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林碧落設想過很多次她離開上京城的情景,但是……沒有一次是被鎖拿了塞在豪華馬車裏帶走的。


    眼瞧著上京城巍峨高大的城樓漸漸在視線裏消失,林碧落探頭出去朝著隊列之中的十二郎努力搭訕:“十二郎,我渴了……”


    十二郎很想把腦袋蒙起來裝死……三娘子放著正主兒不搭理,喊他作什麽?


    他哪裏能明白林碧落的苦衷呢?


    被某人當街搶劫一般塞進了馬車裏,又莫名其妙失了初吻。某人還要做出傷懷絕望的樣子來,讓林碧落每每想起便覺心中酸痛難當,又愧疚難言,哪知道才過了兩日……就成了這般樣子。


    某人臉皮厚,她卻覺得好不難為情。


    明明要押送她去邊陲,何苦做出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兒來騙她?還真騙的她主動送吻!


    在林家院子裏看到他的時候,林碧落就想到了這點。這會兒一個人在顛簸的馬車裏坐著,那天醉後的細節便愈發的清晰了起來,越不想越容易想起來細節,仿佛唇上還有他的氣息,臉上還有他胡茬紮過的細微的痛意……


    “十二郎——”


    “十二郎——”


    “十二郎——”


    林碧落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十二郎哄騙到馬車上陪她解悶,剛叫的時候聲音還有點小,可是見十二郎扭頭看了她一眼之後,又堅定的把腦袋扭了回去,表示沒聽到,她的聲音便逐漸提高一個分貝。


    十二郎在她這種叫魂似的聲音裏隻覺得肝顫,對上十一郎似笑非笑看好戲的包子臉,真是揍人的心都有了


    。他小心的偷窺自家主子的神色,發現他要麽定力極好,不受魔音穿腦的影響,要麽耳朵出現了故障,暫時隔絕了所有的聲音。


    在林碧落喊到第二十聲的時候,十二郎終於聽到自家主子發了話:“你過去看看。”


    眾護衛皆以看好戲的神色瞧著十二郎。


    十二郎認命的驅馬靠近了馬車,對上林碧落可憐兮兮求助的臉,隻能暗歎一聲作孽!


    “三娘子,有何事吩咐。”


    “我渴了。”


    林碧落將腕上鐐銬搖的嘩啦響,表示自己是個犯人,失去了動手的能力。


    其實這鐐銬鑄造的極為精細,手腕之間的距離大約在一尺左右,完全不妨礙進食喝水以及……解手。想當初這東西鑄造的時候他還在場呢。


    大年三十宮中宴飲回去之後,他家少將軍大半夜便將府中工匠召喚出來,言明要鑄造個鎖人的鐐銬,且注明必須是精巧的,不影響基本生活的,至於圖樣子,都是讓工匠們當場畫出來,他再審核的。


    十二郎不明白,他要造這個鐐銬幹嘛使。


    楚家數代掌兵,不但養著兵,還養著不少鑄造兵器的匠人,方便在實戰之中隨時對兵器進行改製。這批人對楚家死心塌地,內裏很是有幾個有才的,於這些上頭頗有研究。


    鑄個隨便枷人的鐐銬,於這些工匠不過小菜一碟,讓他們感興趣的是,少將軍一再強調必須精巧,這東西是要往誰身上招呼?


    為此,十二郎沒少被這幫工匠們攔住問東問西。由於十二郎嘴巴特別嚴,什麽也沒問出來,最後,有個工匠突發奇想,自行給了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不會是閨房用具吧?”增加情趣什麽的。


    十二郎:“……”


    大年初一,楚家作坊裏一大幫工匠們聚在一起熱烈的討論著少將軍的**愛好,群力群策的發揮所長,發誓要讓少將軍得到不一樣的xing福,十二郎卻被充做了馬夫,滿大街逮林三娘子。


