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的明亮,把開封城給托在掌中的時候,青霞也蘇醒了。 不過,蘇醒之後的她,仍然感到昏昏沉沉的沒有精神,仍然感到頭腦是渾沌的一片。 自淑女離開之後,她一直都這樣,感到孤獨,感到空落,又常常在午夜夢醒,常常在夢醒之後,再也不能入睡。 而快到天亮的時候,又突然昏昏沉沉的疲乏困倦。


    隻有黑暗才能讓人沉睡。 而光明,是催人蘇醒的。 蘇醒後的青霞,盡管躺在光明裏,卻沒有睡醒之後的充沛精神。 思維混沌困倦的她,盡管很想接著入睡,可蘇醒後的開封城,蘇醒的劉家老樓,還有房間裏跳躍流淌的光明,卻讓她毫無睡意。 於是,她困倦不堪地閉著雙眼,毫無睡意地閉著雙眼,思維混亂地閉著雙眼,突然想了由她捐款創辦的《自由報》,想起了昨天報社的主編派人來,要她給《自由報》題創刊詞的事,想起了她曾答應對方讓他們今早上來取的事。


    想起了給《自由報》題創刊詞的事,青霞的思維,突然由混亂變得一致起來,也稍微有了清晰的思路。


    《自由報》?肯定與人身自由有著密切的關係吧!青霞想。 唉!自由太好了,就像自己赴日本考察實業和教育的時候,簡直是我一生中最自由快樂的時光,沒有禮教束縛,沒有周圍人好奇驚詫的目光,沒有劉氏族人的監視和欺淩。 有的隻有無拘無束,有地隻有由自快樂。 有的隻有……


    想起了在日本的自由快樂時光,便突然想到了張鍾端。 立時,青霞的心裏,猛然疼痛難忍起來。 她怕自己再被巨大而可怕的思念所淹沒,再被巨大而可怕的痛苦所覆蓋,她便猛地睜開雙眼,猛地坐起。 大口口地喘著粗重的氣,驚恐地環望著跳躍流淌著光亮地室內。 好讓這真實的一切,代替黑暗中地胡思亂想。


    自由!青霞又把思維扭轉到給《自由報》題創刊詞的事。 於是,她環望著靜靜孤立在室內的鏤刻著花紋圖案的實木桌椅,身體下邊的鏤刻著吉祥圖案的實木豪華床,窗台前的華貴梳妝台,精美地落地窗簾……這真實的一切一切,都被禁錮在厚重的房屋裏。 而厚重的房屋,又被人給禁錮在某一個地點,這些物體,永遠都被禁錮在這裏了,直到房倒屋塌,直到塵飛灰盡,直到它們的身體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它們的靈魂可以被釋放出來。 這都是人的高明之處。 都是人的傑作。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人才能有權力禁錮所有地萬物。 禁錮萬物的人,應該是絕對自由的,可我的自由在哪裏?誰在禁錮我呢?沒有人禁錮我呀!如果自己想的話,這全國各地,我都可以出入自由。 任東任西,來去來往。 可自己為什麽總感覺到被禁錮的痛苦和窒息呢!為什麽還要向往在日本地自由快樂時光呀!因為在日本有鳴飛嗎?因為在日本有自由嗎?


    一想起張鍾端,青霞立即終止思維,又一次閉上了雙眼,又一次躺在柔軟的**,為了不讓思維跑題,她的嘴裏便默默念叨道著:“自由,自由,自由……自由真好呀!人生難得自由身,人生最寶貴的莫過於自由呀!”


