漢人,開基始祖;名黃帝,自西北,一統中央。 夏商周,和秦漢,一姓傳下;並沒有,異種人,來做帝皇。 這是我,祖宗們,傳留家法;俺子孫,自應該,永遠不忘。 可惜的,骨肉問,自相殘殺;惹進了,外邦人,雪上加霜。 到晉朝,那五胡,異常猖獗;無非是,俺同種,引虎進狼。 自從此.分南北,神州擾亂;到唐朝,才平定,暫息刀槍。 到五季,又是個,外強中弱;俺同胞,遭殺戮,好不心傷。 宋太祖,坐中原,無才無德;複燕雲,這小事.尚說不適。 難怪他,子孫們,懦弱不振;稱臣侄,納貢品,習以為常。 那徽宗,和欽宗,為金捉去;隻嶽飛,打死仗,敵住虎狼。 朱仙鎮,殺得金,片甲不返;可恨那,秦檜賊,暗地中傷。 自此後,我漢人,別無健將;任憑他,屠割我,如豕如羊。 元靼子,比金賊,更加凶狠;先滅金,後滅宋,鋒不可當。 殺漢人,不計數,好比瓜果;有一件,俺說起,就要斷腸。 攻常州,將人膏,燃做燈亮;這殘忍,想一想,好不淒涼。


    豈非是,異種人,原無測隱;俺同胞,把仇髓,認做君王。 想當日,那金元,人數極少;合計算,數十萬,有甚高強!俺漢人,百敵一,都還有剩;為什麽,寡勝眾,反易天常?


    隻緣我,不曉得,種族主義;為他人,殺同胞,喪盡天良。 他們來,全不要,自己費力;隻要我。 中國人,自相殘傷。 這滿洲,滅我國,就是此策;吳三桂,孔有德,為虎作張。


    那清初,所殺的。 何止千萬;那一個,不是我。 自倒門牆!俺漢人,想興複,倒說造反;便有這,無恥地,替他勤王。 還有那,讀書人,動言忠孝;全不曉。 忠孝字,真理大綱。


    是聖賢,應忠國,怎忠外姓? 分明是,殘同種,滅喪綱常。 轉瞬間,西洋人,來做皇帝;這班人。 少不得,又減聖皇。 想起來,好傷心,有淚莫灑;這奴種,到何日,始能盡亡?


