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覺側過頭去,目光穿過天井,直直看向那斑駁的褚紅色老舊大門。


    門上兩枚黃銅的門環依舊金燦燦的,似乎才細心打理過一樣,格外的錚光瓦亮。


    但是在門外頭,何青手持的那枚銅環卻散發著晦暗又老舊的色彩,一內一外,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大門在兩人的視線中漸漸變得透明起來,明覺擰緊了眉頭:“好強盛的靈力!還是兩個人……怎麽在這種靈氣匱乏的時候,居然還有人,能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能力嗎?”


    其實他此時的樣貌,看起來也青澀稚嫩的很,至多不過十八九歲。此刻說出這句“年紀輕輕”來,不由有幾分違和。


    然而陳瑛娘卻沒將注意力放在這上頭,她隻是看著那透明的大門,和門外站著的何青,以及從未見過的林臨,低頭斂眉。


    “大公子,一開始要抓我的人,就是那個女孩兒。至於那個男的,我沒有見過……不,或許,見過的。”


    曾經附身在魏婷身上的那段時間,似乎曾經遠遠見到過這位在校園小有名氣的人。隻是時間太過久遠,當時的她,也沒能感覺到這男孩身上的特殊之處,此刻想來,竟然記不住他叫什麽。


    “可是……”


    陳瑛娘有些驚慌的說道:“他們怎麽會找到這裏來呢?我分明,沒有留下半絲痕跡。”


    明覺也萬分不解:“我帶你回來的,自然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有。”


    可哪怕這話說的再篤定萬分,人家的的確確是找上門來了。


    隔著厚重的大門,明覺自然想不到,機緣巧合之下,林臨居然感受到了院中桐花的氣息。


    這梧桐樹被困鎖院中百年,生機也凝滯了百年,如今封禁初破,隻一夜之間,它就立刻瘋狂地抽出枝條,抽出嫩葉,開出繁盛的花朵來。


    更何況,在它的根係底下,埋藏著蘊滿靈力的屍身,此刻營養供給無比豐盛。別說是開出淡紫色的桐花,哪怕想要正紅色的,也不是不可以。


    對於這點,梧桐樹其實也挺驕傲的。


    “那……大公子,現在要開門嗎?”


    陳瑛娘有些猶豫的問道。


    明覺微微勾起唇角:“都找上門來了,開門又何妨?”


    “那大人呢?”


    陳瑛娘的情緒略有些激動起來:“大人的身體還在正廳放著呢,萬一被他們看見,或者……他們就是為大人而來的?”


    她曾經直觀感受過何青的能力,因此對她略有些恐懼,此刻何青身邊似乎還跟著一個幫手,雖然實力未知,但明覺如今能力大大衰退……


    因此,她提及大人的身體,不免驚惶起來。


    明覺安撫道:“放心,義父的事情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也不可能是為他而來。隻要你的記憶沒被人探查到……”


    陳瑛娘連忙搖頭:“沒有,絕對沒有。那個女孩子指尖才堪堪接觸到,公子您就將我帶回來了。”


    明覺微微點頭,接著看向大敞房門的正廳。


    他轉過頭來,鄭重地看著陳瑛娘:“瑛娘,時間封禁既然已經破了,多一刻鍾,義父的身體都承受不了。我的靈力,也最多維持到現在了。此番就全靠你了。”


    陳瑛娘點點頭,眼神十分堅定,儼然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怡然不懼。


    她看起來不過二三十歲的模樣,此刻對著半大的明覺,想起曾經的日子,不覺心頭一陣柔軟。


    不自覺的,她伸出細白纖長的手指,指尖還有著後期再怎麽保養都無法消退的粗糲,慢慢撫摸上明覺的臉龐。


    明覺一愣,下意識想躲,卻又很快反應過來,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明覺,日子好像還跟昨天一般。你最大的憂愁,也不過是今天課業沒完成,害怕大人打你的手心……”


    她歎息著,目光帶著如同母親長輩獨有的溫暖。


    “原來有一天,明覺也已經長大到足以承擔責任了。如果大人醒來知道,一定會引以為豪的。”


    她歎息完,便幹脆利落地抽回手。明覺正待撫上她的手背,此刻就撲了個空,不由呆怔怔站在原地,神色悵惘。


    陳瑛娘既已做出決定,此刻早已無法回頭。她的背影漸漸遠去,一步一步邁入了正廳,逶迤的淡粉色裙角也漸漸消失不見。


    目送她進屋,獨自站在走廊上的明覺眼底終於露出幾分惆悵:“我這樣的行徑,義父醒來,恐怕絕對不會以我為豪。反而會更加心痛,自己為什麽養出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怪物吧……”


    他勾唇笑了笑,笑容是不堪重負的苦澀。


    可是無論怎樣,該做的,總還得有人去做。


    他走到正廳門口,陳瑛娘已經端端正正的站在棺材旁邊,仔細端詳著自己曾經的救命恩人,手指微微顫抖著。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明覺見狀,也仍舊心頭一陣絞痛。


    他不由歎息道:“瑛娘,我欠你的,隻願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他苦笑道:“如果,我們都還有來世的話。”


    瑛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說什麽呢?說什麽來世?他們早在當初定下這個計劃時,就已經沒了來世。


    而今,她不惜犯下罪孽,也要吸取純粹的靈力在身體裏,為的,就是能為大人多延續一段時光。當靈力全部消散,沒有來生,沒有往世,自然也不會再有別的情緒了。


    她一手挽起淡粉色的袖擺,細伶伶的手腕脆弱難言,仿佛稍微用力就能將它一把折斷。


    然而,正是這柔弱纖長的指掌,時刻對準安靜躺著的男人的身體,在胸口部位,狠狠向下一按。


    下一刻,手掌立刻緩慢的陷了進去,如同刀切黃油,將她的手背細細包裹著,沒有一絲血腥痕跡。


    這一瞬間,全身所有的靈力都汩汩流動起來,瑛娘那半透明的身軀,仿佛有絲絲銀色線條,俱都向一個方向竄動。


    從頭頸,從肩膀,從小腿,齊齊聚到她的掌心中,一條接著一條,一線連著一線,絲絲縷縷,從不間斷。


    而那銀色的流光緩緩自瑛娘的掌心,蜿蜒至那躍動的胸膛上,在燈光的交映下,似乎那人的臉龐,也變得有了幾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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