    二人在車裏的功夫,十二郎腦補了很多不和諧的畫麵,最終將林三娘子送回家之後,回到楚家作坊,他才發現,腦補的遠遠不止他一個


    。


    ——楚君鉞下令讓做一個鐐銬,成品送上來之後,還有一大堆贈品。


    比如……各種稀奇古怪的刑具凳子外加依次從大到小排列的……玉勢。


    可見大家都腦補的非常黃暴,比之十二郎有過之無不及。


    十二郎當時連偷看少將軍臉色的勇氣都沒有,他深深的垂下了腦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自從林三娘子出現在少將軍的生活之中以後,他裝死的本領是越來越高了。


    尤其,他還能在裝死的同時支棱著耳朵用心的聽著每一個人說的話並加以消化。


    楚家作坊裏的工匠們都是糙漢子,可是所謂的糙漢子對某些事情真的是研究的非常徹底,因為拋棄掉了所謂的文明的外衣,隻覺陰陽**乃是天地正道,都迫不及待的充當楚少將軍的啟蒙老師,詳細介紹自己製作的贈品的用法。


    到了最後,十二郎都在裝死,也許是他的腦袋垂下去的時間太久,久到有點腦衝血,整個臉都燒了起來。


    少將軍最後將那副鐐銬收到了懷裏,至於贈品嘛……他雲淡風輕的下了個命令:“十二郎都搬回去,鎖到我院裏的小庫房去。”也不知道他要做何用途。


    作坊裏的工匠師傅們的目光一下子便變的意味深長了起來,此後多年,他們都對楚君鉞的另一伴抱有著深深的同情外加憐惜。


    有個師傅的眼神明明是在說:少將軍您老好不要臉!


    卻不想想是誰造成了這種失控的局麵,又是誰提出要做這些東西的?而且平日研究兵器不見他們工作熱情高漲,偏做這些歪門斜道的玩意兒倒效率奇快!


    十二郎現在看著明明自己能喝水還要以被銬為理由,非要逼著他給奉茶的林三娘子,心裏就充滿了擔憂與同情。


    假如有一天她能親眼看看自己幫少將軍收藏在私庫裏的那些“珍藏”,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基於這種同情,十二郎不得已下了馬,爬上馬車去,親自幫三娘子倒了杯水,喂她喝了,收好杯子準備爬下馬車的時候,被林碧落揪住了


    。


    “十二郎……我好悶,陪我說說話兒吧?”


    十二郎:“……”


    這種事情不在他職責範圍之內吧?


    他小心的探出腦袋去,求救的目光朝著前麵隊列裏高坐在馬上的筆挺身影投射而去,可惜對方連點餘光都沒舍得給他。


    十二郎陪著林碧落坐了一天的馬車,傍晚到了一家客棧的時候,他被罰去喂馬涮馬……整整二十匹馬都歸他負責。


    這哪裏是流放林碧落,分明是在流放他!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十二郎敏銳的直覺。


    後來的好多天裏,他發現自家主子與三娘子之間詭異微妙的相處方式。首先他們都喜歡使喚他跑腿。其次……城門失火的時候,他這種小魚小蝦跑太前真的會遭殃的!


    涮馬喂馬隻是一個開始,後來路上的種種辛苦自不必說了。假如他在馬車裏陪著林碧落聊會兒天(三娘子強逼的,拉住了不讓走),那晚上的夜生活便十分的精彩。從被各位兄弟們操練到逼著不讓他睡覺,大家輪值陪他,美其名曰“交流兄弟間感情”。


    他們兄弟間有什麽感情可交流的?


    十二郎欲哭無淚。很想大聲申訴:少將軍與三娘子才需要好生交流感情吧?


    偏這兩個人就好像卯上了一般,都能在與對方視線相觸之後,當對方是空氣,假裝對方不存在,淡定自若的扭頭去看旁邊的風景。


    ——他們到底是在別扭個什麽勁兒啊?


