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並不是天天都出現,時間也不定,基本上都是在安生受欺負了她才會出現,這樣的和睦的關係一直持續到那一天出事。


    安生有個死對頭,準確的來說,是他視安生為死對頭,他叫雷正西,他很胖,高出安生兩個頭,他看不慣安生那股逆來順受的勁,有事沒事就愛找安生的茬。


    “哎,啞巴怪?”雷正西叫住她,這裏的孩子都叫她啞巴怪,一是因為安生不會說話,二是因為安生在他們看來神經兮兮的,像個怪物,所以大家都這麽叫她,“你就在這站著,不要動,動的話小心我揍你。”說著還故意掄起拳頭在安生麵前晃了晃。


    挨了那麽多打的安生漸漸學乖了,真的就乖乖站著,不敢動。看到安生那麽聽話,雷正西自信心漸漸膨脹,玩心大起。他前兩天看電視裏表演蒙眼飛鏢,看著自己也手癢了,想要找個試一試,今天正好,有這個冤大頭在,沒有飛鏢,就用石頭代替也可以啊。


    說做就做,就地撿了幾個石子,瞄準了一下安生的站位,然後就開始閉上眼睛,朝安生扔石子。前幾顆其實都沒有打中,後來可能是漸漸有了感覺,石子便一一落到了安生身上,安生雖然很疼,但始終咬牙忍著,閉眼迎接更多的石子,有顆石子滑過安生的眼角,有些鋒利,安生剛開始其實也沒太注意,直到臉上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滑下來,用手一摸才發現是紅色的鮮血,那石子要是再偏一點點,估計傷的就是安生的眼睛了。然後疼痛被無限放大,安生忍不住蹲了下來,用手緊緊捂住。


    或許是察覺到了安生的異樣,雷正西把眼睛睜開,睜開眼就開始罵道,“你幹嘛呢?不是叫你乖乖站好嗎?你找死啊?”看安生沒反應,雷正西湊近了看她,才發現安生臉上有血流出,就算他再勇敢,到底也是個幾歲的小孩,看到這個場麵,難免有些嚇到,環顧了四周,發現並沒有人經過,看了一眼安生,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轉身跑了,逃離了這個地方。


    安生蹲了一會兒,然後感覺到身邊有人遞過來了一個東西,她看到了安若,她身後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疼,她接過安若遞過來的紙巾,她從沒看見過安若此刻的眼神,淩冽而鋒利,像一匹狼,像一匹看見獵物的狼。


    “安生,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遭受不公平,而是別人對你的退讓得寸進尺,即使是一直瘸腿的老虎,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安若冷冷說道。


    當時的安生隻有5歲,隻能大概理解這段話裏的含義,然後她看到安若就直直的往前走,步伐堅定快速,而她則乖乖在後麵諾諾的跟著,靠小跑才能追得上。


    她看到她在一棵榕樹下站定,順著她的視線安生看到了在水池邊瑟瑟發抖的雷正西,幾歲的小孩子犯錯之後自然不敢回家了,隻能自己一個人悄悄躲著。


    “這個懦夫。”安若看著雷正西嫌棄的說道,語氣裏全是鄙棄。


    話剛剛說完,安生就看見安若突然向他衝去,在雷正西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用手用力的撞了一下雷正西的腰,像是攢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雷正西本來好好的在哪兒站著,也沒想到有人會突然襲擊他,這一撞有些猝不及防,然後腳一滑,一頭栽進了水池裏。


    突如其來的落空感讓雷正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腳怎麽也觸不到底,水不斷淹過他的身體,他想喊,可是剛一出聲,水就拚命往嘴巴裏灌,他用力的拍水,想引起岸上人的注意,但力氣很快就用完了,心髒的壓迫感慢慢傳到大腦,身體緩緩向下沉。


    全程安若就在旁邊看著,甚至嘴角還有一絲神秘的微笑。安生整個嚇傻了,想開口叫人卻發不出聲音。最後雷正西還是被人救了,接下來的場景有些混亂,老師全部來了,一兩個老師控製住了看熱鬧的小孩們,把他們帶走了,然後是救護車的聲音,她和雷正西一起被帶走了,臨走之前安生還看了一眼安若,她看到她在那棵榕樹下對她微笑,笑容神秘而詭異,卻又像是炫耀。


    她被帶到了一個滿是白色的小房間,一位年輕的大哥哥蹲在她麵前,溫柔的對她說,“安生小朋友,怎麽把自己的臉弄成了大花貓了呢,哥哥幫你擦幹淨好不好。”


