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彌漫著濃重刺鼻的硫磺味,滾滾的黑煙壓迫在地麵燎燎四散,白色的積雪被一次次的炸飛,散落在每一個角落裏,沾染著赤色的鮮血和黑色的泥土。


    寒冬裏的黑溝台正在哀嚎,那死神的陰影籠罩著整個世界。


    宋彪的心靈裏充斥著真正的黑暗。


    他冷冷的趴在溝壕裏,冷漠無情的看著前方的日軍和俄軍不斷交錯開火,在機槍和步槍口的閃爍中,在火焰的照耀中,在槍聲中,人的生命突然變得如此廉價和渺小。


    在一個短暫的僵持階段,雙方暫停射擊,兩軍有默契的相互救回戰場上的傷員,不再進行射擊,這種情況在一戰之前還很容易見到。


    人們將之稱為騎士精神。


    科爾尼洛夫少校狼狽的乘機帶著第三步兵營撤換下來,短短半個小時的交火中,雖然是隔著七百米的距離相互射擊,可還是對他的部隊造成了不小的精神壓迫和創傷,超過十名俄軍士兵受傷。


    薛長慶的運輸大隊臨時負責運送傷員的工作,將包括第三步兵營和西伯利亞第二步兵師的傷員都送下來,並且負責給前線送彈藥。


    胡大林的部隊還在遵照宋彪的吩咐繼續挖戰壕,修工事。


    這就是滿洲步兵團在此次戰役中的主要工作,除非俄軍真的撐不住了,他們現在是不用再衝上去頂在最前線了,就是昨天夜裏害怕了一整夜。


    宋彪這裏是一個交叉口,幾條交通壕在這裏交匯,他的滿洲步兵團的戰前指揮所也在旁邊,另外挖了一個深達四米的掩體。


    科爾尼洛夫少校匆匆撤退下來,貓著腰,帶著幾名尉官跑到宋彪的身邊,用俄語和宋彪埋怨道:“我們的運氣一貫不是很好啊,日軍居然在我們撤換到了一半的時候發起攻擊,有枚炮彈炸在咱們溝壕後麵,有幾個士兵躲閃不急,都被炸傷了。”


    宋彪微微有點冷淡的點著頭,同樣用俄語回答道:“我看到了。現在安全了,我們隻是預備隊中的預備隊,繼續修築工事就行了。”


    科爾尼洛夫少校直接坐在溝壕裏的泥地上,為自己點了一根狗屎味道的洋煙,恨恨的呸了一口唾沫道:“這波日軍來勢真的很凶狠,我總覺得不是一個好兆頭,他們那麽強挖溝壕,指不定又和旅順戰役一樣,一鼓作氣就挖到了咱們溝壕前。”


    宋彪沒有立刻回答他,冷靜的繼續思索著自己是否有算漏的地方。


    這時,交通壕裏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他們兩個人同時望過去,才發現米舒欽柯將軍帶著幾名高級軍官和參謀官順著交通壕快步走過來,很快,這群人就走到了他們的麵前。


    在這一片狼藉的溝壕裏,這些俄軍高級軍官依舊穿著最為奢華的軍裝,從他們的皮筒帽到帶著馬刺的軍靴,還有他們腰帶上佩戴著的鑲嵌著璀璨寶石的軍刀,都無一不在證明著他們的高貴和權力。


    他們也是這個戰場最為傲慢的人。


    科爾尼洛夫少校先行敬禮,和米舒欽柯將軍匯報道:“將軍閣下,我部滿洲步兵團已經連夜完成主要的工事建設,修建了三段戰壕和兩條交通壕,現在完成撤換任務,繼續從事工事修建和運輸工作。”


    米舒欽柯將軍簡短的回禮,和宋彪、科爾尼洛夫少校讚揚道:“兩位做的非常好,我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科爾尼洛夫少校很高興,道:“多謝您的誇獎!”


    宋彪稍稍有點冷淡的不說話,不管俄國人給了他多少錢和好處,他依舊覺得給俄國人當兵是一件很討厭的事,隻是利益在前,總還是忍不住的幹了這件破事。


    米舒欽柯將軍招著手,示意大家一起進入滿洲步兵團的臨時指揮所,畢竟這裏有四米深的掩體設置,總是要安全很多。


    指揮所上層是用圓柱木撐著頂部,圓柱木上繼續覆蓋了兩米多厚的凍土,足可抵擋絕大多數的炮擊。


    缺點是一片漆黑,大白天的時候也隻能點著煤油燈。


    在這個略顯擁擠的小房間裏坐下來,米舒欽柯將軍脫下自己的黑色氈毛鬥篷,坐在椅子上,甚至是略嫌悠閑的翹著腿,為自己點了一個煙鬥。


    看得出來,此時的米舒欽柯將軍是非常有成就感的,在宋彪的建議下,他選擇了一個超出常規的決定,而這個決定也讓他成了黑溝台戰地的最高指揮官。


    宋彪已經不止一次和這位出身貴族豪門的哥薩克將軍會麵了,在這幾次的接觸中,他已經愈發清晰的判定米舒欽柯將軍就是一個地道的沙俄帝國老貴族,又有著哥薩克人的特有的古怪之處。


