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惠太子性格內斂,他對玉貴妃那一腔隱隱愛慕心思,很難被人發覺,即便是玉貴妃本人,也是今天聽到那句衝動之語,才領悟過來。


    然而事有湊巧,這後宮之中卻另有一人洞悉隱秘。


    傅婕妤坐在梅花香寒的銅鏡麵前,看著宮女為自己緩緩通頭發,還要再過幾年,自己才得半百之齡,----卻早已是華發盡生、鬢角染霜,襯著一張保養不錯的臉龐,有一種未老先衰的荒謬之感。


    梳頭的宮女見她一直盯著白發看,怕主子傷懷,忙道:“今兒這次配的烏發膏用料特別好,何首烏是人形的,黑芝麻又大又飽滿……”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又笑,“聽說固色的蠶寇子有豌豆那麽大,很是難得,想必染這一次能管上一年呢。”


    傅婕妤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心中想的,都是三月三踏青那一天的安排,隻要那件事情一出,汙了小公主,就能徹底的毀了靖惠太子!毀了郗皇後和整個郗氏一門!先有隆慶公主和河間王亂*倫,試圖謀反篡位,後又太子亂*倫玷汙小公主,太子無德,皇後教導子女無方,難道還能再繼續做太子和皇後?更不用說,還有太子愛慕玉貴妃的荒唐事,一盆盆的油澆下去,不愁皇帝不會雷霆震怒!


    郗氏……,你就等著血債血償吧!


    隻因為你生了一個窩囊兒子,就不信別人的兒子生得好,折了自己一個兒子不夠,還要再折一個,自己所承受的痛必將十倍奉還


    !


    說起來也是巧了,偏偏讓自己瞧見太子在禦花園揀了一個小首飾,然後沒幾天就聽說玉貴妃丟了一枚翡翠耳墜。嗬嗬……,揀了庶母的耳墜藏著,心中所想什麽自然是一清二楚,郗氏……,可還真是生了一些好兒女呢。


    至於玉氏,沒有她之前皇帝待自己如何恩愛,有了她,便就對自己棄之如敝屣。男人喜新厭舊原是平常事,自己雖然傷心,卻沒有太過傷懷,隻悉心撫養兩兒一女,盼著他們平安長大,便就心滿意足了。


    可恨,上天連這樣謙卑的願望都要打破!


    孝平王出事的那會兒,正好趕上小公主身體抱恙,皇帝整日整夜的守著她,駐足泛秀宮不肯出來,一切都撒手交給皇後安排。若非如此……,若非皇帝對兩個親生兒子疏忽,又怎麽會讓郗皇後鑽了空子,連折自己二子?!


    自己的兒子,堂堂正正的大燕國皇子,文武雙全、屢立戰功,竟然比不得一個前朝餘孽生下的小丫頭!皇帝的心裏,隻有那個寡婦再嫁的玉氏,那個便宜兒子,還有那個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


    這些人……,全部都統統該死!自己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婕妤你……”梳頭的宮女看著鏡中人,那個目光猙獰、麵目扭曲的主子,不由自主嚇了一跳,“啪”的一聲,手中的象牙梳墜地碎成兩半!


    *


    莫赤衣用劍不當,先是險些刺傷沁水公主,繼而刺中同伴祁明夷一事,惹得武帝大發雷霆,即便慕容沅再三求情,還是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然後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三個月,暫時不許進宮!


    對此結果,莫赤衣忍不住有些鬱悶,“那天不知道怎麽了?手上沒力氣。”


    宇文極客居他國,一向都是心思細密、疑心很重,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或者用了什麽不幹淨的?”他懷疑,祁明夷是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好趁機獲得小公主的芳心,因而再三追道:“你再仔細想想。”


    再想想?莫赤衣倒是真的想了想,那天明夷帶了兩塊精巧的點心過來,說是他娘親手做的,特別酥脆,特意留了兩塊給自己


    。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特別的了啊。


    不,明夷肯定不會害自己的,再說他也受傷了,這一切不過是碰巧罷了。但自己要是說了這件事,豈不是讓人懷疑明夷?!特別是宇文極,他本來就嫉妒公主對明夷溫柔客氣,要是聽了這事兒,肯定沒有陰謀也要編出陰謀,在公主麵前惡意中傷明夷的!斷不能中了這小子的奸計!


