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江原下首的中年副將虞世寧卻低頭沉思,良久方道:“殿下,怎樣才可引函穀關守軍主力出關應戰?函穀關兩麵絕壁,隻能從正麵進攻,無法切斷其後路,又怎樣保證北趙不從背後向函穀增援?這幾處關節卻要仔細斟酌。”


    江原目光一閃:“時謙,你說說函穀關的守將與軍隊情況。”


    名叫時謙的謀士站起身,先向江原施了一禮,娓娓道:“圍攻弘農的北趙軍隊號稱八萬,據斥候探查,真正能戰者三萬五千,弩兵五千,步騎各半,領軍大將劉啟龍,副將鄧曠,軍師董尋。函穀關內駐軍兩萬人,領軍大將陳顯,副將成雄,軍師伏念。兩地周圍尚未發現伏兵。”


    虞世寧思索道:“劉啟龍用兵持重,正麵迎戰極難打退。陳顯是北趙皇帝同宗族弟,雖然有些驕,卻承襲了陳氏一族驍勇善戰的能力,此人深諳統兵之法,若要引他出戰,卻是不大容易。”他如此一說,又有不少將領露出凝重神色。


    參軍李宗道也麵露憂色:“函穀取守勢乃是正道,隻要閉關不出,雖百萬軍隊難以攻破,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陳顯素有善戰之稱,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何況國主陳熠曾征戰多年,習慣於親自對整體戰局進行安排,也必會在臨行前特意叮囑。”


    江原抬眼一笑:“你們都說不易,我卻恰恰覺得比想象中容易!陳顯既然倨傲,又有足夠能力,必然會十分自信,如此自信的人怎會甘心隻取守勢,等待我大軍自退而不求戰功?北趙突襲我弘農,戰略上居於主動,迫使我軍倉促迎戰。然而諸位難道沒有發現,陳熠的安排從根本上卻是趨於保守的!”他將眾人掃視一圈,看見幾位將領麵上的疑惑,轉向虞世寧,“虞將軍以為如何?”


    虞世寧眉頭一展:“殿下是說,任用劉啟龍為將,便是北趙戰略上保守的表現?”


    “正是!”江原收起長劍,“北趙在關外守地已盡數被我國攻下,如今唯有關中可守。關中雖然易守,卻總歸禁不住長期猛攻,我看北趙的意圖便是盡力要將戰場引向關外,轉移我軍主力,分擔函穀守軍壓力,因此派素來持重的劉啟龍任主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我們露出救援不利的假象,城中的陳顯就不會坐視劉啟龍獨吞戰功,必然開關出戰!”


    虞世寧還在盯著沙盤思考,顯然覺得單靠推斷,難以保證萬無一失,我覺得江原心裏其實也一樣清楚,這次行動稍有不慎,便要像史書上無數人一樣浴血函穀關了。


    一旁的蔡起按捺不住,大聲道:“還想個什麽!管他怎樣,打就是了!”


    虞世寧被他一言驚醒,咬牙猛一拍手:“確實!除此之外,也無他法了!不管怎樣,打!引不出來也要打!”


    其餘將領精神一振,也同聲道:“打!”


    江原霍然起身,犀利的眼神依次看向帳中武將,沉聲道:“好!諸位有此決心,我們便有八成勝算!”他說著向身邊的燕七手中取來兵符,“左護軍蔡起!”


    “在!”蔡起反射地一聲大喝。


    “命你為先鋒,率五千騎兵即刻啟程,秘密埋伏於曹陽西北的山林中。務必在兩日內趕到,待烽火燃起便攻下山來!”


    “是!”蔡起接過兵符,壯如鐵塔的身影旋即消失在營帳外。


    大帳中一時安靜下來,人人都知道到了臨戰時刻,不由焦急地望向江原,等待分配任務,誰知這次等了許久江原都沒有開口。


    燕七試探著提醒:“殿下,眾位將軍都在等你發令哪。”


    江原忽然抬頭:“副將虞世寧率四萬人行至澠池待命,我親率兩萬人攻函穀!”


    此言一出,眾將大急,紛紛勸阻,虞世寧也不禁急了:“殿下坐鎮後方,讓末將攻函穀便是!何須親自犯險?”


    江原喝道:“毋需多言!今次攻趙,我們處境與北趙一樣,沒有一絲一毫退路!我作為大軍主帥,若不身先士卒,何以服眾?”


    虞世寧急道:“殿下就算要親自領兵,也不能隻率兩萬人!末將請與殿下一同攻城!”