    青霞念叨到這裏。 思維突然如萬馬奔騰。 突如波濤洶湧,突如電閃雷鳴。 突如猛洪流泄。 而她要為《自由報》題的創刊祝詞,也勢不可擋的隨著她激昂的思維,跳動流淌起來。 於是,她一躍而起,跳下床,踏上鞋,奔到桌案前,拿起筆,醮起墨。 筆如遊蛇,墨如流溪,奮筆疾書,一氣嗬成:


    自由好,中夏少萌芽。 嶽色河聲飛筆底,洛陽紙貴泄春華,開遍自由花。


    自由好,妖霧慘夷門。 手撥摩天旗影蕩,腰懸橫河劍光騰,奪轉自由魂。


    自由好,過渡帳迷津。 揭破九幽超為相,羅膽萬佛見天真,崇拜自由神。


    自由好,五嶽獨稱嵩。 燕趙健兒身手銳,犬羊部落羽毛空,撞破自由鍾。


    青霞寫好《自由報》的創刊祝詞,略作改動,又抄了一遍,在創刊詞的上方添加上“青霞為《自由報》祝詞”的題目,題目地下方,是副題目(仿江南好詞)。


    青霞寫好創刊祝詞之後,剛才激昂奔騰地心緒,逐漸沉落下來。 而淑女離開之後的空落感和孤獨感,又無聲地悄然而止。 立時,青霞心裏又像沒有五髒六俯一樣空落的難受,又像這世界上隻剩她一個人一樣的孤獨。 於是,她穿衣起床,走出房門,繞過漫漫的樓道,走向淑女的房間。 因為她想看看淑女在走之後,留下來的淩亂;因為這些淩亂讓青霞感到真實,所以,她吩咐人,一直就那樣保留著,直到淑女再次回來看她的時候。 她也一直在想:淑女會很快就回來看她的,帶著炫耀和顯擺回來看她。


    淑女離開這一個月,房門一直沒有上鎖,青霞這是為了圖個吉利,她恐怕一旦將房門上鎖,淑女就真的如自己所預料的那樣,再也不回來了。


    青霞輕輕推開房門,這裏,同樣流淌著隔窗透進來的明亮和陽光,室內的一切,依然如舊,淑女的**,放著鼎元的圖畫書和淩亂的衣褲,桌案上,放著鼎元的相框,這裏的一切一切,都有鼎元的味道和氣息。


    唉!青霞輕輕歎了口氣,淑女雖說不識字,但她很務實,很會預期防遙遠的未來。 因為她還沒有孩子,便想緊緊抓住鼎元的心,預防著老有所養。 而自己呢!雖為鼎元的母親,因為生意場上的忙碌和對革命事業的追求,對鼎元的感情缺乏勾通和培養。


    青霞坐在淑女地**,翻看著淑女沒有帶走的物品。 有幾件斬新的衣服。 還是青霞從日本帶回來的,盡管淑女一次也沒有公開穿戴過,但卻是她的最愛,她總是好好地珍藏著。 閑暇無事的時候,她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穿戴起這些斬新的衣服來過癮。 其實,青霞從日本回來。 也給劉鐵帶了好多日本服裝,隻是一到南京。 她便聞劉鐵地死訊,所以,她給劉鐵帶回來的衣服,便一直存放在開封。 以前,淑女曾那幾件衣服給翻騰出來了,當時還問她,既然給張鍾端先生買了好看地日本服裝。 為什麽不送給他穿呢!一直沉壓在櫃底怪可惜的!當時,青霞怕淑女傷心難過,沒有實話實話的告訴淑女這是給劉鐵帶回來的,而是反問淑女:我給你買的衣服,你為什麽一直不穿?淑女便笑。 可這一次,劉鐵突然回來接淑女,青霞本想將那幾件日本服裝給拿出來,讓它們穿戴在它們的主人身上。 可是。 當青霞看到劉鐵堅決不讓淑女帶走自己最愛的日本服裝,便也不好意思再拿出來給劉鐵買地那幾件衣服衣服式樣的衣服。 也不知為什麽?劉鐵這次回來接淑女,青霞總感覺他變了,盡管他一直憨厚地笑,一直憨厚地說話,可他眼神裏的憨厚。 卻不見了,而代替憨厚的卻是機警和老成。 這也許是軍將們所必須具備的吧!


