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元年,即1908的初夏,在安陽通往開封尉氏的南北大官路了,一輛暗紅色的油蓬布馬車,正不緊不慢而又孤獨地行駛著,它的周圍,雖沒有前呼後擁之扈眾追隨,卻仍不失尊貴之威儀。 在這輛孤獨而威儀的馬車裏,卻端坐著一位體魄健碩之中老年男人,他五官圓潤,卻雙眉不展;他雙目雖灼灼炯炯,但眉宇之間,卻溢lou著一種無可奈何,一種不甘心,一種壯誌未酬的憂鬱,卻又毫無悲觀絕望之虞;他冷寂靜坐於不華而貴的馬車裏,沉靜獨思,隨著馬車的顛簸,他有時會移動健碩得有些笨重的身體,將飽滿圓潤的五官,緩緩地探出車窗外,皺眉凝望著遙遠的地平線,和近處一閃而過的原野鄉村,然後,望了望遙遠的前方,笨拙而不失穩重的身體又縮回車內,重新端坐靜思。


    他,便是青霞曾捐巨資於豫學堂的發起人袁世凱。 隻是,與十多年創辦豫學堂不同的是,他現在已不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而是一介下野的草民。


    袁世凱,老家本是河南項城人,他青春年少時,曾數次科舉不弟,年輕氣盛的他一怒之下,撕碎書課,離家出走,棄筆從戎,借祖父袁三甲故交,依附於淮軍吳長慶門下。 常言說,山不轉水轉。 數次科舉不弟的袁世凱從軍之後,恰蓬大清的屬國朝鮮內亂,朝鮮求助於大清,袁世凱便隨平亂清軍入朝。 因為他頭腦靈活。 做事機敏豪爽,重情重義,在朝鮮平亂欺間,又表現了非常卓越的外交才能和軍事才幹,深受朝鮮當地地黎民百姓所擁戴敬仰,和朝鮮官員們的尊重和敬佩,被當時任的李鴻章保舉。 榮升為駐朝鮮總理大臣。


    年輕有為的袁世凱意氣風發,時走大運。 榮升駐朝鮮總理大臣的第二年,便被授命於道員銜赴,赴天津督練新式陸軍。 在新式陸軍裏,袁世凱如魚如水,如虎添翼,他身體裏的軍事才能得到了極大的發揮和運用。 緊隨其後,他便擢升為山東巡撫。 直隸總兼北洋大臣地鴻章病世之後。 再加上八國聯軍攻陷京城時的護駕有功,袁世凱理所當然接替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一職。 軍事才能橫溢地袁世凱,在施展軍事才能的同時,身體裏的政治才能也隨機而發,他在天津督練新軍的同時,扶持了屬於他自己的巨大勢利,再加上權重一時,清政府恐懼他手握重權又勢力旺盛。 便采取明升暗降的計謀,將他調離直隸,到京城做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


    隻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天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早在袁世凱督練新軍時。 大清光緒皇帝因為聽從康有為的唯有變法,才能強國地陳述之後,準於康有為全麵籌劃變法事項,與頑固派為首的慈禧太後所不容。 慈禧太後隨決定,趁赴天津閱兵之時,發動兵變,逼光緒皇帝退位,另立新君。 變法首領康有為得知此事後,焦急萬分,可他隻是個總理衙門章京之職。 沒有兵權。 無法保護光緒皇帝。 走投無路之時,康有為想起了袁世凱。 康有為雖說與袁世凱不識。 卻早就聽說袁世凱是一位禮賢下士,顧及下屬,豪爽仗義、又重情重義之人,現在的袁世凱又是手握新軍兵權的新式陸軍督練,再加上慈禧太後又是趁到他所督練的新軍去閱兵時發動兵變的,所以,康有為立即想起了他:如果他肯相助的話,那光緒皇帝才可穩保皇位,變法才能繼續下去;可是,如果袁世凱拒絕效忠光緒皇帝怎麽辦……康有為百思千慮,千思百慮,無計可施、無良策可行的時候,還是決定派遣維新派地譚嗣同赴天津新軍處,勸說袁世凱效忠光緒帝,拒絕替慈禧太後發動兵變。 可當時的袁世凱,因為深受李鴻章保舉之恩,李鴻章呢,又是慈禧太後跟前的紅人,而當時的光緒皇帝雖貴為君主,卻孤立無依,沒有實權,讓所有的大臣都看不到半點希,他僅kao幾個變法的舉人學生,怎麽能成得了氣候呢!基於這些考慮,袁世凱便表麵上答應譚嗣同提出地要求,待譚嗣同一離開,他馬上向當時的直隸總督勞祿告密,出賣了譚嗣同。 導致了光緒皇帝被囚禁瀛台、譚嗣同等六位變法之人被腰斬於京城宣武門外菜市場口的刑場上,而變法的發起人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則逃亡日本。


    袁世凱每每想起此事,便後悔莫及,當時的他隻是出於忠心,隻是出於李鴻章曾經的保舉情義,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會牽連無辜生命被斬。