    江原冷冽的目光一凝:“有程雍的三萬人策應,也夠了。兩萬人若攻不下,便是十萬也不成!”說著舉起手中的虎形兵符,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中軍副將虞世寧聽令!”


    虞世寧心中似乎激奮不已,他望著江原,憋著嗓子喊了一聲:“末將在!”


    “你為主將,率步軍三萬、騎軍一萬,兩日後潛入澠池以北黃河南岸的山穀中,等待與後軍翟敬德會合!函穀方向沒有狼煙燃起,不得輕舉妄動!”


    虞世寧謹慎接過兵符,肅然道:“末將遵命!”


    “後護軍薛凱為副,協助虞將軍。前護軍李恭時、右護軍喬雲隨我向函穀進發!”


    三人肅然同喊:“是!”


    發令完畢,江原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在帳中慢慢踱了幾步,回頭看向軍中謀士時謙、陸穎、李宗道等人:“我要向陳顯下戰書,引他出戰!何人堪當此任?”


    眾人麵色肅然,都知道此行是攸關勝負的關鍵,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素以機敏著稱的陸穎站出來。


    “我可以。”


    大帳又突然安靜,我慢慢放下手中藥碗,在眾人驚詫莫名的目光中站起身,向帳中走了幾步:“我去。”


    這話再次出口,眾人驚訝的目光已變成懷疑,還沒來得及說話的陸穎更是淡漠地看我一眼,悄然退回原處。


    江原卻像沒看見我一般:“長齡,依你之見如何?”


    杜長齡微微一歎,卻是眉頭深鎖:“若是仲明在此,必然是最佳人選,可惜遠在幽冀。淩主簿主動請纓,精神可嘉,然則此一戰關乎我大軍西進步伐,初戰告捷,便可士氣大增,否則前路艱難。臣和陸參軍之間誰為合適,還請殿下定奪。”


    我輕笑一聲:“如此說來,杜司馬是對下官不以為然了?”


    杜長齡神色淡然:“非也,某對淩主簿從未有過絲毫輕視。不過事關勝敗存亡,淩主簿又從未參與過邦交戰事,若論資曆,某自認比淩主簿合適。”卻是輕輕推擋,將緣由轉到了我身上。


    我嘴角微挑:“杜司馬又是揶揄下官平日不肯出力,以致今日難以取信麽?”


    杜長齡原本平靜的眼神終於有了些許波動:“我不過就事論事,淩主簿卻不要多想。”


    “那便就事論事。”我斂起笑意,肅然轉向江原,“殿下,軍前主簿淩悅自請擔當此任,若不成功,請以軍法處之!”


    眾人不料我如此鄭重,一驚之後,那些常年領兵的將軍首先便收起了輕蔑之色。


    虞世寧笑道:“淩主簿好膽氣!雖居文職,倒有我軍旅做派。兵諺雲,一人投命,足懼千夫。且不論你才能如何,單憑這份膽識,龍潭虎穴都去得!”


    我微一抱拳:“虞將軍謬讚,所謂見賢思齊,下官縱然比不上諸位將軍鐵骨錚錚,卻也有效仿追隨之心。大敵當前,若不全力以赴,豈不惹人輕視了?”


    杜長齡轉過頭去,低聲咳了幾聲,沒再說話。時謙等謀士不像軍人般意氣重,神色間仍是有些擔憂。


    江原麵色冷峻地看著我:“你真的要去?”


    我抬眼道:“絕無戲言,隻要殿下信得過小臣。”


    江原走到我跟前,背著眾人打量我片刻,冷然道:“若是誘敵不成,我便要下令強攻函穀,絕不會因為你在城中而有絲毫猶豫,淩主簿可要想得清楚。”


    我毫不躲閃地直視他:“忝居軍中,此身猶箭!”


    江原目中放出神采,嘴角便有一絲笑意閃過,轉身向眾人道:“司馬責任重大,不可輕易離軍犯險,下戰書的事便交給淩主簿了。我軍兩日後到達函穀附近,埋伏於兩側山麓。由淩主簿進入敵城,一日後若無消息,強攻函穀關城樓!”


    眾將立刻高聲領命。


    他接著又向杜長齡道:“布軍事宜還需司馬隨時操心了。”


    杜長齡幾乎習慣性地回道:“殿下放心,臣自當竭盡全力。”


    我側目看向江原,忽覺得心中似有一點冷意蔓延。見他又指著沙盤交待埋伏地點,也不再多說,隻等布置完畢,眾人各自領命出帳,我便也轉身出了帥帳。


    青色天空下,黑色的北魏大軍沿著河岸穀地綿延數十裏,營帳前寫著巨大“魏”字的纛旗悠悠翻卷。我在寒風中眯起眼,對著那略顯陌生的旗幟,仰頭看了許久,腦中卻反複隻是一句話,杜長齡的性命遠比我的重要。


    自然,他是軍中司馬,天禦府多年幕僚,理所應當比我一個寸功未立的半路主簿重要得多。可是為什麽聽了江原義正言辭的一番安排,我心裏如此不舒服?


