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極正在看著太醫給魏王診脈,想著等下,怎麽把事情圓回去,不然說好的皇帝和魏王賽龍舟,就這麽以魏王落水而告終,多少有點掃興。可是今天事情古怪,先是魏王突發奇想要跟自己比賽,接著是他落水,盡管自己沒有任何閃失,但還是感到隱隱的不安。


    不如等下就說魏王嗆水厲害,自己關心弟弟,兩個人都無法脫身,再讓禁衛軍統領和魏王的侍衛統領比賽,勉強也說得過去了。


    總之,一切以平安為上。


    宇文極很快在心裏做好了決定,正要吩咐人,就聽見上麵看台那邊一陣喧嘩。因為地勢所限,加上下麵的涼棚遮擋,根本看不到上麵發生了什麽,不由皺眉問道:“上麵怎麽了?”


    劉瑾升趕忙出去,“奴才去瞧瞧。”


    還沒等他回來,上頭就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尖叫聲,以及哭喊聲,很顯然場麵一片混亂,已經失控了。


    宇文極不擔心別的,但是惦記著慕容沅的安危,不自禁的走出去,在路口正好撞上神色慌張的劉瑾升,心下越發不安,“阿沅呢?有沒有事?”


    “看台塌了!”劉瑾升的聲音盡是驚慌,結結巴巴道:“太亂,不、不不……,不知道皇貴妃娘娘在哪兒。”


    “什麽?!”宇文極再也顧不得魏王,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直接朝著隻為慘烈混亂的看台趕去。可惜一片斷壁殘垣、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痛哭叫喚的人,侍衛們團團將他圍住,已經有人奉命去找,然而什麽都沒有找到。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宇文極凝目看著慕容沅原先坐的位置,已經坍塌傾斜,椅子摔爛,一片狼藉之中空空如也。阿沅……,你是出事了?還是,還是跟姬暮年逃走了。


    “那邊的人呢?!”他怒道。


    劉瑾升忙道:“已經讓人去問消息了


    。”


    等人回來,卻是一個不知道怎麽形容的消息。


    守在玄清道長府門口的人,奉命進府搜查,沒有找到人,玄清道長反倒自己從外麵歸來,並且直接來麵見皇帝,避開眾人回道:“她出事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你不知道?!”宇文極驚道。


    姬暮年神色黯然,“不知道。”


    顧不得皇帝會如何處置自己,更擔心她的安危,而不論要找到她,還是解救她,顯然宇文極的力量都會更大,遂將一係列的事都說了。是如何和慕容沅約定好的,又是如何提前讓別人假扮自己回府,以及讓人送去茯苓糕暗示,自己在楓離橋等人,到了時間卻不見人。


    “來的路上,臣聽說了今日看台的事。”姬暮年皺眉分析道:“娘娘很可能是見到皇上有險,所以不肯離開,錯過了時辰,然後便發生了看台坍塌的事,再之後……”心情沉重難以言喻,“從魏王落水再到看台坍塌,隻怕都是太後娘娘的手筆,皇上若是想找回皇貴妃娘娘,隻怕……,還得從太後娘娘那邊下手。”


    “從母後那邊下手?”宇文極恨不得一劍殺了他,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覺得朕是去痛哭流涕,還是拔劍威脅,哪一樣母後會告訴朕阿沅的下落?”甚至,萬一太後心狠一點,將她……,不不不,一定沒有到那種地步。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回了宮,端木太後便派人到各處診平安脈。朝雲宮內沒有主子,怎麽敢讓太醫進去診脈?宇文極聞訊匆忙趕來,攆了太醫。


    然而沒過多久,端木太後就親自過來了,麵帶憂色道:“聽說皇貴妃受了驚,但是卻不肯讓太醫就診,唉,性子真是擰啊。”她一臉關切的樣子,“哀家親自過來瞧瞧,勸她幾句就好了。”


    “不必了。”宇文極拒絕道。


    “哦。”端木太後冷幽幽一笑,麵帶譏諷,“怎麽地?哀家親自過來,都還不能讓她皇貴妃出來迎接?就連見一見都不行?”


