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未末,袁世凱在青霞、朱炳麟和劉恒泰的陪同下,帶著幾個護院家丁,驅車離開師古堂,赴尉氏的名勝古跡之一的嘯台方向而去。


    嘯台,是尉氏名勝古跡的八景之一。 而嘯台,則是八景之中最著名的名勝古跡。 嘯台之所以著名,是因為晉代的阮籍而得名。 所以,嘯台也被稱做也被稱做阮籍台。


    阮籍,字嗣宗,尉氏縣人,生於漢建安十五(210)年,卒於魏景無四(263)年,是曆史上建安七子中的阮瑀之子。


    阮籍容貌俊傑,誌氣宏放,傲然而卓絕,又任性不羈,且喜怒不形於色。 既好飲酒,又善音律,他曾任步兵校尉,後人稱阮籍為阮步兵。 可是,因為阮籍生活在曆史長河裏的三國時期,即魏晉交替的動亂歲月,也就是曹魏和司馬晉兩政治權力相對峙的複雜時期。


    在曹魏集團與司馬集團的尖銳鬥爭中,而阮籍的政治立場上,又傾向於曹魏皇室,對司馬集團極為不滿。 可他看到政治給人們帶來的災難,深深是明白,世事皆是他不可為也,於是,毅然棄官回鄉,放浪於山水林木之中。 可是,玩籍是位性情曠達之人,因為壓抑太久了,需要發泄,需要暴發,需要釋放,於是,他為了舒泄胸中的鬱悶,和發泄對司馬集團的不滿,他便與嵇康、山濤、何秀、劉伶、阮鹹、王戎等這些文朋好友,為了堅守內心。 保持本色,便經常在鬱鬱蒼蒼的竹林之中飲酒彈琴,狂歌大哭,作詩長嘯,得意時,忽放浪開骸,滿地打滾。 故被人稱做竹林七賢。


    有一次,阮籍聽說輝縣蘇門山有一位叫孫登地隱士很了不起。 便趕去拜訪孫登。 可他到得孫登的麵前,自恃才高而世事洞明,便向孫登提出很多世事政見的問題,可孫登冷漠如冰,也睜眼看他一眼也不看。 阮籍當時就懵了,他想想自己胸藏錦繡,身懷經緯。 又學富五車,世人皆醉,唯他自己獨醒,怎麽到了這位高深莫測的孫登麵前,人家就不屑一顧自己呢?於是,失望的他,無奈的他,尷尬的他。 便麵向寂靜地青山峽穀,氣沉丹田,仰頭向天,向孫登挑釁似的高聲長嘯起來。


    所謂地嘯,就是撮起嘴來吹口哨。 而阮籍吹的口哨,嘯聲嘹亮深遠。 如寧靜之極中的天簌,劃破山穀之寂靜,震憾著山林之木;驚得林中的群鳥,如聽到天音一樣,撲棱棱地嘩然高飛,盤懸在山林上空,如彩雲一樣飄舞飛翔。


    群鳥嘩飛之中,阮籍回頭看孫登,卻驚詫地發現,隱士孫登已睜開一雙慧眼。 正欣慰地望著他。 並親切而慈祥地說:“你嘯呀,再來一遍!”阮籍狂喜。 複又仰頭向天,氣沉丹田,長嘯不息。 那孫登越發欣慰,笑而撫髯,點頭稱讚:“嘯的好,嘯的真好,那就一直嘯下去吧!”


    於是,阮籍便於嘯聲之中,便於群鳥嘩飛之下,釋然下山而去。


    剛下到山腳下,山上忽然回蕩起比他阮籍的嘯聲更狂放而嘹亮地優美嘯聲,驚得剛剛回到樹上的群鳥,複又嘩然,如彩雲奔飛,撲棱棱地飛離山林,懸飛在山穀之上。 原來是孫登在長嘯不已,以示與阮籍是誌同道合之意。 阮籍大喜,如醍醐灌頂一樣大徹大悟了:不論入仕與隱居,不論酒醉與否,世人皆醒我獨醉罷了。


    於是,在司馬昭又一次派人登門勸告阮籍入朝為官時,阮籍立即爽快地答應了司馬昭的要求,進朝入仕了。 在司馬集團取代曹魏,建立晉朝之時,阮籍同意進朝入仕了。 司馬昭深知阮籍的才學過人,麵對他的入仕為官,欣喜若狂地尊問阮籍想做何官,朝中官職任他挑選。


    阮籍之所以答應司馬昭入朝為官,是因為擔心拒絕司馬昭而像嵇康一樣,遭到殺身之禍,於是,當他麵對司馬昭的尊問,心想:做個什麽官呢?那就做個世人皆醒我獨醉的官吧!馬司氏的倉庫裏,肯定是美酒佳釀堆積如山,如果做個倉庫督管,既做了司馬氏集團地官職,又可以有美酒佳釀可飲,還不涉及權力核心,豈不一舉三得。 立時,阮籍大聲而爽郎地回答司馬昭:“讓我阮步兵做個倉庫督管!”