    還有那。 假維新,主張立憲;略珍域,講服重,胡漢一堂。 這議論,都是個,隔靴撾癢;當時事,全不道,好像顛狂。 倪若是,現政府,勵精圖治;保得住。 俺漢種。 不道凶殃。 俺漢人,就吞聲。 隸他宇下;納血稅,做奴仆、也自無妨。 怎奈他,把國事,全然不理;滿朝中,除媚外,別無他長。 俺漢人,再kao他,真不得了!好像那,四萬萬,捆入法場。 俄羅斯,自北方,包我三麵;英吉利,假通商,毒計中藏。 法蘭西,占廣州,窺伺黔桂;德意誌,膠州領,虎視東方。 新日本,取台灣,再圖福建;美利堅,也想要,割土分疆。 這中國,那一點,我還有分? 這朝廷,原是個,名存實亡。 替洋人,做一個,守土官長;壓製我,眾漢人,拱手降洋。 俺漢人,自應該,想個計策;為什麽, 到死地,不慌不忙?痛隻痛,甲午年,打下敗陣:痛隻痛,庚子年,慘遭殺傷。 痛隻痛,割去地,萬古不返;痛隻痛所賠款,永世難償。 痛隻痛,東三省,又將割獻;痛隻痛,法國兵、又到南方。 痛隻痛,因通商,民窮財盡;痛隻痛,失礦權,莫保糟糠。 痛隻痛,辦教案,人命如草;痛隻痛,修鐵路,人扼我吭。 痛隻痛、在租界,時遭淩踐;痛隻痛,出外洋,日苦深湯。 怕隻怕,做印度,廣土不保;怕隻怕做安南.個興無望。 怕隻怕,做波蘭,飄零異域;怕隻怕,做猶太,沒有家鄉!怕隻怕,做非洲,永為牛馬;怕隻怕,做南洋,服事犬羊。 怕隻怕,做澳洲,要把種滅;怕隻怕,做苗瑤、日見消亡。 左一思,右一想,真正危險,說起來,不由人,膽戰心惶。 俺同胞,除非是,死中求活,再無有,好妙計,堪做主張。 第一要,除黨見,第二要,講公德,有條有綱。 第三要,重武備,能戰能守。 第四要,務實業,可富可強。 第五要,興學堂,教育普及。 第八要,禁纏足,敬俗矯匡。 第九要,把洋煙,一點不吃。 第十要,凡社會,概為改良。 這十要,無一件,不是切緊;勸同胞,再不可,互相觀望。 還須要,把生死,十分看透;殺國仇,保同族,效命疆場。 杜蘭斯,不及我,一府之大;與英國,戰三年,末折鋒芒。 何況我,四萬萬,齊心決死;任憑他,什麽國,也不敢當。 看近末、西洋人,到了極步,這是我,毫未曾,較短比長。 天下事,怕的是,不肯去做;斷沒有,做不到.有誌莫償。 這杜國,豈非是,確憑確證;難道我,不如他,甘做庸常。 要學那法蘭西,改革弊政。 要學那德意誌,報複凶狂。 要學那,美利堅,離英自立。 要學那,意大利,獨自稱王。 莫學那,張弘範,引元入宋。 莫學那,洪承疇,狠心毒腸。 莫學那,曾國藩,為仇盡力。 莫學那,葉誌超,臨陣逃亡。 或排外,或革命,舍死做去,孫而子,子而孫,永遠不忘。 這目的,總有時,自然達到;縱不成,也落得,萬古流芳。 文天祥,史可法,為國死節;到於今,都個個,頂祝馨香,越怕死,越要死,死終不免;舍得家,保得家,家國兩昌。 那元朝,殺中國,千八百萬;那清朝,殺戮我,四十星霜。 洗揚州,屠嘉定,天昏地暗;束著手,跪著膝,枉作天殃。 閻典史,據江陰.當場廖戰;八十日,城乃破,清兵半傷。 苟當日,千餘縣!皆打死仗;這滿洲,縱然狠,也不夠亡。 無如人,都貪生,望風逃散;遇著敵,好像那,雪見太陽。 或懸梁,或投井,填街塞巷;婦女們,被擄去,拆散鴛鴦。 那丁壯,編旗下,充當苦役;任世世,不自由。 賽過牛羊。 那田地,被圈出,八旗享受;那房屋,入了官,變做旗莊。 還要我,十八省,完納糧銅;養給他。 五百萬,踴躍輸將。 看起來。 留得命,有何好處;倒不如,做雄鬼,為國之光。 這些事,雖過了,難以深講;恐將來,那慘酷.百倍蕭涼。 怎奈人。 把生死,仍看不透;說到死,就便要,魂魄失喪。 任同胞,都殺盡,隻圖獨免;那曉得,這一死、終不能攘。 也有道,是氣數。 不關人事;也有道,當積弱,不可輕嚐。 這些話,好一比,猶如說夢;退一步,進一步。 坐以待亡。 那滿人,到今日,勢消力小;全不要,懼伯他,失吊主張。 那列強,縱然是,富強無敵;他為客,我為主,也自無妨。 隻要我,眾同胞。 認請種族;隻要我。 眾同胞,發現天良。 隻要我。 眾同胞,不幫別個;隻要我,眾同胞,不殺同鄉。 那怕他,槍如林,炮如雨下;那怕他,將又廣,兵又精強。 那怕他,專製政,層層束縛;那怕他,天羅網,處處高張。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 改條約,複政權、完全獨立;雪仇恥,驅外族,複我冠裳。 到那時,齊叫道,中華萬歲;才是我,大國民,氣吐眉揚。 俺小子,無好言,無以奉勸;這篇話,願大家,細細思量。 瓜分互剖逼人來、同種沉淪劇可哀。 太息神州今去矣,勸君猛省莫徘徊。 大地沉淪幾百秋,烽煙滾滾血橫流。  傷心細數當時事,同種何人雪恥仇?


