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林碧落痛苦的學生生涯在持續,第二日起床,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散了架,攏巴攏巴組合重裝,便能直立行走了


    。


    虞世蘭見她實在可憐,便替她支招:“其實你不學射禦課,也有的是法子,隻要阿爹或者阿娘出麵,親自向山長證明你體弱,不堪負重射禦課,山長便會吩咐書院的先生們特殊待你,便可免了這兩門課。”她家祠堂裏跪著的那一位便是用這種法子逃避射禦課的。


    不過這話到了虞世蓮嘴裏,與學校她那些追隨者們談起來,卻又是另一種說法了:“阿爹阿娘心疼我年紀小,身體弱,舍不得我上射禦課。”說這話的時候,她完全就是一副爹寵娘愛的貴族淑媛,與家裏那個淚水漣漣哭著求虞傳雄親自去向閻真講明她不適合上射禦課的少女截然不同。


    她這般說話,追隨者們自然滿口奉承:“阿蓮身子骨嬌弱,經不得摔打,萬一從馬上跌下來,可不讓人擔心死了!”


    過得兩日,待虞世蓮從祠堂裏出來,聽得林碧落跟著虞世蘭一起去東林書院讀書,心中頓時嫉恨不已。


    ——她在祠堂裏吃苦頭,沒想到這卑賤商戶女卻在書院裏混的如魚得水。


    當然這隻是表麵現象,真實的場景遠比虞世蓮臆想之中的要痛苦許多。射藝課上,楚先生教學子們挽弓搭箭,射向五十步開外的靶子,某插班生卻連弓箭都不會握。


    虞世蘭急的跳腳,正準備親自教,楚三郎便信步踱了過來。他這次倒沒說什麽話,隻是露出個了然的表情來,親自向林碧落示範,全然一副先生的派頭。


    這卻是眾護衛集體譴責之後,重新出爐的楚先生。


    楚八郎的原話是這樣的。


    “主子,你不會說甜話兒,索性就不要說話得了,免得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傷了人家小娘子的心。”這是一眾護衛殷殷期盼自家主子能夠瀟灑倜儻的贏得小娘子的心,但後來發現這對於楚三郎來說有點難度,隻能對他降低要求。


    眾護衛深覺楚八此話言之有理,皆表示讚同。


    特別是今日他不再挖空心思說話,行為又恢複了正常,便是虞世蘭也挑不出毛病來,回想自己當初學射箭,先生也是這般教的,索性走到一邊去專心練習


    。


    十月以後,冬狩便要開始了,今年她極想搏個好彩頭。


    許是林碧落那番話影響到了她,她如今倒能以稍微正常點的目光來對待楚君鉞,連王益梅亦覺得奇怪,在旁與她私語:“小郡主,喏楚先生——”你中意的情郎來了,機會絕佳,你怎的不肯上前去說話兒?


    不止王益梅有如此疑問,便是其餘同窗,幾十雙眼睛皆用餘光留意虞世蘭的舉動,見她出乎意料的擺出與楚三郎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態來,穩穩拉弓,一箭正中靶心,皆懷疑她將那草靶當作了楚三郎。


    ——求而不得因愛生恨乃是典型的戀愛綜合症。


    這些同窗初次在東林書院的校場之上見到楚君鉞,心中便存了看好戲的心思。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楚三郎這層紗太過結實了,虞世蘭怎麽捅也捅不破。結果他跑到東林書院來任教,頓時跌破一眾學子的眼眶,暗中懷疑楚三郎是不是被小郡主癡心打動,回頭尋仇覓恨,欲與她上演一出鴛鴦記?


    偏生小郡主記恨他之前待己冷淡,出於女兒家的矜持,這才與楚三郎保持了距離?


    射藝課後,便是午飯時間。


    一眾學子收拾弓箭三三兩兩準備回去,旁邊有新上任的秦助教統計學子成績,對著林碧落空空的草靶呆呆出神。


    “這……”記零分?