    因為後悔莫及,袁世凱時時驚恐,夜夢亂撓。 他最擔心的就是,畢竟慈禧太後年事已高,保不定哪一天一命烏呼了,一旦垂暮的她太後早死在光緒皇帝前邊,那年輕的光緒皇帝便苦盡甘來了,他光緒皇帝一旦得勢之後,恐怕就要先拿他袁世凱試問了。 到時候,他的下場不次於被腰斬於菜市口刑場上地譚嗣同等人了。


    令袁世凱欣慰地是,年輕的光緒皇帝終於沒有熬過垂暮地慈禧太後,早慈禧太後幾個時辰先走一步了。 可同樣令袁世凱惶惶不安、心情肉跳的是,可惡的慈禧太後臨死之前,竟然指定由光緒的同胞弟弟,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繼續大統,而載灃又被臨死之前的慈禧太後指定為監國攝政大臣。


    載灃做監國攝政大臣的第一件事,就是報袁世凱當年告密之仇。 立即宣袁世凱進宮議事,將袁世凱軟禁於宮,以便羅織更多的罪名,將他名正言順地處死及招家滅族。 因為袁世凱的告密,他的同胞哥哥雖貴為皇帝,卻被囚禁瀛台,憂鬱而終。 所以。 這些年,連他這個做弟弟的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噤若寒蟬,謹小慎微地如覆薄冰,不敢直直起腰杆去做人做事。 現在,朝權終於在手,載灃恨不得立即將袁世凱碎屍萬段,滿門招斬。 但是。 載灃知道,袁世凱在朝野之中。 威望之高,無人能比,他身居要職地幕僚、親信和下屬,不但對袁世凱言聽計從,忠心耿耿,同時又手握重權,如果他載灃大張旗鼓地公開處死袁世凱。 他又害怕失臣心,引起袁世凱那幫幕僚、親信和下屬的共憤,導致他們發動兵變。 載灃千思百慮,決定效仿康熙先帝除權臣傲拜的計謀,以下聖旨以宣袁世凱進宮議事之由,先將袁世凱監禁起來,在觀風望火的同時,以羅織更多袁世凱的罪名。 好名正言順地將他處死。


    載灃主意拿定,連天亮都等不到的他,立即連夜宣袁世凱進宮。


    袁世凱一接到宣他進宮的聖旨,便預知大事不好,嚇得膽顫心情,怕鬼偏偏來鬼。 讓他惶惶不可終日地事情還是在他的擔心拒絕之中出現了。 但他不甘心就此走上不歸路,出門進宮之前,他如赴黃泉一樣絕望,悲痛地吩咐長子袁克定:“如果天亮之前我沒有回府,立即通知段芝泉(段祺瑞)赴京!”


    袁克定深知其中厲害,天亮見父親沒有回府,立即發急電給任陸軍統製並兼任保定陸軍學堂地段祺瑞。


    段祺瑞,1865年生人,原名段啟瑞,字芝泉。 安微合肥人。 十七歲投奔在威海駐軍中任營管帶的族叔段從德,被安排在營中當司書。 二十一歲考入天津武備學堂,為一欺預備生,隨後又被分入炮兵科。 從武備學堂畢業之後,又被官費保送到德國柏林軍校學習。學成歸國之後,先在北洋軍械局任職,次年,調往威海,任隨營學堂教習。


    而袁世凱,在危難之際的關口,之所以選擇段祺瑞做為救自己於危難的天神,是因為袁世凱早在天津任新軍督練時,段祺瑞也被分到了袁世凱的管轄的新式陸軍裏。 特別有趣的是,袁世凱第一天走馬上任,點名唱卯,連喊數聲段祺瑞地大名,卻始終無人應聲,經詢問,才知道段祺瑞在沒有向任何人告假或讓人代替告假的情況下,私自己離開軍營,回合肥老家大婚去了。 在所有人都認為袁世凱會怒發衝冠地開了段祺瑞的時候,而袁世凱的那張飽滿圓潤的大五官,卻是滿麵的微笑,立即吩咐人從他的俸餉中拿出一百兩銀子作為賀禮,並親自帶人送到段祺瑞老家。


    私自回家完婚的段祺瑞本來就惴惴不安,擔心恐慌,他怎麽也沒想到,袁世凱會如此大度寬容,親自己帶人赴自己地婚宴。 刹那之間,他便感動得天旋地轉,並在心裏發誓:對袁世凱死心塌地,言聽計從。 特別是從德國學習歸來的段祺瑞,因為軍事才能過硬,他一直是袁世凱手下的得力幹將,再加上他軍事才能和軍事實力無人能出其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膽識無人能出右,他江湖義氣無人能出其右,他耿直稟烈無人能出其右,他對袁世凱的死心塌地和言聽計從無人能出其右,所以,袁世凱遇到致命大劫,便知道非段祺瑞不能救他於危難。


    段祺瑞接到袁克定的急電,立即趕往京城,了解了事情地經過之後,向袁克定保證說:“我呆在京城無大用,常言說,虎不離山,龍不離水,我現在必須回到保定陸軍營,用實力來為袁大人說話!”