    一路上十二郎真是心都要操碎了,到了第十天頭上,他終於覺得再這麽下去自己非得累趴下不可,隻能想法自救了。


    那一晚恰巧露宿在郊外,這些人都是在外麵生活慣了的,有人搭帳篷紮營,有人拾柴生火,有人洗米煮飯,還有人去林中打獵


    。


    林碧落所坐的超豪華馬車就坐著她一個,但事實證明這馬車的容量實在不小,車板壁下麵裝的東西一應俱全,看著楚君鉞的護衛們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她頗有種“馬車肚子堪比機器貓”的錯覺。


    等到了吃完了飯,天色也黑了下來,連篝火也漸漸熄了,林碧落早鑽進了帳篷,將自己整個兒都窩到了厚厚的被子裏,卻還是感覺得到冷。現在還未到正月十五,一路上行來,時有積雪,這般天寒地凍的行走,實是有點辛苦。


    她在半睡半醒之間,不曾注意到帳篷外麵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手裏捏著個不斷掙紮的小東西,然後……那黑影摸到了帳篷邊上,小心的將小東西放了進去,長舒了一口氣。


    大功告成!


    十二郎看看相鄰的兩座帳篷,輕手輕腳竄到了侍衛們的帳篷旁邊,卻不曾閃身進去,隻悄悄的躲在一邊觀看,又計量著那小東西的行走速度。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過才一小會兒,隻聽得林碧落的帳篷裏傳出一聲“啊——”的一聲尖叫,緊跟著又連續三聲高亢的救命聲,隔壁帳篷裏衝出來個衣衫不整的身影,掀了林碧落的帳篷便衝了進去。


    十二郎捂嘴偷笑,很想湊過去瞧瞧熱鬧,不過想到這些日子的辛苦,萬一被逮住了,哪有好果子吃?他正在低低笑歎,肩上卻被拍了一下,頓時給駭的都不敢動了,耳邊傳來熱熱的呼吸,有人緊貼著他的耳朵吹氣,不懷好意的問:“十二郎,在做什麽呢?”


    十二郎:“……”


    帳篷裏的情景,完全不出十二郎所料。


    林碧落睡到半夜,起先聽到個吱吱的聲音,還當自己做夢,翻了個身,手從被子裏伸出來,不防摸到個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定了定神忽想起這是在野外,頓時一聲慘叫,不顧自己衣衫不整便從被窩裏跳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緊跟著,帳篷便被人掀了起來,有個人直接衝了進來,聲音都有點不穩:“阿落怎麽了?阿落——”


    林碧落便直衝了過去,跑了幾步隻覺腳下踩著個軟軟暖暖的的東西,一聲小動物的慘叫,好像被她整個的體重壓爆了,她此刻心中恐懼哪裏敢低頭看——何況低頭看也看不見


    。跟炮彈一般,她筆直的衝進了楚君鉞的懷抱,整個人還在慘叫。


    楚君鉞將她抱了個滿懷,連聲追問:“怎麽了怎麽了?”人都到他懷裏了,他還有幾分驚魂未定。


    帳篷外麵,已經有人跑來問:“將軍,出什麽事了?”


    林碧落被他整個的抱在懷裏,感覺到雙腳離了地,她猶嫌不足,使勁往他懷裏偎進去,怕到深處,不由放聲大哭,也不管丟不丟臉了!


    “掌燈!”


    楚君鉞一聲令下,即刻便有護衛進來打亮了火石,將帳篷裏的燈燃了起來,見到這兩人的姿勢,又低著頭退了出去。


    “阿落怎麽啦?”


    楚君鉞懷裏抱著嬌軟的身子,心中難免心猿意馬,瞧著三姐兒這模樣,倒像做了噩夢一樣。這會兒帳篷裏燈亮了起來,她的哭聲漸小,嗚嗚咽咽指著被子那裏:“……有……有東西……”自己卻看也不敢看一眼,仍舊窩在楚君鉞懷裏。


    楚少將軍感受了她這十來日的冷眼不搭理,難得嬌玉滿懷,自舍不得放,便索性抱著她過去,騰出一臂來,掀開被子去瞧,什麽也沒有。


    “你是不是做夢了?”


    “沒有!”林碧落仍舊在哭,可見嚇的狠了。哭到了半忽想起方才朝著楚君鉞跑過來的時候,似乎……踩著了個什麽東西?