    哪怕好歹射中一二箭,他也好從中作個弊啊!可惜林碧落不爭氣,放了一堂課的空箭,非常丟臉。


    “林碧落留下,再練習半個時辰。”


    楚先生發了話,虞世蘭與王益梅向她附贈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率先離開了訓練場。


    楚三郎也不肯假公濟私,指派秦鈺:“秦助教監督林碧落練習。”說完自己走了。


    林碧落鬆了一口氣。


    她倒怕楚三郎留下來親自教導她射箭


    。


    走了真是兩相便宜。


    秦鈺目送著一眾學子與楚君鉞離去的背影,十分懷疑楚三郎這是逃跑了。


    不就是在禦藝課上眼睜睜看著人家小娘子摔倒了幾次,沒有報以援手嘛?他倒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今日他初次任職,便被他毫不義氣的丟在了訓練場上。


    秦鈺能進東林書院任教,完全得益於他有個好娘舅。


    書院山長閻真乃是秦鈺阿娘嫡親的長兄,往日秦鈺最怕閻真嘮叨,昨日親自找上門來,閻真還當這外甥如今洗心革麵,決心不再做紈絝,準備重新做人了。隻能非常遺憾的告訴他:“你這個年紀,真不太適合來東林書院讀書了。”當年在書院上課的時候,也沒見他有這麽積極。


    “阿舅,我是自薦來書院當先生的!”


    閻真將他上下打量,“你除了吃喝玩樂,還會什麽?跑到書院湊什麽熱鬧?”


    秦鈺急了,扯著閻真的袖子不放:“阿舅,我當年在書院讀書的時候,琴藝課連董先生都誇讚呢。”這倒不是假話。


    “是啊,董先生讚你琴曲纏綿,你苦練琴技,不就是為了書院的小娘子嗎?隻可惜你這小子朝三暮四,到如今還在外麵胡混,不肯成家。有到書院來湊熱鬧的,不如回家去乖乖聽你阿娘吩咐,娶個媳婦兒回來……”


    秦鈺被閻山長數落的頭疼,可是大話說在了前麵,他如今身負重任,自己的終身先放在一邊,楚三郎的婚事可著落在他身上了。


    楚家那幫子護衛當麵激他:“秦二郎,你若是能幫我家主子如願以償,我們兄弟幾個對你心悅誠服!”


    這幫子水匪!


    住著他的院子,吃著他家的飯,還要時不時對他當麵嘲弄,正好趁這個機會,教他們都見識一下他秦二爺的厲害!


    存著這樣的心思,秦鈺死活不肯撒手,頂著閻真的嘮叨,扯著他的袖子非要在東林書院謀得個職位。閻山長被磨的沒辦法了,這才給了他個助教的職位。


    “你就那點水平,我還怕你把書院的學子們給教壞了


    !”給個助教玩幾天,待他厭倦了,必定自行離去。


    “憑什麽楚三郎便是先生我卻是助教?”秦鈺暴走了。


    “你有楚三郎的本事?!”


    秦鈺:“……”


    秦助教上任的第一堂課,便是陪著留堂的林碧落射了一中午的空箭,最後在她連胳膊也抬不起來的狀態下,慈悲的放她一馬,並且考慮到未來二人的關係,他若是不想成親,將來也有個蹭飯的地兒,非常友好的邀請林碧落共進午餐。


    東林書院內設飯堂與宿舍,雖然一部分學子會每日往返,但碰上課業繁重考試在即的時刻,許多學子都留宿學校。


    虞世蘭獨自住一間宿舍,林碧落來了便直接將騎馬裝以及雜物都放到了她的宿舍,也算是二人合住一間。


    因為此處學子身份的特殊性,許多少年男女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校方便允許學子帶仆婦來學校,隻是每人最多隻限兩名仆從,包括宿舍一名服侍起居,馬廄一名專事照顧馬匹的仆僮。


