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對照組這種事情,做的好了能一鳴驚人一炮而紅,做的不好……那就是在犯蠢了。


    比如眼下這種情況,按照正常人的審美觀,狩獵歸來的少年男女們興奮的臉頰發紅,哪怕平日再文靜整潔的小娘子們此刻都有幾分狼狽,但她們的關注點通通不在自身的儀容之上。


    當然,平日閑了就喜歡聚在一起討論女同窗們的容貌氣質性格服飾搭配……等等的少年郎們今日的關注點也通通不在於此。


    大家同心合力打獵歸來,各隊的集體榮譽感齊齊上漲,不是在討論誰在打獵時射藝出色,或者射的獵物夠多,就是討論哪一隊能在未來的五日裏能夠奪魁,然後獲得書院的神秘大禮。


    從虞世蓮出現到她與林碧落說話這個極短暫的時刻,周圍離的較近的同窗們都有誌一同的停下了議論聲,其中還包括平日她身邊的追隨者。


    虞世蓮**的感覺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臉上的笑意沒有維持多久,因為虞世蘭丟下秦鈺,大步走了過來,驚訝的聲音瞬間響徹全場。


    “阿蓮,你身體不好,隻能好好養著,向來不能運動,昨日坐了這麽久的車就已經累壞了,今日不在房裏歇著,怎麽還到處亂跑?萬一再病倒了,阿爹可是會心疼的。”這話聽著也不知道是擔心還是諷刺。


    虞世蘭若是說“阿姐會心疼的”之語,同窗們定然不信


    。但說是虞尚書心疼,那大家無有不信的了。


    偏林碧落還在一旁幫腔:“阿蓮你隻要在房裏等著,等這些獵物收拾好了,烤好了給你送到房裏去。不過你身體不好,吃多了也克化不了,嚐一嚐就可以了。這裏風大,你還是快回房去吧。”她既然這麽喜歡裝柔弱,虞世蘭與林碧落姐妹二人心意相通,索性坐實了她身子不好的事實。


    虞世蓮的本意是來出風頭的,可是卻遭遇了從先生到同窗的“熱心勸說”,勸她別拖著病體胡亂跑,萬一病的起不了床,此間缺醫少藥,倒不好了。


    閻文本來還抱怨著楚君鉞參加狩獵,簡直等於給他們這隊公開作弊,結果聽得這邊有可能會出現一名病號,頓時雙目放光,大有挽起袖子一展所長的興奮。


    跑過來一瞧是虞世蓮,他前兩日才給虞世蓮把過脈,頓時極為失望,順便告訴大家,虞世蓮身體健康,壓根沒什麽病。


    鑒於閻文的醫術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靠譜,他說的話根本無人肯信。


    從來不曾參加過射禦課的虞世蓮能夠光明正大缺課的理由便是身體太弱,做不了劇烈運動,唯有放棄了這兩門課程。


    而且前來與山長談話的正是虞尚書本來,他家閨女若是沒病,難道他會親自跑來跟山長商議?


    就連閻山長也過來溫和的勸虞世蓮回房去休息,她身體弱不但不能上射禦課,甚至連山風也吹不得的消息頓時在所有學子們中間悄悄傳開了。


    還有好事的私下打聽虞世蓮到底得的什麽病。


    虞世蓮完全沒有想到過,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婚事擱淺,就是因為此次執意要來參加冬狩而引發的惡果。


    官宦之家無論是新貴還是舊勳,挑媳婦除了挑門第嫡庶這些外在條件,最嚴苛的卻是身體好不好,能不能為自家綿延子嗣。這是首要條件。


    便是虞世蓮那幾位死心塌地的追隨者們也有不少人紛紛退卻,想到向家中長輩提起要娶個病歪歪的媳婦進家門,哪怕被打斷了腿也不可能如願以償,再深情的少年郎也不得不在“虞世蓮身子病弱”這一先決條件下找回了一點理智,讓深情也大打折扣。


    彼時虞世蓮還未參透這一點,在眾人的苦勸之下,不得不怏怏回到了房裏,一直等到夜幕降臨,興奮的虞世蘭與林碧落回來洗漱一番,換了衣服又出去了,從頭至尾好像沒瞧見站在廳堂之中的她