    她緊揪著楚君鉞前襟,低頭去看自己的右腳,楚君鉞忽聽她不哭了,目光隨著她的視線下落,就瞧見了她的襪子上麵似沾了血跡,直嚇的林碧落又尖叫了一聲,已經伏在他懷裏要嘔的樣子。


    楚君鉞索性伸手將她的襪子脫了下來,隻見襪底全是血跡,目光在帳篷內隨意的瞟了一下,便瞧見地上有一攤被擠爆的東西,過去一看,心中頓時有數。


    懷裏的人兒死活不肯下來,哪怕光著一隻腳,也隻哆哆嗦嗦緊趴在他懷裏,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倔強了,連她那驕傲的自尊也拋棄了,簡直乖順的可愛。


    楚君鉞喉頭一幹,他衣衫不整,又正是個壯年男子,哪怕未曾嚐過葷腥,可是隻穿著中衣的嬌軀在懷裏緊貼著他,又因為生怕自己掉下來,便時不時蹭著要往他身上爬上去,又是他朝思暮想要娶的人兒……真是在考驗他的自製力


    !


    “阿落……”


    “嗚嗚~~”


    “阿落,天晚了,不過是隻竄進來的田鼠,已經被你踩死了,別怕!”他將她抱到了被褥間,試圖要將她揪下來,可惜對方扯著他的腰,死活不肯放。


    “嗚嗚~~不要~~我不要一個人睡~~”


    楚君鉞是真的要急出一腦門子的汗了。他害怕再這樣僵峙下去,他的身體起了變化被她瞧見……


    到了最後,楚君鉞都沒從他身上把林碧落揪下來。


    林碧落邊哭邊曆數他在自己流放路上的罪狀,除了不搭理她之外,還將她鎖了起來……反正連他吃飯之時瞧過來的眼神也透著惡意與冷漠……


    楚君鉞恨不得喊冤枉:除了那個鐐銬是他報得她當殿拒婚之外,其餘的……那是關心的眼神好吧?


    她怎麽能把自己關心的眼神瞧出惡意滿滿來?


    至於不搭理她……他覺得她好像非常不願意看到自己!


    被她哭的沒法子了,他隻好從腰間暗袋裏摸出來個小鑰匙來,將她腕上的鐐銬給打開了。


    林碧落反正已經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臉皮抹下來裝袖裏,假裝自己沒有那張臉。既解了鐐銬,更方便她窩在楚君鉞懷裏了。


    ——讓她自己一個人再睡,打死她也不敢了!


    哪怕理智告訴她,田鼠這玩意兒膽子比她還小,她尖叫的時候這小東西恐怕也嚇跑了膽,比沒她不了多少。可是感情上,她是真的害怕這種野地裏的小東西,黑天半夜鑽進她的被窩……想起來就驚悚。


    反是體型更大一點的兔子反倒沒有田鼠那麽可怕


    。


    第二日清晨,十二郎躡手躡腳的摸到了林碧落的帳篷外麵,小心翼翼的掀起一道縫往裏瞧,但見帳篷裏高大的男子盤膝坐著,懷裏抱著嬌小玲瓏的少女。男子將被子整個的裹住了少女,隻露出她烏壓壓一把青絲垂在被子外麵,小腦袋緊貼在他胸前,睡的正香,一室靜謐。


    十二郎頗為得意。


    正要退走,卻與男子的目光相接,在對方肅殺的眼神之下,十二郎隻覺得雙腿一軟,頭發根根豎立,背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


    ——少將軍……他不會是知道了什麽吧?!


    怎麽可能


    十二郎暗暗的安慰自己!


    這日是個好天氣,互相漠視的兩人終於重歸於好。林碧落在楚君鉞懷裏睡了一夜,清晨醒來之後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她頭發也亂著,眼睛也有幾分腫,隻覺昨晚哭的亂七八糟。唯一的好處是:借機讓楚君鉞開了鐐銬。


    等她起來之後,楚君鉞便回自己帳篷去梳洗。林碧落趁機將扔在地下的鐐銬拾了起來,暗中懷疑這是他公報私仇。又將那鐐銬拿在手裏細細瞧,終於在右手腕內壁瞧見個極為細小的楚字。


    果然!