    幾萬字的《警世鍾》和《猛回頭》,青霞幾乎是一口氣讀完地,再加上她聽朱奮吾說,陣天華因為反抗議大清政府給留日學生下地《留學生取締規則十五條》,奮然在日本東京大森海灣投海自盡。 立時,青霞地心,如萬馬奔騰,如波濤翻滾,如電閃雷鳴,如山呼海嘯。 她突然清醒,隻有推翻無能腐敗地滿清,才是中國強大地唯一出路……


    她要加入這個組織,並且是刻不容緩,可此時此刻,正值深夜,她將如何熬過這漫漫地長夜,盼到天亮呢!青霞的身體裏,如漲潮一樣,她甚至能聽到波濤翻滾時地洶湧聲,一浪接著一浪;她仿佛看到了身體裏的波濤翻滾,浪潮怒吼著、澎湃著,浪潮邊緣,鑲嵌著地潔白花邊,瞬間綻放,又瞬間碎裂。 青霞的胸部,強烈不息地起伏著。 突然,青霞感到一種巨大而又令人折服的**,猛然從她身體裏衝出來。 於是,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禁不住一把推開窗戶,望著窗外地淡月寒星和涼風冷lou,聽到身體裏有個聲音在大聲說:不行!別說等到第二天了,一刻也等不得了。


    熱血沸騰的青霞隨即關嚴窗戶,與秋紅安置了一聲,便穿上外套,拖門而門,踏著夜色,披著寒冷,小步快跑,腳下生風,如飛似的來到朱炳麟家門前,在萬賴俱寂的冬夜,急切地扣敲著朱炳麟地房門。 披衣起床的朱炳麟剛剛將門拉開一條細縫,青霞便迫不及待地說:“奮吾,我要加入同盟會,現在就加入,一刻也不能停……”


    朱炳麟自把陳天華的《警世鍾》和《猛回頭》給了青霞之後,還一直與張鍾端、劉積學等人擔心青霞看了之後沒有反應,因為青霞畢竟是皇封的一品誥命夫人,並且,青霞地父兄們皆是大清王朝的命官。 特別是她的兄長,現在還代表大清政府在日本考察學務。 雖說青霞也與《河南》和《中國新女界》捐了巨資,那與她坐擁巨資和樂善好施的憫世情懷是分不開地,但這與加入同盟會可是兩碼事呀!加入同盟會呀,那就是要推翻大清,站在了大清的敵對麵了。 可朱奮吾怎麽也沒想到,青霞地反應竟如此的激烈,如此的迫不及待,超出了她這個河南籍同盟會女會員的想像。


    朱炳麟地激動,並不亞於青霞。 她聽了青霞的話,一句話沒說,立即穿衣整發,擁著青霞,走進了寒冷的黑夜。


    二人的到來,讓張鍾端大吃一驚,當張鍾端聽說青霞迫不及待想加入同盟會時,他如釋重負地與朱炳麟互望一眼,仰天長出了一口氣,激動的難以自持,然後,麵向青霞:“劉夫人。 你加入同盟會是我們求之不得之事呀,可因為你的特殊身份,我們不敢冒然提出,今日由你主動提出,我們真是……真是歡迎都唯恐不及……”張鍾端喜悅地語無倫次。