    東林書院長期有射禦課,前來就讀的學子們便將自己的坐騎寄養在書院,上禦藝課之時,自有仆僮牽到小校場去。


    林碧落完全沒想到,自己隻是與秦鈺在飯堂吃了頓飯,謠言便傳開了。


    他們去的時候飯堂裏已經隻有三三兩兩的學子,大部分學子已經用餐完畢,去宿舍歇息了。但不巧的是,留下來的學子中間有一位是虞世蓮的追隨者,回頭便將此事告訴了虞世蓮。


    書院課程繁重,連原本放鬆心情陶冶情操的琴棋書畫都成了必須考核的課程,凡事一但納入必須學習考慮的範圍之內,而不是因興趣喜好而學習的技藝,總歸是令人痛苦的存在。


    於是那些精力旺盛的少年男女們剩下的唯一放鬆的休閑方式便唯有八卦一途。


    花前樹下,教舍堂前屋後,除了訂過親的或者相互中意兩家大人允許過的少年男女們你儂我儂之外,其餘訂過親但另一半不在東林書院的,亦或還是單身人士的少年男女們的談論話題皆圍繞著誰與誰生了情誼誰又與誰訂了親之類的打轉


    。


    那傳知的少年問的比較委婉,先問了問最近“病休”在家的虞世蓮的身體,又“不經意”的提起她家的義妹,“……瞧著與秦二郎是舊識?怎的二人有說有笑共餐?”


    其實異性同窗共同用餐,這在東林書院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


    蕭若眉當初創辦此書院,便是帶有軍宿製的管理方式。開國大長公主的親衛軍便是男女混編,並非隻是女子。因此東林書院的校風一向比較開明。


    隻不過新來的插班生與虞世蓮有些關係,那少年投其所好,便有向分探問之意。


    虞世蓮經過“深刻的以淚洗麵楚楚動人的檢討方式”,終於從祠堂脫身,投入了火熱的八卦事業,逢此良機,哪裏肯放過。


    她的極為驚訝:“你沒看錯?怎麽可能?!”


    那少年郎還當被虞世蓮否定了,急道:“我親眼瞧見的,怎麽可能有錯?”


    虞世蓮溫婉一笑:“梅哥哥,你說哪裏話?我不是說你瞧錯了,是說我家義妹……她怎麽可能在之前就認識秦助教?她……她出自商戶人家啦!”說完了卻又似猛然醒起自己說錯了話,一吐舌頭,“我就這麽一說,你們都當沒聽過。”


    關於新來的插班生的身份背景,眾人不是不好奇的。隻是向來橫衝直撞的蘭郡主這次不但不欺負她這位出身不明的義妹,且百般回護,眾人都瞧在眼中。如今乍然聽說林碧落的身份,皆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會吧?郡主怎麽可能隨隨便便認個商戶女當義女?”身份懸殊太過了。


    便是王益梅家的那位義妹,說起來其母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與王益梅的阿娘乃是手帕交,夫婿還是讀書人,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做了個縣令,卻死在了任上,留下年幼的女兒與寡母度日,其母後來身染重病,這才求到了王夫人身邊。


    王夫人念及二人相識一場,這才收留了那女孩兒。


    縱如此,王家養女**心在書院也向來不招人待見。


    **心好歹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如今冒出個郡主府的義女,竟然是商戶女?


    !


    “你們可別問我。阿娘心裏怎麽想我哪裏知道?許是她就覺得林碧落模樣兒生的巧呢?”這阿娘自然是義成郡主。“又或者那林碧落伶牙利齒,手段了得,蒙蔽了阿娘也不一定。你們又不是沒瞧見,秦助教新來的第一天,她便與秦助教……”虞世蓮拿帕子捂嘴,表示失言。


    眾人恍然大悟。


    也有聽說過秦鈺為人的,笑的比較幸災樂禍:“哪怕你們府上這位義女爬的有多高,她攀上秦二郎這根高枝,可真不太牢靠。小心摔下來跌個粉身碎骨!有本事她若能攀上楚先生,那才叫本事呢!”