    因而撇嘴道:“那倒沒有,許是頭天晚上沒有睡好吧。”


    宇文極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叫你笨手笨腳!”慕容沅在旁邊嗔了一句,看向莫赤衣問道:“你還好吧?我跟人說了‘著實打’的,應該沒有傷到筋骨。”


    “沒有,沒有。”莫赤衣趕忙用手去捂住屁股,“噝”了一聲,“謝謝臭……,不,謝謝公主殿下。”有那麽一點點不好意思,“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就別一直盯著我的屁股看了,隻是皮外傷而已。”


    “呸!”慕容沅笑斥道:“誰稀罕看你那猴子屁股?惹我生氣,叫人再打一頓。”不過是恐嚇之語,轉而吩咐宮人們,“把我拿過來的那幾瓶金瘡藥都帶上,回去跟莫家的人好好交待,一天三遍的給他換藥,多到院子裏麵透透氣,好得快些。”


    莫赤衣笑嘻嘻道:“我這屁股,好像變成了一個寶貝疙瘩呢。”


    “快走吧你!”慕容沅瞧著他那幅欠揍的樣子,就好氣好笑,揮手讓宮人們抬著莫赤衣去了,回頭與宇文極歎道:“胭脂嫁了人,宛宛病著,明夷受了傷,赤衣又被打爛了屁股,學堂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宇文極嘴角微翹,“挺好的。”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慕容沅瞪了他一眼,然後上了鳳輦,那孤傲的少年老實不客氣的跟了上來,微笑不語在旁邊坐下。


    ----氣氛變得有些溫馨旖旎起來。


    車輦開動,宇文極目光昭昭的看著她,看著那個伴著自己長大,宛若明珠美玉一般的清靈少女,在心中輕聲呢喃,“真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


    可是心底卻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終究還是要回到羌國,麵對自己該有的人生!母親的枉死,妹妹的煎熬,自己不能一輩子這樣逃避,就是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會有什麽契機,而自己……,又會以什麽樣的身份回去。


    驕陽漸漸升起,碧空如洗,幹淨得沒有一絲雲彩,金色陽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紅塵喧嘩的人間大地。在那最最勾心鬥角的皇宮中,一輛青金色的五彩祥雲鳳輦,正在緩緩行駛,車上坐著一對年輕的璧人,少女嫋娜可人,少年豐神雋朗,兩人背影籠罩在薄薄的綃紗之中,漸漸遠去……


    微風起,到底吹動了誰的一腔幽思?風卻不語。


    *


    三月三,舉國上下踏青的好風光、好日子。


    慕容沅卻是心事重重,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各種安排,反複再三確認,再三找人來細細交待,方才覺得差不多妥當了。


    但……,還是有一點隱隱不明。


    這一次祁明夷胸口受傷的事,其中透著古怪,一則那傷看起來十分凶險,實際上並無大礙;二則那天莫赤衣明顯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是想起什麽不願說?還是和祁明夷一起合謀?不怪自己多心,就算是宇文極自己都有懷疑過,也一樣叫人緊緊盯著,不願有任何無法掌控的人事。


    可是疑心歸疑心,安排歸安排,卻不能直言告訴父母兄長,將來發生什麽。


    ----因而一直心事重重的。


    特別是,想不明白……,就算祁明夷對自己有心算計,是故意受傷,但是胸口重劍是不是太凶險了?還是說,莫赤衣故意手下有分寸的?況且他受傷了,莫赤衣也因為責罰不能出門,他們倆還能做什麽呢。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猜測錯誤,隻是單方麵碧晴喜歡祁明夷,和前世的陰謀並沒有任何直接聯係?畢竟曾讓人去調查過祁明夷的身世,並沒有查出任何問題。


    到底是他隱藏太深,還是……


    可是碧晴的身世也沒有問題啊,那她還和傅婕妤勾勾搭搭,這裏麵水太深,單憑自己琢磨完全看不透,大概隻有等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了


    。


    慕容沅靜心凝神,盡力讓自己安靜下來,再摸了摸藏在帕子裏的藥丸,稍稍安心了一些。小公主被強行xxoo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心甘情願,二麽……,多半是被人下了藥迷*奸了。