    “鍾端,我現在就要加入同盟會,一刻也不能延停……”青霞又一次急切地說。


    “劉夫人。 我們理解你地心情,天將亮。 那就讓我和奮吾陪伴劉夫人等待天亮吧!我們一起到同盟會總部去!”張鍾端滿麵紅光,在這寒冷的冬夜,他地神色,毫無被突然從夢鄉中喚醒後地困倦和慵懶。


    第二天,劉青霞經張鍾端和朱奮吾地介紹,在日本同盟會總部,莊嚴地站在同盟會的青天白日旗下。 宣誓加入了同盟會:“我劉青霞,誌願加入中國同盟會,為推翻滿清,不惜生命和鮮血。 我宣誓:驅逐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為實現三民主義而……”


    就在劉青霞宣誓地瞬間。 她體內那多天的煩躁不安,多天地熱血沸騰,多天的神必力量召喚,全不複存在了,剩下的隻有找到歸宿之後的平靜、榮耀和神聖感。


    自加入了同盟會,青霞再也沒有那種衣食無憂的寂寞空虛感了。 再也無有丈夫離世之後的那種淒涼孤獨感了,就是劉氏族人曾經對她的侮辱、謾罵和暴打,她想起來也突然感到微不足道了。 她地心,如跌蕩咆哮的瀑布,突然瀉到了深深的穀底,進入了無際的平靜之中。 她被一種神聖的使命充實著,感到從來沒有過的信心百倍,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和清醒,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安全和強盛。 她仿佛看到一艘巨輪,正緩緩地離開喧嘩庸俗地塵岸。 意誌昴揚地在她無際的心海裏起航了……


    冬去春來。 殘忍的寒冬。 終於疲憊不堪地退卻了,無聲無息地從春的胳腋窩裏溜走了。 從人們的腳下溜走了,無聲無息,消失在了天地間,像一個衰亡敗落的王朝,像一個垂危地生命走到了盡頭。 春天來了,清澈的泉水,在田間的溝壑裏潺潺流淌,在青霞的心田裏汩汩流過。 盡管日本的嬰花樹,飽滿的枝條上才剛剛孕育出如孕婦似的櫻花蓓蕾,但青霞的心裏,已經是百花齊放了。


    在中國,是春雨貴如油的。 可在日本,春雨同樣可以洗滌塵世間的一切塵埃,洗滌著每一個人心裏地殘霜敗冬。 就是這樣一個春雨連綿地天氣,青霞的住處忽然來了兩個男人,正當他們作自我介紹地時候,青霞早已經認出了他們。 這兩個男人,就是讓她終身難忘的男人,就是在她感到無聊空虛時,無數次出現在眼前的那兩個男人——他兩個就是青霞大婚的第二年,隨丈夫到北京視察店鋪時,曾在北京嵩雲堂,見到的那兩位給眾多舉人演講的男人,他們的名字,青霞始終都記憶猶新,一個名叫康有為,一個名叫梁啟超。


    康有為,1858年生人,又名祖詒,字廈,號長素、更生,廣東南海人,出生於世宦家庭,乃廣東望族,世代為儒。 康有為自幼學習儒家思想,1891年,他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 1895年,他到北京參加會試,得知《馬關條約》的簽訂,便與他的弟子梁啟超,聯係一千三百名學生,上萬言書,便終未上達成功。 當年五月底,他第三次上書,得到了光緒皇帝的讚許。 當年七月,他和弟子梁啟超創辦了《中外紀實》,不久,又在京城組織強學會。


    1897年,德國人強占膠州灣,康有為再次上書請求變法。 1898年1月,光緒皇帝下令康有為條陳變法意見,他呈上《應詔統籌全局折》,又進呈所著《日本明治變政考》和《俄羅斯大彼得變政記》二書。 同年四月,他和梁啟超組織保國會,號召救國圖強。 同年六月,光緒帝召見他,任命他為總理衙門章京,準其專折奏事,籌備維新變法事宜。 但是,因為慈禧太後的幹預,維新變法失敗。