    秦二郎在上京城中早幾年聲名狼藉,前後與好幾家高門大戶的女子傳出來婚訊,最後又不了了之。本來都是雙方家長有意,他自己本人似乎也有幾分中意,但不知道為了什麽,到最後他卻都推拒了。


    接二連三出現這種事情,再加上他本人又隻襲了個蔭職,不務正業,隻與城中一幫富貴子弟胡混,時間久了連原本看好他的人家也息了結親的念頭。


    秦二郎一度變的乏人問津,隻愁的秦夫人閻氏頭發都白了好幾根。


    如今倒好,撞進來個全然不知情的商戶女,憑借著義成郡主闖進這個圈子也就算了,竟然也想著攀高枝,真是沒得教人笑話!


    比起秦鈺的名聲來,楚三郎的名聲簡直要好出一百倍來。


    少年得誌身有軍功的將軍,如今又領著虎翼軍指揮使,好歹也算實權派人物,且除了一廂情願的虞世蘭之外,還未聽聞楚君鉞與旁的女子有甚糾葛。


    另有圍在虞世蓮身邊的少女輕笑:“若那商戶女真的掉轉頭去追楚先生,小郡主那邊恐怕……”


    與虞世蓮交好的這些女子,無不是各府上得意些的庶女,原本便是心有算計的,心中想法與虞世蓮也有一二分相同之處。


    她們平日便不喜虞世蘭仗勢欺人,與虞世蓮有共同語言,便自成一派,也算心腹姐妹。亦知虞世蓮與虞世蘭姐妹失和,如今又平白j□j來一個商戶女,虞家這一嫡一庶一養女,便分外惹人注目


    。


    明麵兒上,她們自然是向著虞世蓮的。


    虞世蓮倒也非常想看到虞世蘭與林碧落為了楚君鉞反目。楚三郎的大名如雷灌耳,可恨她從來沒有機會瞧見過。宮宴之上,義成郡主自然隻帶著虞世蘭,端午水戲,偏那日她病了。如今楚君鉞到了東林書院任職,最可恨射禦二藝她一早便放棄了。


    別的同窗在訓練場上練習,她卻隻能在教舍裏靜坐,心中便跟貓抓一般,極想瞧一瞧虞世蘭中意的兒郎。


    況且她心中另有一種不可告人處。


    衛姨娘連郡主的男人都敢搶,她又是堂堂正正的尚書府千金,隻除了生母的身份比虞世蘭低了一等之外,自問容貌品性待人處事皆比之高了不止一倍,自小便存了心要與虞世蘭攀比,搶虞傳雄的關注疼愛,若是能搶個家世品貌皆極為出色的夫婿,看義成郡主這娘倆的臉往哪擱?


    再假設,若是能將虞世蘭中意的男子收服,讓他死心塌地拜在自己石榴裙下,結成了體麵親事,男方前來提親,難道義成郡主還能乞阻著攔著不成?


    到得那時,虞世蘭不但不能嫁出去,還被她這庶妹狠狠打臉,恐怕她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她心中這些心思自然不能訴之於人,嘴裏卻又是另外的話:“我家阿姐……今日坐著馬車來書院的路上,一個人瞧著窗外傻笑了呢,我還想著,也不知道她笑什麽,有心問問,又不好意思。”完全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自然有多嘴的少年經過腦補,自動替她補充:“……小郡主這是知道今日有射藝課,楚先生必定親來授課呢。”


    虞世蘭與林碧落全然不知,虞世蓮才來書院三五日功夫,有些同窗背後便將她們姐妹倆議論了不下幾十回。特別是再一次禦藝課之後,楚君鉞又將林碧落單獨留下教導,這更坐實了那幫少年男女的猜測。