    。


    她心中癢癢,便帶著丫環又出了院門,但見不遠處數堆篝火燃燒正烈,在小院前麵空曠的場地中央,排列成了一個極大的篝火圈子,周圍全是同窗學子,肉香味撲麵而來,十分誘人。


    楚君鉞身形高健,遠遠便能瞧見他正在料理著架在火上不斷冒著油的烤肉,也不知道那是鹿肉還是野豬肉,旁邊圍著林碧落虞世蘭,以及秦鈺秦九郎等人,有說有笑,氣氛出乎意料的融洽。


    夜晚的篝火映照著少女們重新梳洗過的臉龐,有一種別樣的快活。


    “背上那塊肉給我給我……”


    林碧落指著烤肉的某一部分向楚君鉞開口。


    “我要前腿上的肉,今兒這隻野豬可是我獵的。”虞世蘭頗有幾分得意,又瞪了林碧落一眼:“一箭都沒放,吃的時候淨挑好地方。”對她脫靶脫到進山打獵連弓也不帶非常無語。


    秦鈺拍拍虞世蘭的肩:“小郡主,你似乎忘了在下的功勞。”


    “那另一隻前腿給你吧!”虞世蘭非常大方。


    秦九郎見識到了自家阿兄對著女同窗——還是非常彪悍的女同窗——伸出爪子拍肩這一輕浮的動作,心中考慮要不要將秦鈺的行為稟報給家裏等著消息的母上大人。


    秦鈺與虞世蘭都是婚姻市場的困難戶,秦九郎默默在心裏考慮了一下雙方的家世地位,覺得除了虞世蘭的性子霸道了些之外,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主要是秦鈺的名聲太差了,配個名聲太好的小娘子,似乎有坑人之嫌。


    況且,作為深受次兄壓迫的少年秦九郎,他心中其實一直隱藏著一個念頭,他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瞧見次兄娶個母夜叉回來,讓次兄也感受一下被壓迫被禍害的痛苦。


    楚君鉞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來,將刀鞘塞給林碧落拿著,手起刀落,她指定的那塊烤肉便落到了十二郎的盤子裏


    。十二郎趁著烤肉還在滋滋的響,忙往上灑上調料,殷勤的遞給了林碧落。


    然後,楚三郎的匕首便奔著前腿去了。


    虞世蘭拿到十二郎遞過來的烤肉,心中複雜滋味難言,頗有幾分百感交集。她從來沒想到過,有一日能夠與楚君鉞如此平和融洽的相處。


    也許是靠的越近,從前他身上的光環越淡,那種神秘的吸引他的東西也越來越失去了色彩,她反倒在楚君鉞麵前越來越坦然自若。


    麵色冷峻又寡言的楚君鉞遠沒有花名在外的秦二郎詼諧有趣。


    虞世蘭不得不在內心承認了這一事實。


    王益梅與鄧九娘純屬看熱鬧的。互相交換個眼神,暗暗替虞世蘭擔憂:小郡主不會是被向來討好小娘子們有一套的秦二郎迷惑了,準備移情別戀吧?


    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兒。


    身為閨蜜,要不要提醒,這都是需要斟酌再斟酌。


    虞世蓮徑自走了過來,目光在端著盤子不顧形象吃肉喝酒的眾人麵上掠了一圈,又回到了楚君鉞的身上。


    楚君鉞一圈烤肉切下來,接過林碧落遞過來的幹淨帕子,將匕首拭淨,就著林碧落的手將匕首插回鞘。林碧落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匕首對著火光瞧了一眼,忍不住讚歎:“這匕首真精巧。”上麵的寶石在篝火的映照之下折射出絢爛的光。


    “這可是我家少將軍從海寇手裏奪來的戰利品,你瞧那上麵鑲著的貓眼石是不是特別的漂亮?”十二郎頗為得意的介紹。


    楚君鉞在十二郎腦袋上敲了一記,“瞎說什麽!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你拿著玩吧。”


    林碧落:“……”她發誓她真沒有露出垂涎的目光。


    隻是昨晚見識過了虞世蘭的隨身匕首,今日又見到了楚君鉞的匕首,隨口感歎一番罷了。


    虞世蓮站了一會兒,又被徹底無視了


    。


    她麵色有幾分難看,相鄰的篝火堆旁站著的學子裏有她平日關係好的同窗,拉了她過去,又端了盤烤肉過來,隻是上麵份量極小,還斟了一小杯果子酒給她,殷殷相勸:“阿蓮,外麵冷,你吃完了烤肉喝了這一杯就回去歇著吧。”


    虞世蓮很想摔了盤子走人!


