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林家辦的這場回門宴頗為有趣。


    新女婿莊秀才有個嗜好,一喝酒就要吟詩,甭管前人的還是他自己做的,總要在酒桌上習慣性來上幾首,然後靜待大家喝彩。


    長女婿鄔鬆是個捕頭,最擅長的是辦案,興趣主攻武術擒拿,沒事做個溫柔夫郎,夫妻恩愛和諧,也沒覺得生活中缺了什麽。


    今日兩位女婿齊聚,丈母娘看看英武的大女婿,再看看斯文的二女婿,原本也是樂事一樁。可惜……酒過三巡,莊秀才……他要吟詩。


    “纖手搓來玉色勻,碧油煎出嫩黃深。


    夜來春睡知輕重,壓匾佳人纏臂金。”


    鄔鬆:“……”吃環餅就吃環餅,廢什麽話啊?


    好歹他也是從包先生學堂裏出來的,還做過幾句歪詩,吟誦過前人詩句,這首詩可不是莊秀才原創,乃是前人大家的隨意之作


    。


    林碧雲:“夫君,妹夫說什麽?”


    鄔鬆:“聽不懂。嶽母做的這道糖醋魚定然合你胃口,娘子你多吃點,咱們的孩兒才聰明。”


    莊秀才對這位連襟非常失望。


    本以為哪怕是捕快,不會唱和至少能欣賞吧?哪怕不懂欣賞,目光裏也應該有對讀書人的敬畏之色吧?


    他可以肯定,連襟是半點兒沒有。


    莊秀才的目光越過目不識丁的嶽母,繞過雖然模樣兒絕佳但一身銅臭味隻知賺錢,連他家娘子的嫁妝錢也要克扣的妻妹——開那麽大店鋪,自家妻子的嫁妝隻有區區八十兩紋銀——最後將目光放到了小舅子臉上。


    他也不想想,自家的聘禮也隻有四十兩而已。


    林楠被他這種寄予厚望的目光給看的心下為難。他是個老實孩子,這首詩前些日子恰巧讀過,要他昧著良心誇二姐夫詩做的好,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若是要誇二姐夫朗誦的好……這不是間接指明二姐夫抄前人的詩作來蒙座上文盲與半文盲嗎?


    林楠左右為難,最後挾了個環餅伸長胳膊艱難的越過林碧月,直接放到了莊秀才的碟子裏:“二姐夫,吃餅!吃餅!”既然他以環餅為題吟了首詩,林楠就當他是想吃環餅了。


    林碧落:“……”


    在座捧場的唯有林碧月,大方奉送仰慕的眼神數枚。隻可惜莊秀才在新婚三日之內嚐試過與妻子吟詩唱和,發現對方除了用眼神蠢蠢的表達著“我雖然不太明白你說的是什麽但是夫君你好厲害”的意思之外,別的就什麽也不會說了。


    她不會像他那些紅粉知己,會誇他:“莊郎你後麵這句巧奪天工……”


    “莊郎你這首詩立意新奇,特別是最後這句畫龍點睛,整首詩都活了……”


    “……”


    莊秀才再一次遺憾的發現,紅袖添香的日子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話說洞房花燭,林碧月蒙著蓋頭坐著,左等右等,等來了醉醺醺的莊秀才,揭了蓋頭他湊近了瞧一眼,便開始吟詩,說了一大堆,林碧月通沒記住,隻記住了一句話:“……原來顏色最尋常……”還是因為這句話琅琅上口,跟大白話差不多


    。


    她自己在心裏琢磨了兩日,猜著莊秀才這是什麽意思,有心開口要問,又不好意思張口。畢竟她識字不多,又怕自己記錯了,白惹秀才笑話。


    新婚之夜倒也還行,一個醉意朦朧,另外一個含羞帶怯,該做的事兒一樣沒少,還有莊秀才吟詩助興,遺憾的是觀眾算是個半文盲,連個適當的捧場都不會,大略隻記住了男人與女人在身體上的不同之處,以及……終於明白了臨出門之時何氏那幾句囑咐。


    “總之入了洞房,便凡事依著姑爺……哪怕有點疼,也忍著些……”


    林碧月從入了洞房開始忍起,到第二日開還未亮,婆母便開始敲窗:“起床了,再不起來日頭要曬到懶筋了……”


    她挪過半個身子沉沉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忍著身體的不適艱難爬起來,穿好了衣服去開門,隻見外麵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先把院子掃一遍,記得聲音小些,別吵著了大郎睡覺。他昨夜辛苦了,讓他多睡會兒。”


    林碧月:“……”


    若是在自己娘家,她早甩手不幹了。


    好不容易忍到三日回門酒,見到了娘家人,她才覺得自己心頭這口氣順了些。


    不過同樣是秀才,比如林楠,便從來不在家人麵前吟詩。


    因此這頓回門酒,除了莊秀才,其餘人皆覺得不錯。


    鄔鬆見妻子吃的香甜,自己也覺爽口,竟然意外的吃了個半醉,吃完了自己在林楠**歪了歪,放妻子與自家阿娘去說私房話。


    林碧月乍然回家,心中有一籮筐話要對母妹傾訴,隻除了剛開始關注了下夫婿臉色,習慣性奉上仰慕的目光之後,隻盼著宴罷去後堂相敘,倒未曾注意知音難尋的莊秀才一杯接著一杯的灌酒,菜沒吃多少,酒倒上了頭,最後被林楠扶到了自己房裏,兩個姐夫頭並頭歇覺