    盡管阮籍已經在司馬照為官了,可司馬昭敬於阮籍的才學和威名,為了更牢固地控製阮籍,以顯司馬集團對文人的重用和尊敬,司馬集團便想用曆代君主統製者所慣用的手段——聯姻,欲聘阮籍的女兒為子妻。 於是,司馬集團便派人去向阮籍提親。


    而阮籍,既不願意與司馬昭結親聯姻、同流合汙,招世人唾罵,又懼怕司馬集團加害自己。 因為他既不想像七賢中的嵇康等人,因放言高論政治而死,也不想像七賢中地山濤一樣中道變節。 於是,聰明的他,世人皆醒他獨醉的阮籍,便佯裝耳聾,佯裝大醉,佯裝神魂顛倒,嘴裏支吾不清地大聲問提親之人:“你說什麽?我喝醉了!聽不見你說的話,等我酒醒之後再說吧……”


    阮籍這一醉,就是六十天多天,他酒醒之後後,司馬集團派來提親的人早走了。 可阮籍害怕司怕集團不會善始善終,心中禁不住反複盤想:決不能像屈原一樣,做“世人皆醉我獨醒”者,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為苟活於亂世,那就做個世人皆醒我獨醉者吧!不lou聲色地在天地間,自在逍遙,把喜怒哀樂,全傾瀉進瘋顛裏,理直氣壯地發泄出來……


    無計可施可施的阮籍,走投無路的阮籍,為了苟活於亂世之中,為了苟活於,隻好效仿起古人來。 忽然變得瘋瘋癲癲起來,儀表言語皆不像常人。


    而同樣聰明的司馬昭,根本就不相信阮籍患瘋顛疑之疾,懷疑其中有詐,就多方派人探聽真偽,卻接連見到了阮籍所做地許多怪事:


    阮籍在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之後,跑到一位賣酒的寡婦家裏。 躺在她地**便睡,待天亮醒來之後。 全然不知這些,起身而去……


    阮籍看到素不相識之人家舉喪,也跑過去吊孝,並痛哭流涕……


    一位素不相識地俊美少女,因為善詩詞,正值芳齡卻突然死去,阮籍聽說之後。 尋覓著跑到死者家裏,哭得死去活來,比死者家屬還悲痛萬分……


    更出格的一件事就是,阮籍一人駕車,順著大官路信馬由韁地亂走,直走到無路可走之時,便丟下馬車,獨自一人回走。 並邊走邊號啕大哭:“真地無路可走了嗎!真的無路可走了嗎……”阮籍大哭著,回到尉氏縣城,登上東城牆,鑽進茅庵,倒頭便睡。 正睡得香甜,適逢好友來訪。 兩個一邊下棋,一邊喝酒,逢司馬昭地探子來,他便以白眼瞪之,逢同道之中的朋友們來,他便以青眼迎之,這便是曆史上傳說阮籍會青白眼之由。 一次,他正與朋友下棋,家人來報,說他地母親病故。 要他快點回去奔喪。 但阮籍就像沒聽到一樣。 依然沉迷於棋局之中,非要贏了這局棋才肯回家。 友人再三勸他。 終不肯聽,直到下完那盤棋,才緩緩地奔回家中,既不啼哭,也不理喪,蹲在地上,如醉如癡。 若同道中朋友們來吊喪,他便以青眼視之,司馬昭派遣的人去吊喪,他便以白眼視之,一會兒披頭散發,仰天狂笑,一會兒飲酒賦詩,撫琴吟唱。 晉文帝司馬昭聽到阮籍的這些怪事,便真的相信他瘋了。 而阮籍也因此逃拖了司馬昭迫害,得以善終……