    是誰說她身體不好的?!


    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受她控製了。


    冬狩的最後一日,虞世蓮格外的焦躁。


    大家都出去打獵去了,連著五日她想盡了辦法接近楚君鉞,奈何他身邊圍著同組隊員,旁人倒還罷了,秦二郎每每瞧見她過來,那眼神裏的調侃與了然便要讓虞世蓮忍不住退縮。


    到了這天快中午,她甚至都覺得自己此次跟著來獵苑純粹白費功夫,不但沒有接近自己中意的郎君,似乎連原來對她頗為關注的少年郎以及關係好的閨蜜們都有點疏遠了。


    這實在怨不得虞世蓮。


    有時候共同話題能夠奇異的拉近彼此的關係,但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而被隔絕在某個圈子之外,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最近大家每日的關注點都在冬狩上,甚至連帶著射禦課都成了討論的熱門話題,偏偏虞世蓮完全插不上話。


    她正在房裏悶著,聽得院門被踹開,有人大步走了進來,伴隨著林碧落低低的呻--吟,院子裏傳來香草驚訝的聲音:“三娘子,這是……怎麽了?”


    虞世蓮從左廂房出來,廳裏的門已經被踹開了,楚君鉞抱著林碧落走了進來,他目光在虞世蓮出來的房門口一掃,果斷轉身進了右廂房。


    十二郎小跑著一路追了進來,瞧見虞世蓮站的方向,也是果斷鑽進了右廂房。


    今日之事,說起來林碧落實在有些倒黴。


    她本來這幾日老老實實跟著楚君鉞在林子裏跑,禦馬技術有了顯著的提高,至少能夠打馬快跑了。楚君鉞與十二郎見她進步神速,才鬆了一口氣,她就出事了


    。


    今日路過一個山溝的時候,楚君鉞先縱馬躍了過去,林碧落雙腿正夾了下馬腹準備依樣畫葫蘆,哪知道斜刺裏也不知道從哪個草叢裏竄出來一隻狐狸。


    那狐狸許是被別處的學子趕過來的,懵頭懵腦便撞了過來,林碧落的坐騎受驚,嘶叫著抬起前蹄,毫無防備的她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楚君鉞當時聽得一聲慘叫,回手便給了那畜生一箭,當場斃命,他與十二郎都趕過來下馬去扶林碧落,她已經疼的麵色發白,都說不出話來了。


    楚君鉞小心將她抱在懷裏,見她額頭也磕破了,血順著麵頰往下流,雙手卻彎著身子試圖去摸自己的右腳,中途右手伸了出來,卻抱住了左臂,似乎連左臂也受傷了。


    “三姐兒……阿落……”


    楚君鉞的聲音裏都帶著慌亂。


    十二郎也慌了神。當年他們在海上與海寇對峙,船上淡水食物全都沒有了,全船的軍卒都慌了神,也沒見楚君鉞慌亂的。似乎很難有什麽事情讓他情緒緊張到連聲音裏也透著慌亂。


    懷裏的少女嘴裏無意識的呻--吟著,可能被摔暈了,人都有幾分迷糊,被楚君鉞連著呼喚了十幾聲“阿落”,她才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喊了一聲:“阿鉞……好疼……”意識又昏沉了。


    本來抱著她都有幾分方寸大亂的楚君鉞聽到她這話,忽然傻了一般,呆呆的小心翼翼的抱著她,麵上神情似乎有幾分恍惚,抬頭問了一句分外傻氣的話。


    “十二郎,她……她方才叫我阿鉞?”


    敢是他怕自己聽岔了?!


    十二郎:“……”這都什麽時候了。


    “主子,三娘子是這麽叫你的。你……不替她檢查下傷勢嗎?”