    也不知為什麽,自從淑女走後,青霞常常想起十八年前,淑女在安陽的娘家門前獻藝的情景,如果當時,不是大娘將淑女收留,那她淑女也不會跟隨出嫁的自己來到尉氏,來不到尉氏,也就不會嫁給劉鐵。 她不會嫁給劉鐵。 那劉鐵也不會把她接走了。 那自己也不會孤獨了……


    青霞想到這裏,突然啞然失笑:沒有大娘收留淑女。 那她淑女根本就會出現在自己地生活裏呀!何來的以後!青霞想到這裏,又突然驚慌恐懼:如果大娘不收留淑女,沒有了淑女跟隨自己出嫁到尉氏,那丈夫歸西之後,也沒有人給出謀略抱養兒子鼎元的事情,如果沒有兒子鼎元,那當時的族人,拚命的爭搶過繼兒一事,該如何了結呢……


    青霞一想到這裏,突然想起了尉氏大橋的劉氏族人。 這民國一成立,聽說那些捐官實任,或憑考取功名實任地劉氏族人,十有八九都被罷免還鄉,或有幾人不幸,死在起義潮中的任上!幸好,自劉憲德舉報大河書社一事之後,劉氏族人再沒有找過她的大麻煩,偶爾的讓捐錢修補祠堂和故居,也是到華英女校找到族孫劉恒泰,讓他來開封與自己相商。


    青霞就這樣坐在淑女的房間,沉沒在沒有盡頭的往事之中,大腹便便的秋紅突然推門而入,發現青霞正靜靜地坐在**沉思,驚詫地大叫:“太太,她們都找不到你,我還納悶呢!便來這裏看看,你果然在呀!”


    盡管秋紅曾被劉憲德搶走,買到妓院裏幾天。 可是,在周圍人的眼裏,她仍然是一個沒有結婚的女人,自從身子出懷以後,周圍人對她議論紛紛,幸虧青霞給打圓場,說秋紅在南京,已經與鼎元的老師上官一秀完過婚了。 再加上上官一秀死於起義中,周圍人對待秋紅,還算是尊敬。 一時,倒沒有人再對秋紅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青霞見秋紅突然推門而入,一驚一詫,隻是迷茫地一怔,再迷茫地一笑,像突然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回來一樣,算是對秋紅地回答。


    秋紅見青霞隻是如此反應,越發焦急起來:“太太!《自由報》報社派人來取什麽祝詞,還有呀!太太今天要回尉氏處理華英女校的事情,怎麽還悶坐在這裏發呆……”


    “啊!是的!確實如此!是要回尉氏的!”秋紅話音沒落,青霞早已站起,急匆匆走出淑女的房間,走在回廊漫繞的樓道上,吩咐迎麵走來的女傭,快到她房間拿出寫好的《自由報》創刊祝詞,隨她下樓。


    是的,今天是要回尉氏的。 因為民國成立以後,她創辦的河南最早的華英女校,政府規定要停辦。 至於華英女校的幾位女教員,她已經在省辦或區辦的女校裏聯係好了。 人家非常願意聘用有教學經驗地女教員。 還有高山愛子,因為她想回國看望一下親人,青霞要與她送行的。 所以,青霞今天必須回到尉氏,來處理華英女校的一切事務。


    青霞下樓,先到客堂,陪《自由報》報社的人說了寒暄了幾句。 待女傭下樓,將她寫好的創刊祝詞交給報社的人。 那報社的人才急急離去。 青霞匆匆吃過早餐,吩咐家人和護院準備馬車,起程回尉氏。