    由於昨晚帳篷裏的動靜,等到自家主子從林碧落帳篷裏衣衫不整的出來之後,眾護衛眼觀鼻鼻觀心,皆作不見。等林碧落出來吃早飯的時候,他們不禁現出佩服的神色來。


    林三姐兒她……哭了一場居然讓少將軍解了鐐銬呢!


    猶記當日出發前往林家之時,少將軍從懷裏摸出鐐銬來扔給十二郎,十二郎還問過:“將軍……要將三姐兒枷多久?”


    眾護衛幾乎是雙目放光的瞧著自家主子。


    折騰了這麽久,不但沒抱著美人,還要奉旨親自送她去邊疆……少將軍這是自尊心受挫,要向著變態的方向進化吧?


    什麽“得不到她我心裏難受她也別想好受”之類的心態。


    那會兒楚君鉞當著即將要出發的眾貼身護衛,語氣裏不乏恨意:“就枷她一輩子


    !”


    眾護衛心聲:這一輩子也太短了些吧?


    而且當日楚君鉞便棄馬登車。十二郎跟過去,得了句話:“這筆帳我先給你記著!”


    十二郎:啊啊啊啊啊——


    他也想像三姐兒那樣抓狂大叫!


    若是沒有他這招,將軍昨晚能溫香暖玉抱滿懷嗎?如膠似漆擁一夜嗎?還有今日二人準備膩在馬車裏的這種行為……會有嗎?!


    真是不識好人心!


    無論十二郎心中有多少想法,都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在大家麵前秀恩愛,二人時不時同乘一車,又或者下車來共騎一馬,哪怕行程緊急,都不妨礙他們談天說地的間隙,他還能接受到來自少將軍的責備之意。


    到了最後他都恨不得跪在少將軍腳下認錯:知道嚇壞了您的心肝屬下知錯了還不行嗎?!


    不過也許,少將軍遲遲沒有處罰他,便是因為哪怕三姐兒嚇破了膽子,此後住客棧還好,但凡留宿荒郊,她都死活不肯自己睡,非要擠到楚君安的帳篷裏去。


    於是……大家錯過宿頭留宿荒郊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偶爾少將軍還會挽起袖子,親手烤肉給三姐兒吃。


    一隻兔子他們能吃的甜甜蜜蜜讓眾護衛難以下咽。


    ——“我的眼裏隻有你”這種戲碼真是有傷風化有礙觀瞻啊!


    日子再甜蜜,也有分開的一天。


    五月十五,他們這一行人終於到達了邊陲,又因為之前周大娘已經說過了詳細的路,甚至沒怎麽問路,他們一行人便趕到了四合村。


    他們到達四合村的時候正是上午,前一夜他們便宿在鎮子裏。林碧落特意洗了個澡,洗去了一身的疲乏,又特意梳洗打扮過了,坐在馬車裏便有幾分忐忑,在想這素未謀麵的爹娘……見了麵之後她該如何


    。


    四合村向來安靜,不止是因為這裏的人少,隻有三五戶人家,而是這裏住著的全是政治犯,當年今上沒有下令砍頭,流放到這遙遠的邊陲,哪怕這裏有鳳子龍孫,眾人也活的非常安靜,安靜到……恨不得沒人想起來這裏還住著幾戶人家。


    馬蹄聲遠遠響起的時候,四合村裏的人們都不約而同的推開了院門,立在了大門口。


    誰也不知道這隊人馬意味著什麽。或者是又一次的災難降臨……


    年長的將目光放到天真無邪正好奇的打量著遠遠而來的馬隊的幼兒身上,在遠處馬隊身上銀甲刺目的光裏,心中充滿了悲憫。


    這隊人馬雖然隻有十幾人,但是瞧那縱馬而來的姿態,似乎還帶著戰場之上殘留的凜然殺意。待得馬隊到得近前,長輩們已經將身邊幼兒的眼睛蒙住……他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義安郡主將幼子牢牢摟在懷中,容紹又將妻兒攬在懷中,一家三口立在家門口,眼見得那馬隊徑自到了自家門口,馬上的年輕將軍利落的翻身下馬,上前來行了一禮,“可是容將軍?”