    楚君鉞得到了回複,目中光芒大盛,也不知是說給十二郎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她叫我阿鉞……她其實心裏是有我的吧……”


    在林碧落再一次無意識的呻--吟之中,楚君鉞醒過神來了


    。


    他將她輕摟在懷裏,從頭到腳隔著衣衫檢查了一遍,冬日的衣服都很厚,縱如此他也大致估計林碧落的傷勢,除了額頭磕破的地方,還有左臂與右腳也受了傷,也不知是骨折了還是脫臼了,這需要脫了衣服再摸。


    林子裏太冷,事不宜遲,他隻能抱著林碧落上馬,回宿營地檢查。


    十二郎打馬跟在後麵,一路偷偷瞧自家主子的臉色,見他似喜似憂,不時低頭用憐惜的目光瞧著懷裏的三姐兒,她額頭簡單的包著他的帕子,其實整個人都幾乎被他用大氅裹的嚴實窩在他的懷裏,又在飛馳的駿馬之上,想要仔細瞧清楚她,大約不能夠。


    回來之後十二郎先去了楚君鉞的房裏拿傷藥,這才跑到了隔壁來,便比他晚了一步。


    繼十二郎之後,香草也跟著衝了進來,待見到林碧落昏迷著,嘴裏卻還低低呻--吟,額頭雖然被包著,血跡卻順著白色的帕子滲了出來,頓時也傻了。


    “這可如何是好?郡主若是瞧見三姐兒這模樣……”


    雖然林碧落是半路認來的養女,但香草卻敏銳的發現,無論是義成郡主還是小郡主,待林碧落都非常上心,似乎生怕她受委屈。便是衛姨娘以及虞世蓮數次生事,都被郡主以及小郡主擋了回去,令得她們不曾占到半點便宜,還吃了大虧。


    虞世蓮隔著門簾聽了聽裏麵的動靜,暗暗高興。


    林碧落受了傷,正解了她的心頭之恨。又暗道老天無眼,怎的就將她摔傷了,沒有摔死?不過若是這次能將她摔斷了腿,將來落個長短腿什麽的,也算是活該!


    她心中惡毒的念頭轉來轉去,卻聽得裏麵香草的聲音:“楚少將軍,你不能——”


    “不能什麽?難道你能替她檢查傷勢?”楚君鉞幾下便將林碧落的外衣扒了,裏麵的夾襖也要扒下來,卻被她的貼身丫環阻止了。


    香草在他冷厲的目光之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奴婢……不會。”


    林碧落此刻還昏迷著,若是皮外傷就罷了,她還能看出來,可是筋脈骨頭她是完全不懂的


    。


    “不懂就退下去!燒些熱水來!”


    香草囁嚅著,很想不去,可是被楚君鉞冰寒的目光掃過,隻覺後頸有些微微發涼,不由自主便退了出來。她出來之後見得虞世蓮站在門外側耳聽裏麵的動靜,難掩眼神裏的幸災樂禍,見到她還故意問一句:“香草,阿妹怎麽了?我能進去看看吧?”


    香草冷冷瞧著她,虞世蓮豈能被個奴婢給嚇住,得意的向前走了兩步,腳步才到得右廂房門口,隻覺勁風撲麵,有什麽東西擦著她的麵頰而過,“咄”的一聲釘在了身後懸掛的木刻畫上麵。


    “滾!”


    她轉頭去瞧,但見牆壁上懸掛著的木刻畫上正插著一把匕首,大半個匕身已經插了進去,釘進了牆壁裏麵,房裏男子隻除了奉送她一個“滾”字之外,便沒有了別的聲音,隻有林碧落的呻--吟聲時斷時續。


    虞世蓮一下軟軟的坐倒在了地上。


    她長這麽大,都不曾有過這麽害怕的時候。


    真不敢想象假如這匕首從她麵上切過去,後果有多可怕。


    香草盯了癱軟在地的虞世蓮一眼,冷冷道:“二娘子,奴婢奉勸你一句,還是回房呆著吧!”說完了便轉身去燒熱水。


    右廂房門簾被掀起,十二郎大步從裏麵走了出來,瞧也未瞧一眼地上癱軟坐著的虞世蓮,過去將木刻畫上的匕首拔了下來,立在右廂房門口,手中不斷轉著那把鋒利的匕首。匕首之上的寒光隱隱,直讓虞世蓮心中升起了畏懼之心。


    她險些忘了,楚君鉞是死人堆裏活過來的。


    傳說之中,這位楚三郎小小年紀數次死裏逃生,最終才能有了今日的功績。隻不過那都是傳說,不近距離接觸,永遠不知道他本人有多鐵石心腸,出手有多駭人!