    可是,就在青霞剛要乘車起程時,劉憲德帶著一幫劉氏族人,突然撞了進來。


    青霞大吃一驚,盡管已經好幾年未與劉氏族人發生翻臉地茅盾和衝突了。 盡管此時此刻,劉憲德他們的臉上,掛著僵硬地假笑,可青霞卻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了來者不善,看到了興師問罪,看到了即將發生茅盾和衝突。 並且,這些人當中。 三分之二都是陌生麵孔。 青霞在心中暗暗猜想:這陌生的麵孔,肯定就是民國成立之後,被民國政府給罷官還鄉的劉氏族人了。


    劉憲德不等青霞先開口,早已一臉陰笑地迎上青霞,大聲說:“十二家的,這一早出門幹啥去呀!聽說你最近任了咱河南國民捐總理。 現在這是不是去國民捐事務所上任呀!”


    劉憲德說罷,又用手一指青霞,對他身後的族人說:“各位叔叔、兄長、弟弟和侄子,這就是十二家的,別看她是個女流之輩,那能耐大地可賽過男人;她現在不但在咱中國是大名鼎鼎,就連在外國,也是大名鼎鼎;她可是跨過洋,越過海;坐過大輪船,去過小日本……”


    劉憲德的冷潮熱諷。 立時讓青霞有一種被羞侮的感覺。 可麵對眾多的陌生麵孔。 她仍然笑臉相迎,把眾族人給迎進了客堂。


    劉憲德的屁股剛一落坐。 又立即站起,將圓腦袋高高仰起,透著精明的一雙小眼睛,很專注地望著房屋的梁、椽、檁,以及二樓的回廊樓梯,那架式就像望著自家地房屋一樣親切,並不無感慨地說:“這可是咱劉家的老樓呀!四十年了,當時在開封城,可是數第一的,要不是十二弟在南土大街蓋居賢宅,現在咱這老樓仍然在開封城裏數一數二。 我十多歲的時候,經常住在這裏,那時……”劉憲德說著,用手一指其中一個被罷官還鄉的劉氏族人,提醒他回憶說:“還記不,那時,每到三叔出去打理生意的時候,我們一起跟著五爺住在這裏,三嫂舍不得十二弟,不讓他來住……”


    劉憲德說話地口氣、神態和眼神,好像他這次是來接管這老樓似的。 每一句話都少不了“咱”字。


    立時,青霞便預感到了巨大災難和不幸:過去,她麵對的隻有劉憲德等四五個家庭的族人,可現在,卻是十幾個家庭的族人。


    劉憲德一帶頭發表感慨,眾人也立即跟著附和:


    “祖宗創業的時候,確實很艱難呀!能有今天的局麵,也算是不負祖宗們的期望!”


    “隻可惜時局動蕩,咱劉家的生意不能更進步的繁榮昌盛呀!”


    “時局動蕩歸時局動蕩,咱劉氏族人盡管本本份份地做生意,不參於時局就行!”


    “不由人呀!連十二家地是女流之輩,都當了女子參政同盟會會長,那男人豈不更耐不住心了。 ”


    “參政可以,當官更可以,隻要不做賠本地生意,可以參政,可以當官,這如果當官是為了做賠本的生意,那就不劃算了!”


    ……


    青霞已經從眾人地附和中,聽出了不祥的話意。 於是,她笑臉望向劉憲德說:“六哥,你快給弟妹引見一下各位吧!其實,我現在”


    劉憲德像舞台主角一樣,一臉的得意和氣勢,開始給青霞作介紹:“這是占元的叔叔,哦,也就是三哥的幹弟弟;這二位是十弟的兩個叔叔,當然也是你我的叔叔了;這一位是十弟的大哥……”


    劉憲德將陌生麵孔介紹一遍,又皮笑肉不笑地麵向青霞,陰陽怪氣地說:“這民國一成立,聽說弟妹先做了女子參政同盟會會長。 我們劉氏族裏的人都為出了你這個大官而高興呢!可最近,又聽說弟妹做了河民國民捐地大官,所以,我們劉氏族人可是坐不住了,想來向弟妹討教一下,這國民捐是做什麽的?”