    本來因為頗不忿眾人輕視,有意要在軍中一爭高下,現在機會爭到手,我反而有正中別人下懷的感覺。


    “淩主簿,披上鬥篷麽?”


    不出意料地聽見江原的聲音,我回頭看一眼捧著鬥篷的燕七,冷冷道:“不用了,殿下自己留著罷,倒是有什麽輕身犯險的事盡管留給我就是。” 信步出了轅門,一路沿著斜坡,走到半凍的河灘上。


    江原從燕七手裏拿過鬥篷,緊跟著我下到河灘上:“是你自己主動要去,現在說起來倒好象是我硬派你,豈不好笑?”


    我冷笑道:“不如說是正中你下懷罷?”


    江原並不否認:“你要去,我確實十分驚喜。”


    我諷刺一笑:“那是自然,我去了杜司馬便不用涉險,你是這個意思罷。若是換作杜司馬陷入敵城不歸,你可會不顧他性命下令強攻函穀?”


    江原沉默一陣:“我會下令撤軍。”


    我輕笑點頭,心中卻是冰涼,看著高處來往巡視的兵士:“你知道他們看我的眼神麽?我曾有一時錯覺,把自己當成了此中一員,可是看到他們的眼神後才發現,這裏不屬於我。對這裏的多數人來說,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所以少了我也沒所謂。”


    江原上前一把抓住我肩頭,沉聲道:“誰說這裏不屬於你?你沒有別的地方,隻有這裏!所以你要為它流血,為它付出,隻有這樣,它才會化入你的骨子裏,明白麽?”


    我冷冷看他:“包括為它死?”


    江原目中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繼而堅定道:“你不會失敗。”


    我冷笑:“我自己都沒有把握,你有?”


    他狠狠吐字:“我有。”


    我想了片刻:“給我一百名燕騎軍。”


    江原在腰間解下一塊刻滿字跡的半月形玉墜:“這個最多可以調動一千名燕騎軍。”


    我冷冷勾唇:“要陪葬,一百人也夠了。”


    江原點頭:“少一些也好。”


    “我去寫戰書,然後立即出發。”


    江原又點頭,兩手卻仍是抓住我不放。我將他推開,回頭便走,隻走了一步又想起什麽,回頭道:“江原。”


    “什麽?”他立刻急促地問,好像一時間忘了穩重。


    我今天頭一次發自內心地想笑,可是笑不出來,隻是道:“萬一我回不來,替我照顧好裴潛。”


    江原走過來,將鬥篷披在我身上,鄭重道:“你隻管自己,他會有人照顧。”


    我淡淡道:“殿下,就此別……”


    江原忽然勾住我的腰,將我拉進他懷裏,用黑色披風將我罩住。眼前一黑,他便低頭吻住了我的唇,一隻手緊緊將我向他身上按去,仿佛恨不得把我嵌進他身體。


    奇怪的是,我非但沒有覺得排斥,反而升起一股感動。雖然我已是這次攻城的道具,不成功便要成仁,在今時今地被如許多人漠視之後,還能通過這種方式感到他一點不舍,也算是一種安慰罷。


    許久,江原將我放開,低聲道:“三日後見。”


    我道:“好。”手中握著那枚玉佩,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到營區,我馬不停蹄地調撥了一百名燕騎軍隨我星夜趕路,並指揮他們準備好一應需用的事物。燕騎軍裏的騎士都是經過高強度訓練的精英,對於緊急任務不在話下,隻是他們在麵對我時照樣露出了懷疑神色。


    我沒有立刻理睬,隻是叫過對函穀守軍最熟悉的燕騎軍百夫長燕九,詳細詢問了陳顯此人的行事風格,這才擬好了戰書。


    出發時,我站在這些身形矯健的騎士麵前,一改平時的懶散神態,目光冷冽地挨個掃過他們臉上。直等到他們的眼神中顯露出專注焦急的神色,這才舉起江原的半月形玉佩:“我知道你們都對我不服氣,也不想跟我做事。”我冷然一笑,“沒關係,隻要你們認得這個就可以。聽好,從現在起,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等於燕王教令,所有人不得違抗,不得質疑。哪一個心中不服,回來之後盡管與我單獨較量,淩悅隨時奉陪;但是誰若膽敢在途中不聽號令,休怪軍法無情!”