    “都滾出去!”宇文極怒不可遏,上前逼近到太後身邊,“母後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又何必在這兒假惺惺的演戲,不要逼人太甚


    !”現在總算明白,太後那邊到底是什麽用意了。


    走失的嬪妃,就算能活著回來又如何?名節上麵根本說不清楚。


    端木太後輕輕一笑,“皇帝真是怎麽了?說發脾氣就發脾氣。”她慢悠悠道:“哀家隻是好心過來探望皇貴妃,她不出來接駕,也不見麵,哀家還沒有怪罪,皇帝怎麽倒先生氣了?哦,莫非其中又什麽難言之處。”


    宇文極冷聲道:“母後請回罷。”


    端木太後甩了甩袖子,嘴角微翹,“既然皇帝非要護著皇貴妃,哀家也沒什麽好說的,哀家過幾天再來探望就是了。”


    太後探望皇貴妃,皇貴妃卻始終不出來迎接,就算不搜宮,對上不敬的罪也夠朝雲宮喝一壺的。等到聲勢夠了,隻有朝臣替自己彈劾皇貴妃和皇帝,滿城風雨,遍地流言蜚語,不是皇帝想攔就能攔得住的。


    端木太後帶著勝利者的滿意,愉悅的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宇文極一麵派人四處打聽慕容沅的下落,一麵找了姬暮年,暫時留他一命還有用處,“當年先帝之死,母後和你在其中功不可沒,是時候……,讓大家知道她的功勞了。”


    姬暮年蹙眉問道:“現在?”


    “對,現在。”宇文極不想等,也無法再等了,“不然就算阿沅能找回來,也會被唾沫星子給淹沒。”在沒有見到她的屍體之前,都當她還是活著的。


    “啟稟皇上。”劉瑾升戰戰兢兢摸到門口,硬著頭皮捧著一個托盤,彎腰遞到皇帝跟前,顫聲道:“有密折呈上。”


    宇文極正在心煩氣躁之間,一袖將托盤拂翻,“滾!”


    劉瑾升屁滾尿流的爬出去了。


    姬暮年盯著散落的折子看了一會兒,彎腰揀了起來,“皇上,你看……”他目光絕非驚動可以形容,指著折子,“有人潛入東羌,身份……,很可能是大秦的人。”


    宇文極怔了怔,聯係起這些天發生的事,很快想到其中的可能性,厲聲下旨,“八百裏加急,將所有通往大秦的關隘全部封鎖


    !”


    *


    “再往前趕三百裏,就是大秦。”端木雍容平靜說著,聲音裏,有一種高山巍峨般的沉穩,畢竟那裏是他的王國領土,有著絕對的掌控權。


    慕容沅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一旁,一路上始終靜默。


    端木雍容轉頭看著她,那張嬌小的臉龐上,長眉入鬢,睫毛宛若鴉翅,勾勒出娟美如畫的容顏,但卻……,難掩深深的疲憊之色。不由一時沉默,半晌才道:“小羽,你就一句話都不想和我說。”


    “將軍想聽什麽?”慕容沅懶懶問道。


    端木雍容也不計較她的稱呼有誤,反倒覺得熟悉,可是一想到她已經成了宇文極的嬪妃,那點微小的火苗又弱了下去。是啊,自己想聽什麽呢?說什麽呢?局麵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拚著一口氣,把她搶了回來,也再回不到從前了。


    慕容沅緩緩睜開眼睛,卻不敢看他。


    是了,自己和宇文極糾纏不清,自己護過他,他也救了自己,但他最終還是對自己做了那樣的事,總之糾葛不斷,很難說誰對不起誰。但是對於端木雍容,自己一直都是欠著他的,對不起他,而且……,隻怕也還不了了。


    “將軍。”慕容沅心裏難受,卻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種難受,“已經這樣了,你就不要再固執了,好嗎?放我走,我隻想自己一個人過……”想說自己過完剩下的日子,又怕惹得他追問,餘下的話便截斷了。


    “哦,你想一個人過。”對於這一點,端木雍容也是有疑惑的,“為什麽?宇文極不是對你很好,為什麽要想著離開他?是不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慕容沅閉上眼睛,搖頭道:“別說了,行嗎?”