    林碧落被摔了好幾回,如今好歹能坐在馬背上不摔下來了,隻是坐姿不夠挺,還有幾分戰戰兢兢,不敢馭馬疾馳。


    楚君鉞有心要憐香惜玉一回,可惜林碧落卻不曾掉下來過,心中暗暗懊悔錯失良機,隻能督促她盡快練習跑起來。


    眼瞧著離冬狩沒多久了,憑林碧落的射箭技術,想要打獵是沒指望了,好歹到時候別從馬上摔下來


    。


    疾馳之時,又在山上,可不比校場平坦,上麵又鋪有碎沙,哪怕摔下來也不會出大事,揉點跌打傷藥便又生龍活虎了。


    林碧落還不知道她即將要麵對人生之中的第一場狩獵,隻當馬上要到年底了,好歹別因為成績太差而降級,她就心滿意足了。


    況且馬也算是交通工具了,本著技多不壓身的原則,她還是樂於學習的。


    待這考臨時加的禦藝課結束,林碧落從馬上下來,才覺全身的肌肉都是酸的。她太過全神貫注精神緊繃,不止是大腿內側這些日子被磨的紅腫破皮,走起路來都有幾分不自然,便是胳膊上的肌肉也發緊發硬。


    楚君鉞自然知道她皺著眉頭所為何事,又不能開口幫她揉一揉,對著她低垂著的腦門,卻吐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你的身世了。”其實你完全不必擔心。


    低垂著的腦袋嗖的抬了起來,麵上血色皆無,“你知道什麽?”


    “你是義安郡主與容將軍那個夭折的女兒……”


    今上隔個幾日便會召他進宮,說些水軍調度以及大小戰事來聽,難得與他相處不錯,他自聽聞林碧落與林楠的對話,心中震驚,原本是覺得有一肚子話要對林碧落說的,但往往見到她本人便有點失控,該說的沒說出來,不該說的卻偏偏脫口而出。


    比如這會兒,他便懊悔欲死!


    怎麽就不能挑個好時候,在一個和樂些的氣氛裏好生提起來,順便表明態度?


    長久以來,林碧落背著這個包袱,便如背著無形的精神枷鎖,此刻被楚君鉞揭破,她頓時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念頭來,一雙黑亮水潤的眸子裏含著冷笑:“那你去向聖上告密啊,好讓他下旨將我砍頭!”


    說完這句話她拉著馬兒便走,隻覺心中緊縮成了一團,恐慌無比。怎麽辦怎麽辦被人發現了?


    人總是有一種奇怪的僥幸心理


    。


    背負著秘密的時候,總是希望別人不曾發現。


    林碧落便是如此。


    秘密一旦被揭開,她卻又恐懼的要幾乎要發抖。


    義安郡主與容紹當年的罪名是謀逆,這屬於抄家砍頭的重罪。原本萬無生還之理,隻是不知是今上在奪位之路上保留的最後一絲良知還是對他那位被擠下皇位的長兄存著最後一絲憐憫,將他的擁躉與之一同流放。


    楚君鉞眼瞧著神線裏林碧落頭也不回的走了,便有幾分呆傻。


    他其實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


    楚君鉞身高腿長,幾步便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了林碧落,“你休要懼怕!萬事有我!假若此事真的被聖上知道,我自會拚著軍功保你平安!”


    林碧落傻傻立在了原地。


    她沒有聽錯吧?


    眼前這個人知道了此事,沒有嚇的退避三舍,竟然跑來告訴她,假如今上真的要砍她的腦袋,他會保她平安?!


    “你抓痛我了!”林碧落吸了吸鼻子,甩開了楚君鉞的手,抬頭去瞧麵前的青年,想看清楚他這話是不是玩笑。卻發現他正一臉小心翼翼的盯著她,神情裏竟似有幾分不知所措……


    ——向來隻以自己的意誌來安排別人,連問都不知道問別人肯不肯接受,願不願意接受的楚少將軍此刻竟然有了這種無措的表情?怎麽可能?!


    林碧落幾疑自己看錯了。


    “你……方才說什麽?”


    楚君鉞聽得她問,眼裏似乎還有未褪盡的水澤,隻覺心底裏一軟,也不知怎的,話便順口而出:“我就算拚著軍功不要,也定然能護你周全!”


    林碧落隻覺麵上發熱,一跺腳扭頭便走,“你瞎說什麽呢?我好好兒的哪用得著你護著?”又小聲嘟囔:“你是我什麽人啊我用得著你護著?”可恨這個人每遇上她的事便要插一腳,哪管她願意不願意


    。


    如果說一開始救她乃是無意,那之後數次明裏暗裏相助,又算是怎麽回事?