    安生乖乖的點點頭,她第一次聽到那麽好聽的聲音,軟軟的,啞啞的。這個醫生有好看的眉宇,眼神幹淨澄澈,安生對他有種莫名的好感。


    那個大哥哥送給了安生一個大大的微笑,隨即摸了摸安生的頭,笑著說,“真是個好孩子。”


    他開始幫她處理傷口,眼角的地方縫了3針,可是安生全程都沒哭,也沒喊痛,安靜的配合著。傷口處理得很順利,連醫生都很驚訝,要是換做其他人小孩,早就哭得撕心裂肺了。


    “真好,你真勇敢,回去後這裏不能碰水好不好?”說完指了指安生的傷口。


    安生用力的點了點頭,表示答應了。結束後,安生被重新帶回了孤兒院,然後她看到了一臉嚴肅的陳媽媽。


    “安生,是不是你推的雷正西?”一向溫柔的陳媽媽突然厲聲嗬斥了安生。


    安生被突然的質問嚇到了,一個勁的搖頭,明明不是她啊,是安若推的。


    “你還不承認,雷正西都說了,他親眼看見你推的。”陳媽媽繼續追問道。


    安生還是一個勁的搖頭,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以前你和他們打架,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時真不該放縱你,現在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我真是白教你了。”那個年輕的媽媽痛心疾首的說道,“今天晚上罰你不準吃飯,以後每天麵壁思過兩小時。”


    安生突然覺得自己百口莫辯,其實這樣的感覺已經習以為常了,沒人會相信她的,人們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覺得那就是真實,安生除了妥協,沒有其他辦法。


    雷正西很快就回來了,可憐的孩子自然是受盡了寵愛,安生甚至覺得他走路的樣子都比平時囂張幾分。安生走向雷正西,然後在他麵前站定,彎腰向他鞠了一躬,這是他們大人要她做的,這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該有的態度,雖然安生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錯。


    雷正西現在看見安生還是覺得有些後怕,不過既然老師們都在,他肯定是要把戲做足了,露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然後說了句“沒關係。”


    這件事也算就這麽過去了,安生依舊是被孤立那一個,而且她還多了一個外號,叫“醜八怪”,因為她眼角縫過針的疤痕,真的很醜。不過欺負她的人倒是變少了,畢竟誰也不想當下一個雷正西。


    說到雷正西,安生還有些奇怪,自從落水事件之後他都沒找過安生的茬,有一次她被欺負他還幫過她,安生雖然覺得驚訝,但是對於雷正西這個人,還是躲遠點好。


    這件事雖說讓安生受到了懲罰,但安生的日子卻過得比以前順暢得多了。這天,安生照舊去罰站兩小時,卻聽見房間裏有爭執聲,安生就靜靜貼著牆邊聽。


    “安生那孩子,還是送走的好,以後指不定惹出什麽禍端。”那是院長的聲音。


    “那孩子其實本性不壞,就是年紀小不懂事。”陳媽媽勸說道,“給她點時間成長,會好的。”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那女孩多半有自閉症,這樣長大了也很有可能是個傻子,她應該去專門的康複機構,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她私下查了幾家智力康複醫院,裏麵全是跟安生差不多的孩子。


    安生沒再繼續聽下去,她要被送走嗎?要被送去哪裏?雖說她一點都不喜歡這裏,但被送到另一個地方當傻子,那肯定比現在更糟,她爬上了樓頂,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裏,這裏鮮少人來,今天,她居然在這裏看見了安若,這是繼那件事發生後,她第一次看見她。


    “安生,你要走了嗎?”安若問她。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去。”安若笑著真誠的答道。


    有人這麽說,安生其實是開心的,雖然她很想問安若那天為什麽要推雷正西,後來又為什麽消失了,但她覺得結果似乎不是那麽重要了,安若的確是幫了自己。


    “安生,你相信人會飛嗎?”安若問道。


    安生搖搖頭,並不是安生不相信,而是她不知道。


    “其實每個人背後都有雙翅膀,你相信,才能看到。”


    “安生,你過來這裏。”安若爬到了天台外層,讓安生也跟著進來。


    安生站在天台邊緣,心裏還是有些慎得慌,安若在旁邊問道,“安生,你緊張?”


    安生點了點頭當做回應,她確實是害怕,連呼吸都有些紊亂,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安生俯瞰了一下周圍,四周的景色好美,此刻她好希望自己是隻鳥,那她就再也沒有那麽多問題要煩惱了,要知道,每天煩心的事真的很多。此刻她完全聽不到其他雜音了,聽不到院長們的責難,聽不到其他孩子對她的疏離,她隻聽到安若對她的耳語,“安生,邁出這一步,你就自由了。”


    或許,她真的可以飛,像隻鳥兒那樣,在天空自由馳騁,她就是這麽自然的,邁出了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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