    其實,青霞知道劉憲德這是明知故問。 但麵對眾多的劉氏族人,她隻好忍住挑難。 委曲求全地解釋:“國民捐事務所,就是想發動民間鄉紳和商賈們捐款,減少國家或當地財政的壓力……”


    “哦!咱們劉家到目前為止,河在原,還有首富的空架子,那弟妹打算讓咱劉家捐多少呢!”劉憲不等青霞說憲,立即質問。


    其他劉氏族人。 也立即支起耳朵,凝息屏氣地傾聽。


    青霞一時無言以對,因為她原來打算捐出三十多萬兩,可現在,她怎麽可以實話實說呢!那樣的話,劉氏族人還不她瘋鬧嗎!再說了,現在的劉氏族人,加上被罷官返回地。 比過去更不好對付了。


    劉憲德和眾人見青霞默語,便議論起來:


    “如果做官,費力勞神,破口舌,還要損財,那不如不做的好!”


    “做官撈不到好處。 還要倒貼錢,還要發動別人倒貼錢,那倒貼出錢地富賈鄉紳,麵上不說什麽,背後還不罵劉家的老祖宗嗎!”


    “河南地處腹地,人傑地靈,人才濟濟,何用一婦人做這個國民捐總理!”


    “是呀!這女子參政同盟會會長,畢竟是女人的事情,須有女人參與。 可這個國民捐總理……唉!難道說這河南沒有男人了嗎?”


    “這國民捐總理。 是發動別人捐款的,那自己不得首先捐款嗎?恐懼捐少了也起不到帶動作用吧!”


    ……


    劉憲德見眾族人開始指責青霞。 他更不是不甘落後,立即借助族人指責和人多勢眾,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於是,他厚顏無恥地說:“弟妹呀!你捐給外人的錢,已經夠多了,現在還發動別人捐,可我們劉氏族中,這些被罷官還鄉地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和侄子們,以後也無有生計營生了,我們今天來,也是讓弟妹給我們每人捐出一部分的……”


    劉憲德的話音沒落,青霞和劉憲德身後的劉氏族人,同時大吃一驚。 劉氏族人之所以大號一驚,是因為,他們在來之前,是商量好的,來阻止青霞不要做這個國民捐總理。 可此時此刻,他們沒想到劉憲德竟開口向青霞要錢。 因為他們視錢如糞土,不想要錢,而是他們這些過去捐官外任、現又被民國政府罷官還鄉的劉氏族人,雖說對她青霞所擁有的生意和錢財,羨慕眼紅,那他們手裏還有在任上斂聚的錢財可以揮霍。 盡管現在被罷官還鄉了,可他們地官威和臉麵還保存著。 因為有官威和臉麵,這當麵張口向青霞要錢,他們實在開不了官口,抹不開這個臉麵。 可現在,見劉憲德既然說不出口了,他們隻覺得臉紅,卻沒有一個反對。 又見劉憲德衝他們眨眼睛,以示暗示,便一個個低著頭,一言不發,聽青霞如何對答,看劉憲德如何收場。


    青霞之所以大吃一驚是因為,她剛才還以為劉憲德和劉氏族人的今天到來,是怕自己任國民捐總理,捐錢出去,所以,才特為逼自己辭去國民捐總理而來的;可現在,她才突然明白劉憲德和劉氏族人的無恥意圖。 一時,竟然氣憤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秦川就站在青霞的身後。 他本來是要跟隨青霞回尉氏地,可是,當他剛跨上馬,便看到進來的這幫不良之人對青霞出言不遜,他立時就憤惱了。 可他見青霞仍然保持和顏悅色的態度對待他們,也隻得強忍著。 本來,劉鐵在臨走之前,已經給他大略講了劉氏族人在過去欺淩青霞的事情。 現在,他也已經從他們的談話裏,知道了這群厚顏無恥的不良之人就是劉氏族人,越發憤惱了。 於是,他跨前一步,很有禮貌的雙手一抱,說:“各位是辰時來到,現在已近午時,有事就快點說事,無事請立即離去。 我們小姐忙碌的很,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因為我們小姐要經營全國各地的生意。 要養家糊口,不像有些無聊地閑人,好吃懶做,不學無術,吃飽了無事幹,就會欺淩人家孤兒寡母!”