    楚君鉞常年練武,耳力驚人,她這般小聲嘟囔,他偏聽的清清楚楚,為此他隻答了她一句話:“鄔家小子護不住你的!”


    這是什麽話?


    林碧落轉頭瞪他一眼:“我為什麽要他護著我?我護著我自己不就完了?!”見他麵上神情似乎一呆,想來他這樣大男子主義的必定覺得男子護著女子天經地義,哪有女子不仰仗未來夫婿的庇護而要自己護著自己的。


    “我自己能賺錢養活自己,能想辦法護著自己,為什麽非要旁人護著我?”


    這話落進楚君鉞耳朵裏,在他的腦子裏過一遍,似乎才能明白。


    她說的似乎也不錯,她不但能賺錢養活自己,還能養活家人,似乎護著自己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哪還要男人做什麽?


    楚君鉞忽覺十分挫敗。


    他從來覺得自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哪怕再艱難的戰事也有打勝的希望,可是麵對林碧落,似乎攻克她成了一道難關。


    女子所依所靠者,不過是男人的臂膀而已。


    男子在外打拚,留婦人在後院綿延子嗣,享受男人打拚來的榮華富貴,本是天經地義。


    他總以為,打動了三娘子的心,終有一日將她娶回家來,讓她共享他的一切,榮耀,富貴。


    可是現在他中意的女子向他宣布,她什麽都不需要,既不需要男人的錢財也不需要男人的保護,她自己足矣。


    從來無欲則剛。


    他麵對三娘子,真是無從下手。


    當晚的馬車上,林碧落的心情頗為不錯。也許是長久背負著的秘密被另外一個人知道了,而且她總有一種篤定的感覺,那個人說的話是極為認真的,他不但不會說出去,還會護著她,這讓她心中輕快不少


    。甚至對著虞世蓮那張臉,她也能露出個笑意來了。


    虞世蓮拉攏林碧落反被倒打一耙,對著林碧落這張笑臉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況虞傳雄此刻又不在,那話音裏便帶著些諷意。


    “還要恭喜三姐兒,恭喜你攀上高枝兒了。”


    虞世蘭與之交手經年,原本隻是坐著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便緩緩睜開了雙眼。


    虞世蓮就盼著這倆人能注意到她,見二人都一臉不明所以,便掩唇一笑:“阿姐可能不知道,你這位義妹啊,進了書院沒幾日,便攀上了秦助教,秦家的二郎。說不定過幾日便有人上門提親了呢。”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虞世蘭聽得這話,又閉目養起神來。


    她好幾次追著楚君鉞的行蹤,早發現他與秦鈺關係匪淺。楚君鉞進了東林書院沒多少日子,秦鈺也進來了,分明狐朋狗友,狼狽為奸,楚君鉞打著三姐兒的主意,秦鈺恐怕早知,說不定還是幫凶。難道秦二郎是個傻子不成,非要跟楚君鉞搶三姐兒?!


    虞世蘭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楚君鉞是她動心的男子,林碧落又是她的表妹,即使林碧落嫁給了別人,她現在也有幾分不確定楚君鉞能對她動心,待她如寶。


    正因如此,心中才更不是滋味。


    惟其正視自己的內心,正視自己的處境,她才更覺得以前的自己愚不可及!


    且偏偏她的自省是因為林碧落的一席話。


    到底是她活的太過幸福,從來不知顧忌,還是林碧落活的太不幸,從來思慮周全?