    燕騎士的目光有了明顯變化,類似的訓誡想必他們都曾聽過,但是這番話由我這個向來被輕視的文官說出,多少還是令他們有些意外。


    我頓了一頓,聲音稍稍放緩:“諸位都是千裏挑一的精英,有些話不用我多說,是為國捐軀為子孫後代留下爵位的好,還是違反軍令,株連親族的好,各位自己掂量。”


    麵前的燕騎軍士竟是出奇安靜,此刻他們眼中已沒有任何雜質,隻是用堅定的目光望向我,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使命。


    帶隊的燕九高喝一聲:“都聽清楚了沒!”


    “聽清了!”眾人這才齊聲大吼,震得河穀間轟轟回響。


    我朝燕九使個眼色,百人燕騎軍便悄無聲息地出了大營,沿著山溪穀地抄近路向函穀進發。


    說到底我心中還是憋著一口氣的,否則便不會額外要求百名燕騎軍跟隨。這次行動,不獨做給那些輕視我的將領士兵們看,還要做給擺明了不肯斡旋營救的江原看。


    從大軍駐留地出發不久,河穀間衝積出的平地漸漸消失,道路夾在迂回起伏的山脈之間,變得愈發難行。我們每人兩匹馬輪流換騎,隻帶四天口糧,幾乎是沒作停留地走了一天加一夜,終於在第二日天色未亮時到達函穀關外的山麓。


    伍十長燕十對函穀附近地形十分熟悉,順利找到一處隱秘的山坳作為紮營地點,我又派斥候將附近仔細搜索一遍,這才命令進入宿營地。


    這次長途奔波比初出洛陽時強度大了太多,到達營地時我已覺得全身脫力,許久沒發作過的傷勢竟然隱隱作痛起來,下馬後隻晃得幾晃,便要向後軟倒。情急之中,我一把扯住旁邊燕九的胳膊,低聲道:“快!扶住我……”


    燕九大驚,慌忙將我托住:“大人,怎麽了?”


    我咬住牙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聲張,勉力靠在一株枯樹上,輕聲道:“下令,一什輪流警戒,餘下的每什一隊紮營休息。天亮後燕十率人喬裝成附近鄉民,探查函穀關附近情況。”


    燕九點頭答應,立刻便將命令傳了下去,又焦急地回到我身邊:“大人莫不是得了什麽急病?”


    我哼道:“舊傷而已,挺挺就過去了,緊張個什麽。你們難道就沒有受傷過?”


    燕九便道:“我們死人堆裏出來的,摸爬滾打慣了,誰身上沒幾道口子呢?大人這般文雅,一點磕碰都非同小可,怎能與我們受傷的情形相比。”


    我嘿嘿笑道:“怎麽,你的意思是我受傷也該是自己摔的?”


    燕九忍不住也是“嘿”的一笑,又忙正色道:“屬下絕無此意。”


    “不是此意又是何意?別以為你們那點小心思我看不到。” 我長呼一口氣,故意拖著嗓子調侃道,“燕九嗬燕九,你可是走眼走到函穀了!”


    燕九不禁笑道:“大人明鑒,屬下並未走眼得太厲害。這一日一夜下來,大人非但沒依賴我們照顧,反而將一路行動安排得井井有條,中途幾次短暫停留,時間地點拿捏得恰到好處,便是多年行軍的老兵也未必如此嫻熟,單這一點就令燕九服氣!”


    “打住!”我連忙喝止,狐疑道,“出名的燕騎士精銳居然是馬屁精,我可是頭一次聽說。”


    燕九明顯想大笑,卻怕暴露行跡,又不敢真正出聲,隻咧著大嘴作出了哈哈大笑的樣子,倒是引得我一口噴出來,順口罵道:“他娘的!你這是何笑法?”


    燕九止住笑,卻是分外嚴肅地向我道:“燕騎士隻看真本事說話,從不會阿諛奉承!我對大人服氣便是服氣,沒有一句虛言。”


    我笑道:“難得受燕騎士親口誇讚,看來不給陳顯點顏色看,倒要對不起你這話了。”


    燕九從馬背拿下幹糧和水袋,黝黑的麵龐上目光炯炯:“大人有什麽籌劃,但作吩咐,我們赴湯蹈火,拚他個你死我活!”


    我一瞬間心懷大暢,拊掌道:“此話痛快!軍心猶箭,但憑射耳,何言回頭?”