    維新變法失敗後,光緒皇帝被軟禁瀛台,而康有為攜弟子梁啟超逃亡日本。 但是,逃亡在日本的康有為,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在日本組織保皇會。 鼓吹開明專製,並且,極力反對同盟會和革命黨。 為了獲得國際支持,他竟然打著革命地旗號,帶著弟子梁啟超到處遊說,自稱自己組織的保皇會是革命黨,收買支持革命的海外華僑和思想先進的留日學生。 氣得同盟會的孫中山拍案怒吼。


    梁啟超。 1873年生人,字卓如。 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飲冰子、哀時客、廣東新會人。 1891年讀於康有為創辦的萬木草堂,受康有為的思想學說影響,並追隨康有為。 維新變法失敗後,與康有為一起逃亡日本。 但他是康有為地學生,對康有為言聽計從,康有為反對同盟會。 他便也跟著老師反對同盟會。


    今日,康有為之所有攜弟子梁啟超來拜訪青霞,主要是耳聞到了青霞的家庭背景,及青霞與河南籍同盟會捐款創辦地《河南》和《新中國女界》一事。 當時,二人非常興奮,因為憑著青霞是皇封的一口誥命夫人,二人決定遊說青霞這個坐擁巨資的貴夫人倒向他們保皇會,這樣。 他們也會得到青霞的巨額捐助。


    而好客的劉青霞,一看到康有為和梁啟超的到來,便熱情地邀請她心裏一直尊為貴客的二位:“快請進!”


    “未曾預約,冒昧打擾,請劉夫人寬宥。 ”二人坐定,與青霞寒喧了一番。 康有為稱讚過青霞之後,突然話鋒一轉說:“劉夫人乃皇封地一品誥命夫人,你和我們都受皇恩普澤,皆當為大清效力,夫人以為如何?”


    青霞聽出了康有為的話意,因為當年二人的清彩演講,她便不好意思撥持對方,隻微笑,不說話,聽對方繼續說:“大清今日之衰敗。 皆因太後所致。 然太後已日薄西山,進入垂幕之年。 我皇年輕,終有一日,他會獨撐江山,重新變法強國。 我們流亡他國,無時無刻不盼著皇上早日複位,我們也好早日報效皇上……”


    青霞聽對方如此說,便忍不住問:“先生,我一拙婦,應該如何出力報效皇上呢?”


    “聞劉夫人曾慷慨解襄數萬元,支持革命黨辦《河南》和《女界》,不知可有此事?”康有為問。


    青霞的心裏咯噔一下,因為張鍾端囑咐過她,什麽時候都不要向陌生人暴lou她同盟會會員的身份,這樣回國,才能更好地開展工作。 此時此刻,見康有為如此問,急忙辯解:“不是支持,隻是捐助,因為張鍾端和朱奮吾皆河南同鄉。 ”


    “你如此行事,有負皇恩呀,做為皇封的一品誥命夫人,竟然捐款給反對大清的革命黨,不如出錢報效皇上。 我們勸告劉夫人,從今天起,要遠離那些極端的命黨,就像支持革命黨一樣支持我們……”


    青霞終於聽出了二位來拜訪自己地目的,便謙恭有禮地說:“我來日所帶銀兩,因花費無度,也所剩無幾,國內的匯銀暫時沒到,再說了,這事關重大,給我十多天的時間吧,容我考慮考慮再定吧!”


    康有為見青霞沒有立即慷慨捐銀,沮喪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但畢竟青霞並沒有拒絕他們。 所以,仍然很客氣禮貌地告辭而去。


    半月之後的辰初,青霞正要出門,康有為帶著梁啟超又第二次來到她的住處。 青霞明白,二人是不拿到銀子,不肯罷休地,待入座寒喧過後,青霞便直入正題:“家中匯銀還沒到,我千擠百湊的給二位先生擠出了一千兩銀子,望二位先生莫嫌棄……”