    秦川說這話地時候,他清瘦地五官是劍眉倒豎。 是額頭深鎖,是怒目而視。 是冰凍三尺,不說話已經讓人不寒而栗,更何況是指桑罵槐,更何況是字字冰冷,更何況是一臉的殺氣,更何況是不懼不畏。


    立時,劉氏族人便坐不住了。 特別是好些被罷官還鄉地劉氏族人,因為他們畢竟還保存有官威,還要臉麵。 再說了,他們現在手裏,也並不缺錢,之所以來勸青霞不要再做河南國民捐總理,是怕青霞真的把她錢財家產全部給捐出去。 於是,他們臉一紅。 “唉”的一聲,準備起身離開。


    劉憲德也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凡是叫青霞為“小姐”地,都是青霞的娘家人。 可凡是青霞地娘家人,都是不好對付的。 從他這次一進來。 就感覺到青霞身後站著的秦川不是善茬,比當年的劉鐵還不好對付。 現在,又見秦川殺氣騰騰,橫眉冷豎,冰冷森人。 盡管他知道秦川不會在這裏對他們大打出手,但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可要錢的話已出口,如果不得手,那在劉氏族人麵前,多丟麵子呀!於是,騎馬難下的他。 仍然硬著頭皮。 衝秦川說:“這是我們自己的家務事,不用外人參與和操心!”


    其實。 劉憲德和幾個劉氏族人,早就想刮摸青霞地錢財了,隻是他們的女兒都在青霞創辦的華英女校讀書,特別他劉憲德,三個女兒都在華英女校書。 所以,他們都不好意思與青霞為難。 現在民國了,聽說華英女校要被官府停辦,那他們的女兒也不用在華英女校讀書,當然要趁這個機會刮摸青霞的錢財了。


    “我不是外人,我是小姐的護院,有責任保護小姐的財產不受外人侵吞!”秦川說著,跨步到劉憲德麵前,準備對劉憲德大打出手,因為劉鐵臨走之前,說起劉氏族人的時候,特別提起過這個惡毒地六狗子。 現在,他從劉憲德一進門的言行舉止上,早就看不上他了,都是他在挑撥和煸惑。


    青霞知道,劉憲德他們既然來了,既然張開了口,是不會空手而回的。 盡管她心裏苦不堪言,盡管她心裏知道這又是劉憲德挑撥的,便她仍然給秦川使眼色,不讓他輕舉忘動,不讓他出言不遜。 然後,她艱難地苦笑了一下,在那些被罷官回來的劉氏族人還沒有起身離開的瞬間,立即說:“既然六哥提出來了,我青霞肯定不會讓六哥掉麵子。 ”


    青霞說罷,對劉憲德旁邊地秦川說:“你去秋紅那裏取兩萬!”


    秦川怔了一下,沒有行動。 青霞又催促道;“快去樓上,從秋紅那裏取二萬!”


    可還沒等秦川上樓,劉憲德立即搶話說:“弟妹,你看,我們來了十幾位,這兩萬讓我們如何分,還不夠一人兩千呢!”


    “哼!”青霞無可奈何地冷笑一聲,心裏是說不出的苦不堪言,是說不出的淒悲和無助。 心想,這個老六,才消停幾天呀!借來被罷官回來的劉氏族人,突然橫起來了。 好!既然今天是被罷官回來的劉氏族人初次相見,怎麽也不能撥他們的麵子。 於是,青霞立即改口對秦川說:“取三萬!”