    放眼望過去,護國寺的桃花園裏麵人影重重,嬪妃們、王妃們三三兩兩分開,或坐或站,或在花樹前,或者在池塘邊,各自含笑說著家常閑篇。要說護國寺的桃花,肯定沒有皇家園林來得精致,但是勝在自然野趣,最難得是能讓宮中之人出來透透氣,不過是占了“新鮮”二字。


    今兒皇帝沒有來,皇子們也在宮中陪著君父,和一些大學士、少年才俊,作詩吟賦喝點酒什麽的,就連宇文極都被留下了。護國寺是女眷們的天下,郗皇後上了年紀,在花樹下坐著和範貴人、太子妃細細說話,周宛宛也在旁邊跟著,----因為原東羌皇後之死,宇文極沒了著落,她對宇文極的興趣也淡了,倒不似小時候那樣愛纏著不放。


    上官美人沒有來,因為上官太後最近身子不適,所以留在宮中照顧,畢竟她是太後的娘家侄孫女,推脫不了。


    說起來,重生以後很多人事都有變化。比如前世的這個時候,範貴人和上官美人早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因為葛嬪死得早,沒人挑唆,所以這兩位年輕嬪妃沒有互咬,一直活到了現在,倒也頗為稀罕。


    而傅婕妤今兒倒是來了,不過麵色淡淡,神情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玉貴妃是一貫冷情高傲的性子,不和人說話的,隻偶爾和旁邊的睿王妃說幾句,再不就是問自己幾句,囑咐道:“等下別亂跑,外麵亂糟糟的仔細走丟了。”


    慕容沅淺笑,“母妃放心。”


    睿王妃薑胭脂也笑,“公主已經是大姑娘了,哪能還和從前一樣淘氣?”為了討好婆婆,又道:“貴妃娘娘放心,今兒我好好的看著她呢。”


    慕容沅打量著薑胭脂,這個性格爽朗的姑娘,還是和前世一樣做了自己的嫂嫂,記得前世再過一個月,她就該被查出有喜脈了。怕她累著,微笑道了一聲,“嫂嫂坐著說話吧,又沒外人。”


    薑胭脂朝婆婆欠了欠身,方才坐下笑道:“公主真是好貼心的小姑子呀


    。”


    玉貴妃也聽得笑了,“你們和睦,我瞧著也覺得歡喜。”


    婆婆、兒媳、小姑子三人正在說笑,宮人們端上花茶來,白嬤嬤幾人在旁邊忙著服侍倒茶,笑著說道:“說是去年梅花上麵攢下來的雪水,茶是今春的含鬆抱翠,雖然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但勝在有幾分雅致情趣。”


    玉貴妃端茶抿了一口,“尚可,略浮了一些。”


    樂鶯端了一盞過來,“公主請。”


    慕容沅則是先聞了聞,再看了看,最後用嘴唇沾了一點兒,似乎……,這茬並無什麽問題。不過繼而想想也對,且不說今生自己學醫人人皆知,單說大庭廣眾之下,估摸碧晴也很做什麽手腳,更不敢做手腳。否則被發現了,她要被打死不說,後麵的事也就進行不成了。


    於是麵上隻做平靜無波,淺淺嚐了一口。


    “公主……”碧晴腳步輕巧走了過來,神色有些著急,附耳低聲,“剛才外頭有人送來消息,說是祁明夷不小心下台階摔倒,胸口傷裂開了,出了很多血,聽說情勢凶險的緊……”她那聲調,仿佛祁明夷馬上要就死了似的,“公主……,你快去看看吧。”


    慕容沅明眸之中光線一亮。


    ----原來,如此。


    原來祁明夷不是單單英雄救美,而是要……,借著胸口劍傷危險,把自己騙的離開眾人的視線!那一瞬,心頭一塊懸疑的大石落下,繼而是說不出的失望、傷心,以及難以言喻的背叛之痛。


    他果然一直都在算計自己。


    “公主……?”


    慕容沅猛地一抬頭,像是被方才的消息震驚了,才醒悟過來似的,“我知道了。”起身對玉貴妃道:“母妃,我去前麵一會兒就回來。”祁明夷為了自己而受傷,又為了自己命懸一線,怎麽能不去了?嗬嗬……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段要涉及的人和線索太多,寫得有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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