    容紹摟著妻兒的手一僵,目光與年輕男子相觸,估量著自己能勝他的可能性,卻意外的察覺出這年輕男子似乎並無什麽惡意,遂點點頭:“正是在下!”


    那年輕男子卻扭頭朝著馬隊後麵的馬車喊了一聲:“阿落,到家了。”


    義成郡主驚愕的與容紹交換個目光,有什麽人能到了她家門口,被稱“到家了”?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覺得純粹白日做夢,怎麽可能?


    眾軍士皆下了馬,拉著馬兒讓出道來,馬車緩緩到了近前,車簾掀開,露出一張鮮妍明媚的臉孔來,義安郡主驚訝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驚嚇了馬車裏的少女。這麵孔太過熟悉,熟悉到就像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


    那年輕男子大跨兩步走了過去,伸出手來,馬車裏的少女將纖細玉白的手放在他手裏,由他將自己扶下了馬車。她一步步走過來,姿態優雅從容,麵上還含著笑意,可是對麵的夫婦卻都震驚的望著她,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務一般,又或者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


    。


    少女到了她們麵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跪倒在塵埃裏,月白色的裙角很快染上了泥土,她的額頭緊貼在地上,聲音清脆鎮定:“不孝女向阿爹阿娘問安!”


    夫妻兩個都有幾分恍惚,隻傻傻立在原地,還是義安郡主懷裏的小兒覺得這場景有些奇怪,局促的拉了一下義安郡主的衣角:“阿娘——”悄悄從義安郡主懷裏挪了出來,藏到了她身後。


    太奇怪了!麵前跪著的這個阿姐太奇怪了!阿爹阿娘也太奇怪了!


    義安郡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一下軟軟坐了下去,坐倒在了跪著的少女麵前,一把將少女拉到了自己懷裏,“大姐兒——阿娘的大姐兒——”送走的時候,她還沒有名字。


    她死死摟著懷裏的少女,哭的昏天暗地。哪怕淚流成河,卻仍要極力的大睜著雙眼,去瞧麵前這張鮮花著錦一般精致的麵孔,去極力的細細瞧那眉眼……


    曾經無數次的在夢裏夢到的孩子,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的孩子……她的大姐兒!


    容紹小心的蹲了下來,伸出雙臂來,將妻女一並摟到了自己懷裏,仰頭去看天空,但見天空高遠遼闊,遠處有幾片白雲,很快那白雲在他的視線裏也變得模糊了起來,模糊的變了形。


    被阿爹阿娘扔在一旁的小兒似乎被這場景嚇壞了,怯怯靠了過來,伸出小手努力的去夠仰著頭的阿爹,用袖子去拭他眼角流下的淚。


    他雖然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阿爹阿娘都哭的這般傷心,他隻覺心裏也好難過。


    遠處的幾戶人家皆站在那裏,既不曾靠過來也不曾離去。


    他們都是在政治鬥爭中飽嚐過流離辛苦的,已經習慣了默默觀望與默默關懷,而不是出了事便一窩蜂的湧過來,問長問短。


    與上京城中那些活的恣意的人全然不同,他們的存在,乃至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被緊緊摟在義安郡主懷裏,又被容紹摟著的林碧落雖然眼眶有幾分酸澀,可是卻沒有流下淚來。


    不得不說,當遙遠的骨血親人切切實實的在她麵前,她竟然詫異的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多的淚水來歡慶重逢


    。她心中無數次感恩生父母,可是若論起思念之情來,恐怕還及不上義成郡主思念妹妹。


    她隻是有感於義安郡主與容紹的激動,以及那種爆發式的喜悅與眼淚,隻心中有幾分感動。


    ——這一對父母,委實太過陌生。


    隻不過哪怕是陌生人,她也很自然的偎依著他們的懷裏,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心中一片安寧。


    終於到家了!