    “為什麽不說?!”端木雍容聲音動怒,抓住她,語氣沉沉命令道:“小羽,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為什麽不敢?是你自己也覺得對不起我嗎?”要說自己心裏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卻不是恨她,自嘲道:“我真蠢,當初就是給你太多選擇了。”


    如果她一早成了自己的女人,哭鬧幾天,喊打喊殺的,隻要自己一直哄著、捂著,幾年時間早就融化了


    。哪裏會發生後來的分別,幾年的別離,以至於讓她被趙煜算計嫁給宇文極,造成今天無可挽回的局麵。


    不,還可以挽回!


    “跟我回大秦去。”端木雍容斷然道。


    “嗬……”慕容沅輕輕笑了,“我用什麽身份跟你走?”說得他一怔,又道:“為什麽又要跟你走?為什麽要跟宇文極走?我是你們男人的物件嗎?由得你們挑,由得你們選,我就不能自己決定?!”


    國破家亡之後,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真是過夠了。


    “小羽,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端木雍容盡量平靜自己的心緒,可是三年了,自己和她分別足足三年了,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情緒起伏?他低沉道:“當初說好我等你三年,你就給我答複。”


    慕容沅苦澀道:“那是沁水公主跟你做的約定,你要東羌皇妃怎麽回答?”


    “我不在乎。”


    慕容沅目光凝住,這……,一個、兩個的,都是瘋了嗎?還是說,對於他們男人來講,快樂就在於的得到和征服?或者搶來搶去,讓幾位皇帝都覺得很有趣?嗬嗬,那自己又算什麽?!是他們勝利者的獎品。


    “殘花敗柳,他國嬪妃,將軍都不在乎是嗎?”


    端木雍容皺眉道:“別把自己說的那麽難聽。”


    “將軍,我知道對不起你。”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他想聽,自己就說,就把一腔捂在肚子裏的話都說了,“當年你救了我,那時候雖然我是一個亡國公主,但其實並沒有受過多少苦楚,所以還有不少嬌氣。”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照顧之情,陪我去殺人化解我心裏的陰影,這些都記著,感念你對我的好,也對你……,有一點點動心。可那隻是一點點,隻是萌芽,我沒有想過要和你在一起,更沒有打算要和你走完一生。”


    “是你強行將彎刀送了我。”


    “我承認,我當時貪圖別人的照顧和關心,加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為有一點喜歡,或許可以慢慢培養,所以不懂拒絕,沒有拒絕


    。”


    “如果說你錯了開始,我便錯了後麵。”


    “總之就是那樣了。”慕容沅回憶起當年的往事,說不出是什麽樣的心情,“如果當時你不勉強我,那麽我們便不會有糾葛;如果當時你再強硬一點,那麽就算是怨偶,我們也在一起了。”


    端木雍容輕嘲道:“這麽說,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將軍,你當年遇到的是一個任性嬌氣的小公主,她還不知道什麽是真的苦,什麽是真的痛,什麽是真的絕望。那時候,她的心裏還在做著夢,找到心意相通的良人過完一生。”慕容沅苦澀一笑,“我要謝謝你,給了她一次做夢的機會。”


    ----有時候,緣分就是差那麽一點點兒。


    “當初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個答案,端木雍容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現在知道又有什麽用?”


    端木雍容回道:“至少比一輩子迷惑不解要好。”


    “你確定?”慕容沅輕輕笑著,卻並不是真的在詢問他,緩緩道:“有些真相我沒有證據,隻能憑事後的分析,你先聽著,至於對不對可以去求證。”勾起嘴角,“邵棠喜歡你,而當時的我滿心都是去殺淳於化,她又表現的很隱秘,所以一直沒有留心到這一點,也就有了後來的許多事。”


    “什麽?”


    “得從那次你和宇文極一起攻城,他遇刺,得從那時候開始說起……”慕容沅聲音宛若漂浮在雲端,“那次他受傷很奇怪,很可能是邵棠的人做的手腳,不為殺死他,而是要讓他輕微中毒。然後邵棠引得過去查看,逗留在那邊,她卻借機回了營地找你,總之就是那些女人挑唆的手段,當然……,她做得很成功。”


    “我和你起了爭執,還留在宇文極的營地很晚很晚。”


    “當時想著已經好晚了,怕你生氣,就跟宇文極說,後麵幾天不會過去看他,讓他好好養傷,然後想著剛快回去找你……”再往下回憶,是一片黑暗殘忍的記憶,這讓慕容沅心中不舒服,不由卡住了


    。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你想著回來找我?不是自己走的?”