    阮籍沒瘋顛之前,便噬好飲酒,又善音律,瘋顛之後,越發喝得酩酊大醉,衣冠零亂地走上尉氏東城牆,時而彈琴,時而嘯歌。 情到**處,情不自禁時,他便氣沉丹田,任氣流自唇齒間吐出,化做長嘯,高亢而委婉。 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消解他心中的鬱悶,才能讓他躁動不安的內心,平靜下來。 每當他彈琴嘯歌的時候,附近地鄉親父老便聚集到城牆之下傾聽,他所彈唱的歌詞,一經人們寫下來,便是絕好的詩章,據說,他的《阮步兵集》便是這樣匯集而成的。


    阮籍活到五十四歲,便乘鶴西去。 他走後,尉氏縣城為了紀念他這位傑出的文學家,就在他經常彈琴嘯歌的東城牆下,夯土築起了座高十五丈,有層三楹的高台,台上築有精美地小廳堂,堂中有阮籍的塑像,堂周圍有蒼翠的鬆柏,為它取名阮嘯台。 嘯台的東邊,緊臨高深的城壕,東南處,緊臨尉氏的東湖。


    阮籍乃晉代先賢,他地詩自成一家,詩風悲憤哀怨,曲折隱晦。 他把一生的抱國之心、濟世之誌、喜怒哀樂,和在黑暗之中尋覓真理的救國之心,全紀錄到了他的《詠懷》集裏。 多少年來,曆代名流學士,凡光臨尉氏的,無不敬仰先賢,登上嘯台遊覽,並題詩賦歌以作紀念,以寄感慨。 其中最著名的留詩有蘇東坡的:阮生古達逛達,遁世默無言。 猶如胸中氣,長嘯獨軒軒。 高情遺萬物,不與世俗論。 登臨偶自寫,激越蕩乾坤。 醒為笑所發,飲為醉所昏。 誰能與之較,亂世足自存。 ”


    李白也曾寫詩稱讚際籍:“阮籍為太守,乘驢上東平。 判竹十餘日,一朝化風清。 ”


    因為李白這首詩,所以,在尉氏八景之中,嘯台被稱做“嘯台清風”。


    可當青霞一行人陪同袁世凱來到嘯台旁,昔日賢人的嘯歌處,時到今日,卻隻剩下一個大土崗了,其上雜樹叢生,荒草離離,群鳥亂啼,至於說台上的廳堂及鬆柏,和拾階而上的登梯,也早已不複存在了,隻剩下一條供遊人攀登地陡峭曲折小徑。


    袁世凱站定,仰望著嘯台,貌似對嘯台地現狀很失望,他悲哀地歎了一口長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真如小妹你所說的,鮮無人登嘯台了。 遺忘了一位賢人呀。 ”


    “既然來了,還是登上吧,我們是有備而來地,你看,我帶來的這些護院和家丁,可保我們順利攀登到嘯台的顛峰之處!”青霞接著袁世凱的話說。


    “那是,既然來了。 哪有不登賢人的嘯台呀!”袁世凱說著,已邁步攀向嘯台。 他的兩個保鏢和青霞的護院。 立即擁上去,像侍候皇帝一樣,推擁著袁世凱那健碩得有些笨重地身體,向嘯台的頂端攀去。


    “原來絕勝之處,真地在頂峰!”袁世凱登上嘯台,登上嘯台之後,站在燦爛的陽光裏。 放目遠眺,東湖之波光粼粼,與鬱鬱鬱蔥蔥的嘯台相映照。 他一時忘我,禁不住拖口喊出了阮籍在廣武山觀望楚漢相爭的古戰場時發出的感慨:“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然後,袁世凱靜靜地站立在嘯台上,站立在清風之中,站立在樹枝搖拽的光影之下。 站立在阮籍曾經長嘯高歌的地方,仰望著蒼涼雲天地無際之處,仰望遙遠的地平線,自言自語地說:“真的無路可走了嗎?走的無路可走了嗎……”


    陪同青霞登嘯台的所有人,都被袁世凱的情感所感染,都靜靜地隨著袁世凱的眼光望去。 望著東湖的光影水色,每個人都沉浸在當年阮籍在無路可走地情況下,大哭大悲地自言自語:真的無路可走了嗎?真的無路可走嗎……