    虞世蘭不知道。


    馬車到了郡主府,虞世蘭喝令虞世蓮下車,待她下了馬車,車夫便掉頭而行。


    虞世蓮怔怔立在家門口,隻覺有幾分奇怪


    。


    往日這個姐姐是一點就著,如今倒有幾分令人捉摸不透了。而且虞世蘭跟林碧落二人之間有一種奇怪的親昵感,全然不合常理。


    她想了又想,終究想不明白,索性進了大門。問過了迎麵而來的管事,得知虞傳雄已經回來了,便下定決心要跑去告一狀。


    “都到了家門口了,阿姐與三姐兒竟然又掉轉馬車走了,阿爹,她們這是做什麽去了?”虞世蓮一副小兒女的天真口吻,虞傳雄卻頗覺頭疼。


    早幾日郡主便告訴過他,三姐兒放心不下家中產業,道是有空必要回家去瞧上一瞧,這大晚上的回來過門而不入,定然是去了半閑堂。


    要說那小丫頭也頗為聰慧,憑著從他這裏訛去的銀子,竟然開了個鋪子,且生意極為紅火。郡主帶回來的鋪子裏的小食他也嚐過了,味道極為不錯,倒有幾分生意頭腦。


    隻是虞世蓮這種打探的態度,未免不好。


    “以後阿蘭與三姐兒之間的事情,你少過問。回後院去向你阿娘問安,順便跟她說一聲。”這個阿娘,自然是義成郡主。


    虞世蓮被虞傳雄打發了出來,左思右想,隻覺虞世蘭不對頭,阿爹不對頭,連郡主也不對頭,似乎隱隱約約有什麽秘密在他們幾人之間,但是她卻被隔離在外。


    這種感覺很不好。


    尤其是,當她一向以乖巧孝順的女兒在虞傳雄麵前出現,最後卻在林碧落那裏吃了大虧。細細想來,包括虞世蘭的改變,自己的吃虧,阿爹的奇怪,郡主的莫名熱情,都與林碧落有關。


    她到底是什麽人?


    真相往往就在一步之遙,可惜虞世蓮卻窺不到門徑,隻能怏怏回了後院,向義成郡主問了安,又講了林碧落與虞世蘭過門而不入,卻發現郡主的表情也淡淡的,隻吩咐她回去洗漱吃飯。


    虞世蓮吩咐丫環盯著虞世蘭院子裏的動靜,聽說她們姐妹倆很晚才回來,一路說說笑笑提著些東西去了義成郡主的院子裏,在主院待了許久,連她阿爹也過去了,還傳了飯,她們倆吃完了才回到自己院子裏休息


    。


    這天晚上,虞世蓮失眠了。


    改日去了學堂,林碧落在課間向關係不錯的同窗分發小食。比如王益梅,還有她的同桌秦九郎,便是那日畫黑臉美人的少年。


    秦九郎話不多,特別是被林碧落撞見他在課堂上畫美人,這些日子麵對她總有幾分靦腆,乍然得到一包吃食,便有幾分不好意思。


    “秦助教是你阿兄吧?”


    秦九郎傻睜著眼睛一副被嚇到的表情:“你怎麽知道?”


    “我能掐會算。”事實上是她無意之中瞧見秦九郎瞪著秦鈺的眼神頗為奇怪,便隨意猜的。


    秦九郎訥訥:“我阿兄……”有個紈絝子弟的兄長,他這個做弟弟的便是直接受害人。


    秦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秦九郎在秦氏一族排行行九,其實卻是秦夫人幼子。他頭上有個胡鬧的兄長不務正業,秦夫人便轉頭來將全副精力放在了幼子身上,待他十分嚴格。


    因此秦九郎在書院見到秦鈺,那份憤恨可想而知。


    這家夥……不但沒有長兄的樣子,還跑到書院來胡鬧!


    當晚他回去便向秦夫人告了一狀,秦夫人對這個二兒子早就沒轍了,隻盼著他能少跑出去幾回,好生娶個媳婦兒回來成家立業。


    聽得他竟然跑到書院去胡鬧,便派了小廝去問兄長閻真是怎麽回事。


    閻真哪裏知道秦鈺的算盤,隻道他最近在東林書院混日子,他會看著點秦鈺,教秦夫人放心。


    秦夫人哪裏放得了心?


    唯有再三叮囑秦九郎,密切監視秦鈺在書院的一切行動,務必及時轉告她。


    好死不死,昨日秦九郎聽到了一個傳聞,有關於秦鈺與林碧落的。


    作者有話要說:累死我了……記得撒花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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