    康梁二人,見青霞隻拿出了一千兩銀子,像突然受到奇恥大辱一樣,麵紅耳赤,神情激動,態度也陡然嚴隸起來:“我們來住所打擾夫人,主要勸夫人遠離革命黨,全力報效皇恩,這樣,才不負皇上封於夫人的‘一品誥命夫人’之稱號啊!傳說劉夫人家財,富可抵國,你能支持革命黨數萬兩巨資,難道說隻用這一千兩銀子來打發我們這些效忠皇上的忠臣嗎……”


    “莫嫌少!”青霞見二人嫌棄錢少,便不耐煩的說,“若不念二位當年在嵩雲堂的**演講,就這一千兩銀子,我怕也不會拿出的。 再說了,捐款都是自願的,我不拿出分文,二位又奈若何!這異鄉他國,我總不能把所剩餘的生活也一並捐出吧!”


    二人聽青霞說出此話,立時神情黯然,本來是乘興而來,此時卻突然被感敗興所淹沒。 二人默坐了一會兒,麵紅耳赤地伸出手,動作僵硬地拿過青霞放在桌案上的一千兩銀洋,滿臉地烏雲密布,默然地起身,告辭而去。


    青霞來到《女界》編輯部,把康梁二人兩次到家裏求她捐資之事,說與正在吃早飯地朱奮吾和燕斌聽,末了,她便笑著說:“我隻用了千兩銀洋就把二人給打發了……”


    朱奮吾咀嚼好一大口飯菜,正咽到喉腔裏,聽了青霞的話,那一大口飯菜便擱淺在她地喉腔裏,任憑她伸脖子瞪眼,使勁下咽,卻怎麽也咽不下去了。 她氣腦地將飯菜吐出來,責怪青霞:“我說劉夫人,你的銀錢實在無處花銷的話,就捐到同盟會吧!怎麽可以資助給保皇會的人呢!你可知道保皇會和同盟會是勢不兩立……”


    朱奮吾正大聲責怪著青霞,張鍾端突然進來,見三人的神色不對,便驚詫地問:“怎麽了?遇到什麽難過的溝溝檻檻了,說與我聽,看能不能為你們《女界》出力效勞!”


    朱奮吾正在火氣上:“問劉夫人吧!”


    張鍾端轉身望向青霞。 於是,麵紅耳赤的青霞又將她資助康、梁二人一千兩銀洋的事,很祥細地重述了一遍。 她之所以很祥細地重述,是想得到張鍾端的安尉。 因為她並不是主動捐錢給康、梁二人的,是康、梁二人兩次登門求她資助的。


    張鍾端聽了青霞的重述,既沒有安尉她,也沒有責怪她,但他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緊鎖額頭,沉默不語,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重大事情一樣。 青霞的心,越發疼痛起來,與其這樣,還不如責怪她一頓好呢!她越發的局促愧疚起來,很後愧念及康、梁二人當年的演講,資助他們一千兩銀洋。


    好一會兒,張鍾端才神情嚴肅地說:“康、梁二人不是一般的保皇小卒,而是保皇會的創辦人,此二人決不會輕易放過劉夫人,我看劉夫人還是選擇搬家吧……”


    “搬到我家裏,明日就搬,這兩個大騙子若敢登門,看我不把他們罵的狗血噴頭!”朱奮吾搶著張鍾端的話說。


    張鍾端沒有立即應允,而是望向青霞:“搬到奮吾那裏,劉夫人覺得如何?”


    “可以,青霞求之不得。 ”青霞爽快地答應。


    張鍾端臉上,這才舒展了顏容,突然lou出了喜悅,激動地說:“諸位女士,我是無事不登您《女界》三寶殿,今日來,是告訴劉夫人一個好消息,孫中山先生和同盟會總部的同誌,早已知道劉夫人在國內的捐款壯舉,現得知劉夫人為我同盟會河南支部捐巨資創辦《河南》和《新中國女界》,讓我和奮吾抽時間帶劉夫人參觀革命訓練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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