    申中之時,袁世凱才在自己的保鏢和青霞家的護院攙撫之下,小心翼翼地滑走下嘯台。 緩緩地離開嘯台基地,向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隻是,袁世凱在離開嘯台台基之後,像是戀戀不舍地重又回頭,駐足仰望著嘯台頂處,望了很久很久。 仿佛沉寂於一種無際而深沉地思緒之中。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 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自嘲地微笑著,好像突然有了主見似的,猛然神情激昂,情致**,即興做詩:“寧做孫登隱山野,不學阮籍飲嘯台……”


    袁世凱很為自己的詩作而驕傲,直到走至馬車前,他仍然興高采烈地,掩飾不住感激之情說:“多謝小妹不嫌棄我這個草民大哥,他日有閑,一定再來訪謝……”


    而青霞,本來是要讓劉恒泰陪袁世凱多留一日的,見袁世凱有登車起程之意,急忙挽留說:“天將晚,路途勞困,青霞讓族孫陪伴您,歇過夜之後再起程吧……”


    劉恒泰和朱炳麟也幫青霞拘留袁世凱:“袁大人既已卸甲歸田,無有繁牘之勞碌,不妨留夜到明日,再回去……”


    怎奈袁世凱走意已決,他謝過所有人的好意,嘴裏說著告辭的謙恭言語,還是在保鏢攙扶下,急欲登車而去。 但是,盡管袁世凱走意已決,但他飽滿圓潤的五官上,卻綻溢著此次來尉氏的盡興之笑容,綻溢著他登嘯台之後的心滿意足。


    重義輕財的青霞立時慌了,她一邊誠心誠意地讓袁世凱稍等,一邊低聲吩咐身後地護院快回去取銀票。


    袁世凱不知青霞如此急切地挽留自己是何意,見青霞神然著急地吩咐家人回去,以為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相告一樣,也就耐著心意等下去。 半茶功夫,青霞地護院才快馬加鞭地折回來,把手中的銀票遞與青霞,青霞接過,立即遞與袁世凱說:“閑居田園,無有俸祿,這是做小妹的一點心意……”


    袁世凱見青霞讓他稍等片刻,原來是讓家人回去給自己取銀子,飽滿圓潤的五官立時麵紅耳赤,慌了神色,急忙推開青霞遞給他的銀票說:“草民袁世凱,敬佩吉章小妹捐資豫學堂之豪爽,又獨資創辦華英女校之巾國英名,趁閑暇來謝訪,哦,趁路過之機來……”


    青霞見袁世凱不接受贈銀,也急了:“袁大人且莫如此說,在青霞心中,袁大人仍如過去一樣,現袁大人隱居安陽,也算是青霞的娘家人了,這娘家人來看出門閨女,最讓青霞歡喜不盡了,青霞理應盡出門閨門之意,招待你這位娘家哥哥了,再說了,青霞現在也拿得起銀子,而袁大人卻……”


    “不要外氣,自家人不要外氣!”袁世凱很受用青霞稱他為娘家人,但他仍然不肯接受銀票。


    青霞是誠心誠意地贈銀:“袁兄,這是小妹的一片心意,你現在下野在家,就像袁兄所說的是一介草民,即使現在用不上,這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需要銀子的時候,袁兄若不收,莫不是嫌少……”


    袁世凱聽青霞如此說,便立時不再推拖,一把抓過銀票,遞給身後的保鏢,激動得失去了所有的感謝語言,在青霞他們的目送之中,登車離開了尉氏,踏上回安陽的路程。


    當袁世凱的馬車行至尉氏縣北的賈魯河橋時,盡管天色已晚,紅日正西下,可他還是讓車夫停下車,緩下馬車,踏著劉青霞捐巨款修建的青石橋,撫摸著石碑上刻著的無名氏修的時候,忍不住回頭,遙望尉氏,不禁激動萬分,感慨萬丈。 都說是為富不仁,此話雖言有過之,可現在的世道,麵對權貴,有誰不去附炎趨勢,有誰不去前倨後恭。 人一旦失權,豈止是門前冷落鞍馬稀,此次自京城落魄下野,以前的攀附者與至交,唯恐避之不及,紛紛躲避。 連男子漢大丈夫都想盡辦法依附權貴,趨炎附勢。 而偏居尉氏的一個女流之輩,竟在袁某落魄為一介草民之時,還如此豪俠仗義,念及同鄉,體憐於我,擔心於我袁某因落魄而囊中羞澀,執意贈送銀兩。 難得她有如此博大的胸襟,如此渾厚的胸懷,真是世間罕有。 唉……可惜我無力相謝,它年我袁某若有青雲直上之時,定報她三千兩銀子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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