    這是與她在書院裏那些追隨者全然不同的男子!


    冷漠無情的、危險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男子!


    過了好一會兒,虞世蓮的丫環寶瓶才從外麵進來,見得自家主子在地下坐著,忙扶了她去左廂房,卻一句話也未問


    。


    右廂房裏,林碧落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被脫下來,最後隻剩了貼身中衣與羅褲兒。


    楚君鉞隔著中衣一點點從她身上檢查過去,每一寸地方都不放過,最後確定了的傷了肉眼可見的額頭,便是左臂與右腿。


    左臂骨折了,右腳腕脫臼了,腦袋及內髒傷勢不明。


    他輕輕將她左臂的袖子一點點挽起來,沿著手腕緩緩向上摸,終於摸到了斷骨之處,眸光一暗,咬牙將骨頭接到原位,林碧落在昏迷之中也忍不住叫了一聲,他拉過自己的大氅將林碧落全身遮起來,才吩咐十二郎出去找夾板與白帛。


    房裏再次安靜了下來,林碧落額頭包著他的帕子,但鼻端脖子卻不斷有冷汗。他握著的左臂涼的嚇人,左手手心卻一直有冷汗。


    不一會兒,十二郎便拿了兩塊板子以及白帛回來,幫著楚君鉞將板子用白帛固定,總算將左臂暫時醫治了。


    楚君鉞又脫了林碧落的襪子,將右腳腕脫臼的關節給接上,蓋好了被子。


    這時候香草端了熱水過來,楚君鉞小心揭下林碧落額頭包著的帕子,將她頭上傷處清理過,又上了藥,便吩咐香草去瞧瞧十二郎是否將馬車套好了。


    香草去而複返,待聽得十二郎已經套好了馬車,在院門外候著,楚君鉞便將**的被子抖開,將林碧落抱上去裹好,抱著她往外走。


    見他這架勢,香草估摸著想要跟這位問句話出來,恐怕很難。忙將**林碧落的衣物打包,跟著跑出來,見春桃站在院子裏,簡單將事情跟她說了一下,讓她跟虞世蘭交待幾句,衝出來十二郎已經揚鞭欲走。


    “待下……等等我!”


    香草跑過來手腳並用便爬上了馬車,果然不出所料,楚君鉞坐在馬車裏,將三娘子整個兒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仿佛是抱著個易碎品,既使當著香草的麵,他也毫不避諱的將臉貼在三姐兒臉上去試她身上的溫度。


    香草瞧的瞠目結舌。


    整個上京城的圈子裏,大家幾乎都知道小郡主對楚家三郎情有獨鍾,瞧這光景,偏楚家三郎中意的似乎是三姐兒


    。


    若論出身門第,小郡主比之三姐兒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去。


    如果不是郡主心慈,收了三姐兒做義女,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市井商戶女,充其量隻能給高門大門的郎君們做個妾室通房。


    香草想不通的是,難道郡主收養三姐兒做義女,是為小郡主將來出嫁準備的妾室通房?