    燕九精神振奮:“大人當真說到屬下心裏去了,隻是我卻說不出這等好辭。”遞過手中冷食,“大人快吃罷,吃完了才有精神入關!”


    我看著那幾乎凍成石塊的冷肉與厚餅,幹笑著接過:“多謝。”


    燕九卻是三兩下吃完,拿過一條皮毛做的厚被道:“這是燕王特意囑咐為大人帶上的,要大人小心受涼。”粗粗蓋在我身上,又轉頭吩咐,“全佰睡覺,注意戒備!”看著隊中兵士都睡下,自己拿條氈被胡亂一裹,也靠在岩石枯草間倒頭睡了,不多時酣聲響起。


    我全身也是疲倦不堪,勉強再吃幾口幹餅,雙眼便不知不覺合上,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得多久,倦意漸漸消散,睜開眼時,一抹天光正透在林間,照得清寒幹冷的山間穀地帶了些許暖意。燕騎士們已經起身,正在整理隨身的盔甲武器。我將手遮在額前向遠處望去,隻見蒼^當頂,群山疊嶂,天地嵯峨高遠,忽然覺得自去國以來,從沒有一刻像這般踏實。


    燕九見我醒來,立刻道:“大人醒啦?燕十剛剛回來。”


    我道:“叫他來。”


    燕十一身布衣短打走到我跟前,回報函穀守軍一切如常,關外山上未見守軍。我思忖一陣,命燕九叫過幾位什長,低聲布置各項任務。


    對大軍進攻而言,函穀關是西進北趙的唯一通路,然而對少數人馬來說,卻可以沿著人跡罕至的崎嶇山路繞至關後。這類小路往往險峻難行,且路途曲折遙遠,曆來少有軍隊從這些地方進攻。因為往往是後麵大軍還未運送過去,前麵過去的少量兵力已被全部殲滅,有等於無。


    我的計劃是命五十名燕騎士翻過函穀關旁的山塬,埋伏在函穀關後那條通向關內的狹窄穀-道上,不截軍隊,隻截信使;再命四十名燕騎軍駐紮在函穀關外的山口策應;我帶餘下十人入城,力誘陳顯出關應戰。


    我拿著隨身匕首在地上比劃,將詳細布置逐一解說完畢,隨口問道:“都明白了麽?”卻半晌沒有聽到回應。抬起頭才發現燕九等人都是驚愕地半張著嘴,不禁皺眉道:“有問題麽?”


    燕九緩了下神,這才猶豫道:“大人,我們的任務不是護送您安全入關,伺機而動麽?何時,何時變作了在關外行動?”


    燕十也道:“隻帶十人入關,大人但有閃失,我們如何向燕王交代?”


    我麵色倏然陰沉:“臨行前的話你們都忘了麽?若隻是為了護持我,要你們何用!”說著鏘然扔下匕首,“膽敢違令者,就地處決。”


    眾人目光一懾,便沒人再出聲反對。


    我冷聲道:“既然都聽見了,那就各自行動罷。燕十,你與手下五十人原地積攢體力,一到天黑立刻行動。鹿皮裹住馬蹄,兵器貼身固定,盡力消除各類聲響,務必在天明前埋伏妥當。三日內不得放過一個往來信使!”


    燕十肅然拱手:“若有閃失,燕十提頭來見!”


    我又看向燕九等人:“其餘人隨我繞回大道,在函穀關外三裏之地紮起營帳,飲馬取水,打火造飯。”


    “是!”


    當函穀關城樓上的哨兵遠遠看到山口燃起的炊煙,匆匆回去報信時,我與燕九等十名燕騎士已到了城樓之下。


    我此時一身寬袖白衣,袖口黑色鑲邊,長劍係在腰間玉鉤上,束腰的絲絛長長垂在膝下,標準的北魏文人士子打扮。燕九等人則是清一色緊袖緇衣,扮作普通隨從跟在我身後。


    關樓上的守兵伸著脖子向下看了看,有些傲慢地詢問:“城下何人?”


    燕九亮開嗓子,高聲道:“魏國燕王特使求見守城虎威大將軍!”


    那守兵又遙遙問:“所為何事?”


    燕九冷冷道:“軍機密事,唯有大將軍親口問得。快去稟報便是!誤了大事你可擔當得起?”


    那守兵啐罵一聲,身影消失在城樓垛口之後。


    我站在城下,仰視著足有六丈高的堅固城牆,輕輕一笑,對身後的燕九道:“進了這座城,便是插翅都難飛了,不如你們回去,讓我一個人入城如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越江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州並收藏越江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