    慕容沅的頭開始疼痛起來,十分難受。


    “趙煜把你抓回去的?!”


    “是。”慕容沅最不願意回憶的,就是這段記憶,可是端木雍容執意要聽,就當是滿足他好了,“當年夜裏,我身邊的暗衛有人叛變,一陣混亂,最終趙煜的人過來接應帶走了我。”補了一段,“當時樹林旁邊還有其他人埋伏,最後一直沒有露麵,不是我和其他人沒有發覺,而是他們顧不上。”


    端木雍容接道:“是邵棠的人。”


    “然後我被抓了回去……”慕容沅將那段黑暗再次回憶了一遍,鐐銬,禁錮,父親的棺樽,自己不得不把自己弄瘋,說完了,苦澀笑道:“再後來的事,將軍都應該知道了。”


    “這麽說在高台的時候,你不認得我。”


    “也不能說不認得。”慕容沅回道:“隻不過……,認得的是亡國前的端木雍容,在那時的我看來,你不過是宇文極身邊的貼身護衛。不明白你怎麽成了皇帝,為此還問過趙煜,他隻說我病了,中間發生了很多事,便把我糊弄過去了。”


    若說後悔,這件事便是端木雍容一生最後悔的事。


    如果當時在高台上仔細一些,發現她的異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宇文極把她帶走,造成今天難以挽回的局麵!可是沒有關係,現在她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都是從前的事了。”慕容沅輕聲歎息,幽幽道:“我已經說完了,將軍你也知道了該知道的,又有什麽用?”


    “我也不知道。”端木雍容如實回道。


    明知道彼此已經不合適,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要來找她,要把她帶回去,就像是某種中毒的執念,知道不對,卻仍舊放不下手。特別是有一個問題,不得不問,“為什麽拒絕我?但不拒絕宇文極?”就算忘了一段記憶,心智總還是一樣的才對。


    回答這個,讓慕容沅覺得無比的難堪,她選擇了沉默


    。


    端木雍容盯著她看,忽地靈光一閃,想到一種可能性,“他……,勉強了你?”見她別開了頭,更加證實了心中猜測,怒火一下子躥了起來,“我要殺了他!”


    “不……”慕容沅心下一驚,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宇文極臨幸自己的消息被太後刻意散播,早就是東羌皇室的大花邊新聞,掩蓋不了的。隻能低聲喃喃,“都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這種事怎麽能過去?!”


    “其實,也不是他強迫我。”慕容沅心下紛亂如麻,毫無頭緒。但不論如何,都不希望為了自己,弄得端木雍容和宇文極兵戎相見,更何況這還是兩個皇帝,打起來可不是掄胳膊的事兒,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禍事。隻能忍住滿心的難看和羞恥,“不是他強迫我,而是……,他的太監給我下了藥。”


    端木雍容怔住了,“意思是,他身邊的人給你下藥,然後他就……”真是想一想都覺得惡心,更是憤怒,低聲怒道:“那又有什麽區別?!不論強迫,還是迷藥,這都不是你的本意!”


    “我知道。”慕容沅不停搖頭,痛苦道:“我應該恨他,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恨誰了。”她的聲音裏盡是疲憊和無力“我不想留在任何一個皇室,我隻想、隻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過,所以……,過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是嗎?”端木雍容的聲音複雜而危險,他問道:“這麽說,你不恨他?”


    慕容沅輕輕搖頭,“不。”自己誰也不想恨,光是想殺了趙煜,就已經讓自己在仇恨中不能自拔,哪裏還有力氣去恨別人?今天重新翻出來這些,已經很累了,隻想早點結束這個話題,“畢竟他將我從趙煜手裏救了出來,就當是還他的人情吧。”


    “哈哈,還他的人情?”端木雍容氣極反笑,憤怒、嫉妒、傷痛,各種情緒在他的心裏喧囂奔騰,他一字一頓道:“照這麽說,以前我也救了你,你也該還我一份人情才對啊。”捏住她的下頜,“所以我現在對你做點什麽,你也不恨,對嗎?”


    他的目光比烏雲還要黑沉,閃著青色電光,有一種雷霆萬鈞撲來的氣勢。


    “……”慕容沅的眸光凝住了,張了嘴,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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