    假如小郡主傳承了義成郡主經營後院的模式,想來府裏多個得她們母女恩惠的義女做妾,那也算是小郡主將來的左膀右臂了。


    馬車轔轔聲中,香草眼見得對麵的青年郎君將林碧落摟了一路不撒手,路上但凡馬車顛簸一下,他便密切關注三姐兒麵上表情,又是不是騰出手來替她擦去麵上冷汗,體貼周到之處,連香草也覺汗顏。


    ——這些事兒本來是身為貼身丫環的她職責所在。


    這日中午,書院打獵的眾學子先生們回來之後,林碧落跌下馬來受了傷,被楚君鉞送回城裏去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虞世蘭首先慌了神。


    她跑到隔壁院子去,揪著也是才回來的秦鈺追問:“楚三郎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秦鈺搖搖頭,見她的神態倒似真心關心這位半路認回來的義妹,想著她大約也知道這位是姨母家的表妹,想來義成郡主也並未瞞著她。不然何至於之前對楚三郎癡纏不休的蘭郡主在認了義妹之後,便漸漸對楚三郎淡了下來。


    “不如我們也即刻回城去看看。”


    他過來的時候就是坐著馬車來的,當時天氣寒冷,還有積雪未化,他又是享受慣了的,不似楚君鉞都習慣了出行必定是騎馬。


    虞世蘭直到上了秦鈺的馬車,人都還有幾分呆傻,不斷罵著林碧落:“騎術不行就不要往林子裏跑了嘛逞什麽能啊?!這下好了摔傷了……讓我跟阿娘怎麽交待啊?!死倔死倔的丫頭!”


    她嘴裏這般發狠說著,不知怎的,秦鈺卻覺得麵前的小丫頭有幾分可愛


    。


    她說林碧落是死倔死倔的丫頭,她自己又何嚐不是?


    不然哪有癡纏楚三郎之事?!


    在他的腦子還未想明白之時,爪子已經搭到了虞世蘭腦袋上揉了好幾把,直到回過神來的虞世蘭罵了一句:“你當我是秦九郎啊?!”抬手將他的爪子打下來,秦鈺才反省過來……他似乎做了件傻事!


    好在虞世蘭這會兒心緒大亂,一心隻記掛著林碧落,半點心思都沒往旁處想。不然依著她往日的腦子,再遲鈍也會覺得,方才秦鈺的行為太過輕浮,形同調戲。


    最近二人在一處的時間比較多,虞世蘭時常瞧見秦鈺將爪子搭到秦九郎腦袋上揉,隻揉的秦九郎燥火上升露出恨不得弑兄的眼神,他才能消停了。


    進了城之後,馬車直奔郡主府,門房的人瞧見小郡主坐著別家的馬車獨自回來了,都頗有訝異:“大姐兒,冬狩結束了?”


    “沒瞧見三姐兒回來?”虞世蘭不死心,追問門子。


    門子也很驚訝:“三姐兒不是跟著小郡主一起去西山獵苑了嗎?難道提前跑回來了?她怎麽回來了?”


    虞世蘭頓覺一個頭兩個大,忙囑咐門子別告訴義成郡主她回來過,爬上馬車便催秦鈺:“去封丘門大街的半閑堂。”


    何氏見到虞世蘭,還當林碧落也回來了,伸頭不斷往她身後瞧:“小郡主,我家三姐兒回來了?聽說你們去打獵了,這麽早便回來了?”


    虞世蘭:“……”


    她慌慌張張從半閑堂出來,與秦鈺商議一番,又催著馬車往楚將軍府上跑了一趟。


    楚夫人見到秦鈺與何氏見到虞世蘭的反應如出一轍,秦鈺隻得從楚府辭了出來。


    兩個人坐在馬車裏傻傻對望,都犯起愁來。


    秦鈺忽想起自己的別院,一拍額頭:“看我這會兒,竟然真是傻了!”忙催著車夫往別院而去,又小聲安慰虞世蘭:“小郡主別怕,你表妹定然無恙的


    !阿鉞定然將她送到別院去了!”


    虞世蘭本來心焦,聽到秦鈺這話頓時被嚇住,“你……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


    “你方才說的那句話……我什麽表妹?”


    秦鈺見虞世蘭眼中的戒備,隻覺她這樣板著張臉做出威脅的模樣來,委實有幾分可愛,真是霸道的可愛!經受過楚三郎冷銳冰寒帶著殺氣的目光無數次的洗禮,她這點威脅秦二郎哪裏瞧在眼裏?


    想到這會兒楚君鉞的去處隻能是他的別院,便生起了逗弄虞世蘭的心思,伸手在她臉蛋上捏了一下,隻覺觸手滑膩,“就是……你家表妹了。難道不是你表妹?”