    良久,容紹將小兒拉到了自己懷裏,他站了起來,目光緊緊盯著依舊被義安郡主摟在懷裏的少女。


    她很安靜。


    這是容紹得出的結論。不過想到這女兒從出生起便被送走,隔了十四年回到他們身邊,陌生總是難免的,他心中既難過又欣慰。


    她並沒有推開他們或者露出不悅的目光,隻是一感覺到脫離了容紹的懷抱,便伸手輕輕拍著蕭怡的背,安撫義安郡主。


    義安郡主哭的嗓子都啞了,也終於有幾分接受現實了,雖然天上掉下這塊餡餅好大好大,砸的她一時暈頭轉向,可是發泄過後,她還是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拿手拭了拭自己麵上的淚,又伸手替林碧落整理被自己弄亂的頭發,手上的淚水糊到了少女滑膩的臉上,她才覺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她連忙從懷裏掏出帕子,往女兒臉上去擦的時候,粗布帕子靠近了她白晳的麵孔,頓時又縮了回來,帶了幾分局促之意:“阿娘……阿娘真是……”對方很自然的接過她手裏的帕了,將自己臉被糊的淚水拭幹淨了,又很自然的替她擦眼淚。


    “阿娘,你這是不準備讓我起來了?就讓我一直跪著麽?”她帶著笑,溫柔的注視著在義安郡主。


    義安郡主又想流淚了……


    她拉了女兒的手,將她拉起來,見她幹淨的裙子已經跪髒,便要彎腰去替她拍土,卻被林碧落抓住了手,感覺到自己握著的粗糙的手,林碧落心中一酸。


    “阿娘,不要緊的


    。”


    她想起了養尊處優的姨母義安郡主。


    蕭錦的手保養的極好,與十八少女的手無異。


    “好!好!”


    容紹眼眶亦紅,又將自己懷裏站著的少兒推到了林碧落麵前,聲音裏含著說不出的喜悅激動:“謙兒,這是你阿姐!你阿娘一直跟你提起過的阿姐!”


    小兒黑葡萄般的眸子在林碧落麵上掃了一遍,見她笑的極為溫柔,遂朝著她行了一禮:“謙兒見過阿姐!”被林碧落拉了起來,他順勢牢牢握住了林碧落的手,感覺到這個阿姐嫩滑的手指,身上傳過來的馨香,又仰頭瞧一眼她雪白的麵孔,如畫眉目,心中暗暗得意:原來這就是我阿姐!


    這個阿姐我好喜歡!


    他心中如此做想,不想林碧落鬆開了義安郡主的手,在她不解的眸光裏,彎腰將小兒抱了起來,抱到了懷裏,在他額頭響亮親了一記:“阿弟真可愛!”


    小兒的小臉刹時紅透!


    義安郡主強忍著淚意引了林碧落進院子,容紹招呼了楚君鉞進房,其餘護衛拴好了馬,便站在門口守著。


    這院子比起林家兩進的院子,以及郡主府來,真算得是簡陋不堪。


    義成郡主邊引了女兒進家門,便小心觀察她臉上的神色。


    方才她是真哭昏了頭,多年思女成災,這會兒才想起來,這孩子是在上京城中長大,哪裏見識過這等荒涼之地?況且這些一路護著她來的軍士們又是哪裏來的?種種疑問都湧到了腦子裏。


    小兒在林碧落懷裏一動不敢動,伸出小胳膊來摟住了林碧落的脖子,心道:這個阿姐可比不得阿爹的身板兒,萬一將我摔了可怎麽好?可是他又舍不得自己主動下來,隻覺阿姐身上的味道十分好聞,長的又美,又是自己一個人的阿姐,心中真是歡喜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前麵有人提過,作者君把容紹爹跟兒子的名字弄混了,我昨天已經改過了,容紹爹叫容辰,兒子叫容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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