    劉憲德不敢違青霞的命,磨磨蹭蹭的上樓,好久才下來,將三萬元銀票放在青霞麵前。 劉憲德見狀,立即上前,躬身彎腰,去取那三萬元銀票。


    就在劉憲德將要摸到銀票時,秦川以迅雷之速,劈手將銀票抽走。


    劉憲德立時弄了個大紅臉。


    青霞便笑:“六哥!沒想到你也會臉紅!也難怪秦厭煩你,你難道就這麽迫不及待嗎!既然我青霞說了,這就是你們的錢,那差這會兒呀!”


    劉憲德的臉,越發地紅了。


    青霞奚落罷劉憲德,立即起身,麵向眾族人,悲壯而激昂地說:“自拙夫耀德離世,我們孤兒寡母,也是艱難度日,盡量節省自己,為窮苦之人多辦些公益之事。 畢竟我們還有飯吃,還有衣穿。 不怕各位叔叔伯伯、兄長弟弟侄子們笑話,其實,青霞這些年捐出來地錢,隻是婆婆和丈夫離世之後,省下的鴉片煙錢……”


    青霞說到這裏,眼睛潮濕了,聲音哽咽了。 於是,她稍做停頓,接著說:“婆婆和丈夫在世地時候,每年所吸食的鴉片煙錢,要大於青霞每年所捐出的錢數倍。 丈夫離世之後,因為六哥的調唆,讓一些族人的家屬到我們院裏鬧事,婆婆才含恨離世。 所以,為了紀念婆婆,青霞才把婆離世之後所省下的鴉片煙錢,按對方急需給捐出去……”


    劉憲德越發的麵紅耳赤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青霞會在這些被罷官回來的劉氏族人麵前,揭自己的老底。 於是,他支支吾吾地辯解說:“弟妹,那還不是因為鼎元不是十二弟親生的嗎?”


    “是嗎!”青霞冷冷一笑說:“鼎元跟我每到一處,別人都說鼎元的麵目,酷似他的父親,就是族裏的人,背後也說鼎元酷似他父親,怎麽就六哥說鼎元不是拙夫親生呢?”


    “那時鼎元才滿月,不是還辯認不出來嗎?”劉憲德急忙自圓其說,但卻漏洞百出。


    青霞覺得該適可而止了,便言歸正轉說:“既然各位族人不願意讓青霞做這個國民捐總理,那青霞今天就辭職,各位族人如若不信,青霞現在,當著各位的麵,就寫辭職書。 ”


    青霞說罷,立即讓家人取來筆墨。 她執筆展紙,隨著筆遊墨流,紙上便流出了端正秀麗的字跡:《劉青霞辭職書》——敬啟者:政府借用外債損失國權,黃留守(黃興)有國民捐之倡議,吾豫愛國誌士群起響應,組織國民捐事物所,推鄙人為總理,曾經力辭未蒙允許。 當時免強就職,誠以此為救亡之急務,極欲讚成也。 今本所成立已逾兩旬,諸事就緒。 鄙人自問,一無學識之婦人,焉能我此巨任?且吾豫人才濟濟,不乏賢能,何用一婦人參預公事?現鄙人已決意辭退,請諸公另舉賢能,總司其事,早集巨款,以應國家急需,亦鄙人之所深願也。 再桐茂典並無存放捐款,鄙人亦無經手未完事件。 即日回尉,摒擋家事惟有負。


    諸公推崇,惶愧萬分,尚望。 鑒原是幸。


    青霞寫好辭職書,又抄寫了一份。 並立即吩咐家人,送一份到《自由報》刊登,送一份到國民捐事務所去。


    辦好這一切之後,青霞才從秦川手裏,取過三萬元銀票,雙手遞給劉憲德說:“六哥,拿著吧,既然我青霞說了,這就是你們的錢!”


    可是,該到劉憲德接錢的時候,他臉紅的倒不好意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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