    虞世蘭伸腿便給了秦鈺一腳,氣的臉都紅了:“秦二郎,你爪子往哪放呢?!活的不耐煩了吧?”手裏的馬鞭也揚了起來,若非馬車內狹窄,她便要抽秦鈺幾鞭子。


    秦鈺抱著肚子喊痛,麵上十分委屈:“你臉上沾著灰,我替你擦了,你怎麽不識好人心?!”


    虞世蘭疑惑的摸了一把方才秦鈺摸過的地方,但見手指上果然有些黑灰,便有些赧然,“我……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對不住了!”哪裏知道秦鈺方才就是故意的。


    他手指上沾了灰,卻在虞世蘭的臉蛋上摸了一把,反將她幹淨的臉蛋給印了個黑色的印子。這一招他以前拿來調戲過女同窗,多年不用竟然一點也不曾手生。


    “你方才……說什麽表妹?”


    既然是誤會,誤會解除了,虞世蘭便又想起了秦鈺的話,心中暗暗打鼓,難道這廝真知道了三姐兒的真實身份?


    這算得上是皇室宗親裏的秘聞一樁,若是真相大白於天下,誰知道會怎麽樣。一切全憑上麵那位的裁決。


    秦鈺捂著肚子猛的靠了過來,與虞世蘭的麵目相距不過一寸,二人之間呼吸可聞,眼見得虞世蘭要動手推開他的臉,他順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低輕輕在她耳邊道:“難道三姐兒不是你姨母義安郡主的女兒?”


    虞世蘭是徹底的呆傻了


    。


    馬車到了別院門口,秦鈺率先跳下馬車來,回頭見馬車裏全無動靜,敲一敲車壁,掀起車簾探頭往裏一瞧,見虞世蘭維持著受驚過度的表情還回不了神,他頓時有幾分好笑,“快下來吧,你義妹定然在這院子裏。”


    虞世蘭見他將“義妹”兩字咬的很重,便回了神,心中盤算著如何與秦鈺套話,問問他從何處得知。比起林碧落的傷勢來,她既然能被楚君鉞送回城來,想必沒什麽大礙,反是她的身份曝光卻是樁大麻煩。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別院,十一郎正點頭哈腰往外送兩位大夫,其中一位是回春堂的越大夫,他的銀針與醫術在上京城中堪稱一絕,聽說與太醫院的金太醫乃是莫逆之交。


    不用想,定然是林碧落在此院子裏。


    秦鈺帶著虞世蘭直闖進了楚君鉞的房裏,繞過屏風到了床前,見他正呆呆會在鼓凳之上,右手卻伸到了被子裏,看位置似乎是林碧落前胸之間,虞世蘭頓時怒火中燒,罵一句:“無恥小人!”疾步上前去唰的一下掀開了被子,才發現楚君鉞右手緊緊握著林碧落的右手,正輕輕擱在林碧落腹部,似乎怕壓著了她的肚子,他可算是輕抬著她的右手。


    虞世蘭尷尬的立在當場,一張俏臉頓紅頓白,半晌似乎才回過神來,見楚君鉞左手已經悉心替林碧落蓋好了被子,頓時惡聲惡氣朝他吼:“姓楚的,你手在哪兒放著呢?!還不快鬆開!”就算沒有摸著三姐兒的胸-乳間,可是他一個年輕男子在被中握著三姐兒的手,那也是大違禮教的,傳出去三姐兒還做不做人了?


    楚君鉞複又掀開被子,當著虞世蘭的麵試圖抽回他的手,但見昏睡之中的林碧落死死握著他的手,眉頭緊皺著,忽呻--吟出聲,“阿鉞……好痛……”


    在開寶寺偷聽到林碧落與林楠的談話之前,連秦鈺也道她小小年紀清醒克製,不為利益所誘,不被感情所困,即使被高門大戶的楚家少將軍求親也未昏了頭,拒婚之後,轉頭立刻與公門小吏之家的次子訂了親,她一直是理智到近乎無情的女子。


    可是見到眼前麵色慘白連昏睡之中也緊緊握著楚君鉞手的林碧落,秦鈺忽然之間不敢肯定他以前的判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九千還掉收藏……這是怎樣一種人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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