    段祺瑞回到保定,得知載灃真的是要對袁世凱下手,立即集合部隊,準備發動兵變,威逼載灃網天一麵,放袁世凱一馬。


    但段祺瑞手下的謀士徐樹錚認為,段祺瑞冒此大險,很可能於事無補,他極力阻止段祺瑞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貿然發兵,毫無取勝之把握,倒終身背上大逆不道,判變朝廷的罪名,落得個千故之罪人……”


    對於謀士徐樹錚的勸說,段祺瑞言聽計從。 他征求過徐樹錚的計謀之後,便向大清朝廷稱病開缺,卻暗中吩咐屬下舉行大規模的軍事演習,正值嚴冬季節,段祺瑞暗中操縱陸軍到處動兵動槍動刀的。 他知道,如果日後朝廷查起來,他便稱自己養兵在家,不知其中內情,借以推卸一切責任。


    而大清的皇宮後院,光緒皇帝和慈禧大後同時大喪,而段祺瑞所統管的陸軍兵營卻舉行真槍真炮地冬季大演習,載灃知道段祺瑞是為袁世凱而來,可他也給段祺瑞較上勁了,就是不放袁世凱,因為他不相信,大清立國近三百年,軍隊就那麽死心塌地聽從袁世凱和段祺瑞地擺布。


    而段祺瑞見載灃不買賬,立即決定給他動真格的,借故京城第六鎮陸軍兵因飲酒鬧事為兵變,名正言順地出兵進京鎮壓判亂了。 大清朝野上下,皆知段祺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紛紛勸說載灃,不要因為袁世凱而讓激變成真實地兵變,讓他立即放了袁世凱。


    載灃終於撐不住了,他也早就聽說段祺瑞是個講義氣的渾人,天不怕,地不怕,今天他載灃算是見識了。 於是,載灃立即做了讓步,以“足疾”為由,除去了袁世凱所有官職,讓他回河南老家,安心養“病”。


    因為段祺瑞的奮力相救,袁世凱才揀回了一條命。 但他害怕夜長夢多,不敢在京城多逗留一刻,連夜帶著全家老少,逃難似的離開京城。 因為陡失權貴,他一路北行,連一個送行之人也沒有。 直到路過保定時,突然看到段祺瑞帶著袁世凱的全班幕僚,站在夜色茫茫之中,恭候謁見袁世凱。


    袁世凱感動得淚流滿麵,一把握住段祺瑞的手,哽咽不成語地說:“芝泉,這次多虧了你呀!”


    袁世凱回到河南,隱居在安陽。 而他是項城人,之所以隱居在安陽,第一是因為,袁世凱不是嫡生,他的生母去世入葬時,因為他的嫡生大哥在老家主持家務,認為袁世凱生母不是正房,緊決不讓走正門出殯,袁世凱生母的靈柩也不能入祖墳正穴和袁世凱的父親袁正保合葬。 當時,袁世凱已是山東巡撫,可他的同父異母大哥就是不買他這個巡撫的帳,袁世凱與大哥爭執不下,甚至跪下哀求大哥,但終終都沒有得到大哥的同意。 袁世凱一怒之下,隻得另掘墳地,安葬了生母。 因此,他與大哥鬧翻了臉,盛怒之下發誓,永不回項城老家。


    袁世凱隱居安陽洹上的第二個原因是,安陽洹上位於河南直隸交接處,交通方便,離京城又近。 再就是,相傳商朝名相伊君在朝中遭人誹謗,就是到安陽洹上村隱居三年,後來,商王親自到洹上村迎他複位。 還有就是,安陽也是袁世凱的遠祖——漢朝大將軍袁紹的發祥之地。 袁世凱早在天津督練新式陸軍之時,就發現了洹上村這塊風水寶地,當時他就在這裏購買了幾百畝田地。 隻是他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並且,還差點送了不是太老的命。


    袁世凱最初隱居的這幾個月,突然從門道若市的權貴之顛,跌進門可羅雀的偏僻之地,一時心灰意冷,但卻不悲觀絕望。 表麵上像閑雲野鶴一樣悠哉悠哉,心裏卻是暗潮洶湧,波濤澎湃。 因為他要在以前購買的幾百畝土地上築建一座龐大恢弘而又精美別致的家園,是由長子袁克定來監督築建的,所以,門可羅雀的他,因為無事可做,忽然想到了多年之前,為他發起創辦的豫堂捐巨資的馬吉樟小妹。 當時他就對青霞敬佩不已,再加上他回到洹上村之前,便經常在報紙上看到宣傳青霞熱心公益,捐款貧窮的事跡,特別是他下野之後的今年春上,青霞獨立出資,創辦的河南省唯一的一所華英女校,袁世凱從報紙上看到之後,更是從內心裏佩服青霞。 有時,他會想,如果他自己永遠沉寂於安陽洹上村的話,還不如學一學吉樟小妹青霞呢!再說了,他也想借去視看華英女校的機會,登一下尉氏縣城的名勝古跡——嘯台。 所以,基於這些考慮,袁世凱便趁他的大莊園還沒竣工,再加上正遇著初夏的好時光,便隻帶一兩個保鏢,驅車從安陽出發,直赴尉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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