    吸著煙鬥的同時,在煤油燈的照亮下,米舒欽柯將軍細致的觀看著宋彪重新補充後的作戰地圖,在黎明之後的第二次深入查看後,宋彪將日軍前線的布置特征大體都記了下來。


    謝葉尼斯基中校作為最重要的副官,一直在和米舒欽柯將軍不停的邊看邊討論,嘀嘀咕咕的說著話,探討著日軍的作戰目標,其他的參謀軍官也圍攏在他們周邊。


    宋彪平淡的坐在遠處,閑到無聊的給自己也點著洋煙,淡漠的似聽非聽。


    在和謝葉尼斯基中校、科爾尼洛夫少校討論一番後,米舒欽柯將軍似乎還是沒有摸清楚整個日軍作戰的大方向,也沒有下達更新的調配命令。


    直到這時,米舒欽柯將軍才忽然和宋彪問道:“宋,你是如何看待這場突襲戰的呢?”


    宋彪早已脫下了自己的黑色氈毛皮筒帽,用夾著煙的右手拇指輕輕撓著後腦勺,異常平淡的仿佛是局外中立的無關者,他甚至沒有刻意的去看米舒欽柯將軍和那群俄軍高級軍官。


    等了一會兒,他才感歎道:“日軍是一個師團的兵力,從日軍的整個兵團規模和預備隊的部署來看,這支師團應該是第八師團,或者是第五師團,不管是哪一支,應該都能算是日本陸軍最為重要的精銳力量,比之重創了西伯利亞第二軍的第十師團恐怕要略強一些。有什麽樣的指揮官,那就會有什麽樣的軍隊,日本陸軍的大山岩大將是日本滿洲戰場的總司令,此人素來以知人善用而聞名,眼光卓著,善於調兵遣將。他在這個時候派出如此精銳之部隊救援沈旦堡地區駐軍,那就足以說明這位總司令對沈旦堡是極其重視的,故而,就算眼前的這支師團被阻擋,後續還是會更多的日軍前赴後繼的衝過來。我們目前確實是在軍力上占據優勢,但要不了兩天,最多也就是四天,我們在人數上就可能會處於弱勢。一點點的推算下來,假如我們沒有把握在兩天之內擊敗對手,那就索性就地防守吧,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再說。”


    謝葉尼斯基中校忽然站起身,很有哥薩克之傲骨的激昂放言道:“我們可以用一次最為簡單熟練的騎兵衝鋒擊潰他們!”


    在宋彪洋洋灑灑的分析了這麽多,這位中校還能得出一個如此簡單的結論,隻能說明俄軍高級軍官的素質確實是真的不行,沒有辦法,基本就等同世襲貴族嘛。


    宋彪甚至懶得去冷笑、譏笑,近乎平淡,而又一直很有自信的簡單回答道:“用一個旅的騎軍去衝擊一個德製師是不明智的,何況對手的準備也很充分,昨天同樣強化了一整夜的工事。”


    米舒欽柯將軍沉默不語,思索片刻才吩咐其他軍官道:“我們的任務是堅決不讓日軍救援沈旦堡的日本騎兵第一旅團,而不是冒險殲滅對手,大家暫時還是要立足防守,其他人都先回去重新做好準備,日軍應該很快就會發起第二波攻勢。”


    說完這話,他特別的單獨和宋彪叮囑道:“宋,你單獨留下來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訴你。”


    這話說的非常之奇怪,難道米舒欽柯將軍決定鳩占鵲巢,他一個前線最高指揮官賴在一個團級的指揮所不走了,就將這裏當他的指揮部?


    宋彪不知道米舒欽柯將軍的具體想法,反正他本來就不用走,他坐在長凳上抽煙,看著其他俄國軍官離開這個略顯擁擠的小掩體。


    等其他人都離開後,米舒欽柯將軍將地圖推到自己和宋彪之間,問道:“以你對日本人的了解,你覺得日本人下一步會做什麽?”


    宋彪幾乎是不假思索,完全不給別人質疑餘地的答道:“這是日軍的王牌部隊,王牌部隊嘛,他們就沒得選,必須完成突破俄軍對沈旦堡的包圍圈。我離他們陣地最近的時候隻有五百米,據我的觀察和判斷,他們甚至連火炮都沒有帶足,頂多隻有八門三一年式速射野炮,那玩意不管是論射程、初速和威力,都和大一點手榴彈沒區別,不用太擔心。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輜重和運輸隊,我猜想,除非後續還有大規模的運輸隊,否則在兩三天內,他們就會打光所有彈藥。我猜想日軍應該還會有新的部隊派過來,所以,他們是有恃無恐。問題是日軍目前能夠抽調的兵力也不是無限的,最多再增加兩個師團,這就是日軍在沈旦堡地區的投入極限了。假如我們采取頑固的防禦策略,大規模的在後麵繼續修建工事,做出長期堅守的態勢,日軍就會更加瘋狂的衝鋒,因為讓我們這麽堅守下去,其他俄軍部隊最終會擊潰日軍騎兵第一旅團,奪取沈旦堡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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