    。


    打發了女婿,迎兒去收拾殘席,母女幾個便去何氏的臥房裏開會。


    林碧落也想參加母女姐妹座談會,被何氏以“未婚”為由趕了出去,她臨走還憤憤不平:“對付婆婆我有一百零一招,二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學學?”她這裏還有對付渣男兩百零四招……隻可惜當著何氏的麵,若是說出來必定要嚇暈了她,還是不說為妙。


    林碧月“噗”的一聲笑了,惹來林碧落的白眼,連忙良心發現的聲援林碧落:“阿娘,還是讓阿妹留下吧,我也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呢。”


    “就是就是,阿娘你就讓我留下吧?”林碧落扒著門框死活不撒手。


    何氏原本是想問問林碧月房中事,這關係到子嗣。不過瞧見她眼底的青色,內心了然,便也沒再趕林碧落走。


    “我怎麽瞧著你挺怕妹夫?”林碧雲吃飽喝足,捧著肚子坐在何氏臥房裏,擺開了要與妹妹談心的架勢。


    “我那是裝的!”林碧月挨著何氏身邊坐著,還摟住了何氏的胳膊:“阿姐你是不知道,我如今算是瞧明白了。當初還想著讀書人了不起,這三日他除了在我耳邊念詩就……”瞧一眼旁邊求八卦若渴的林碧落,她及時留了半句:“反正我這不是小媳婦初進門嘛,裝也要裝些日子的嘛!”


    林碧落默默吐槽:就莊秀才那小身板,二姐姐你們悠著點兒。小心剛開始吃撐了以後會鬧災!


    “你那婆婆可還好?”


    這是何氏最擔心的問題。


    “好什麽呀?我進門的第一天,吃完了早飯,她便說怕我年紀輕輕不懂得節約,胡亂花銷,要替我管著嫁妝呢。”林碧月當時隻有一個念頭:果然沒有將阿妹私下給她的兩百兩銀子記在嫁妝單子上是萬幸。


    “你全給她了?”林碧雲倒吸一口涼氣。


    二姐兒出嫁,林碧雲雖然未來吃酒,但想也知道她阿娘的性子,待女兒一般薄厚,斷不會厚此薄彼,二姐兒的嫁妝不會比她差的。這在尋常人家算是厚嫁了,若是全進了婆婆的口袋,她以後可如何過日子?想要買些什麽還要跟婆母要,日子得多難過啊?


    “哪兒能呢?我就將當初他們家送來的四十兩聘禮銀子全給了她,然後出去街上用嫁妝銀子買了隻老母雞回來煲湯


    。我婆婆氣的臉都變了,一個勁兒念叨我,果然不給她管著嫁妝,我就胡亂花了。還跟相公嘮叨,等相公來找我,我直接說這是看他這兩日辛苦,特意用我的嫁妝銀子買來給他補補身子的。”


    何氏:“……”


    林碧雲頗為憂心:“你這……也太胡鬧了。惹惱了你婆婆,萬一她處處刁難你,哪有你好日子過?”


    林碧落雙目放光,直指重點:“二姐夫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林碧月得意一笑:“他除了誇我賢惠,還能說什麽?倒是我婆婆,覺得這隻老母雞我既買來是為相公補身子的,自然應該他一個人吃了。我端了碗雞湯給她,她道不吃。我便與相公吃了個幹淨。她指責我嘴饞,我便跟相公哭訴,六月暑天,雞湯過了夜便要發酸,吃不得了,哪能留到第二日?她不吃我隻有與相公兩個人吃了,不然壞了倒掉,豈不浪費?”


    林碧月與婆母初次交手,便首戰大捷。


    莊大娘當日不但賭氣沒吃到肉,連湯也沒撈著,氣的直哼哼,躺在**不肯起身。林碧月催了莊秀才去外麵請了大夫來,又開了幾副藥,臨到交藥錢的時候,她不肯往外掏銀子,隻道沒錢,林碧月便睜著一雙眼睛無辜的問自家相公:“我今兒早上還給了阿娘四十兩銀子呢……”


    最後藥錢還是莊大娘自掏腰包。


    林碧月熬藥侍疾,連夜守在床邊,誓要做個孝順媳婦……半夜被莊秀才以新房一月內不能空著為由拉走了。


    途中她死活不肯走,掙紮數次,連連埋怨莊秀才:“阿娘身上不好,我便要守著她,你怎的能拉我回來呢?”


    莊秀才被逼無奈,說了實話:“阿娘過些日子,總要鬧鬧小脾氣,你多擔待著些。她身子沒事,你不走開,她怎麽去吃東西?”


    林碧月向林碧落表達了誠摯的謝意:“阿妹,多謝你的刁難啊!”這種情況當初她們姐妹早演練過好幾遍,對於裝病絕食的婆婆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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