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眸子深邃:“不管兒子的性命, 還是軍隊的行動,都取決於父皇一句話。”


    江德久經世事的雙目同樣深不見底, 他用威懾的聲音道:“朕命你撤軍,這一句話你聽不聽?”


    江原從懷裏拿出一隻銅符, 雙手舉起:“這是出征時父皇給兒臣的兵符,軍隊的控製權從來不在兒臣手中。”


    “你!”江德震怒,右手再次高高揚起,“朕的兒子們中,也隻有你,仗著軍功和手上兵權,每每拂逆朕意!”


    江原冷笑:“兒臣也常懷疑, 父皇眼中的兒子, 並不包括我。”


    “啪!”江德手掌落下,臉色變得比夜色還陰沉:“你敢再說一遍!”


    這次大概比剛才重得多,江原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嘴角有血珠不住滴落。


    江德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燕王, 不要逼朕, 朕對你們兄弟一視同仁。”


    江原用手背抹掉嘴角流下的血,他的眼睛裏沒有表情,甚至連方才諷刺的神情都沒有:“晉王不過占領代州北麵的幾座城池,父皇便封賞他山西全境;韓王隻是在蜀川覆滅時撿了現成便宜,父皇也能封給他南陽、川北。可是,唯有兒臣必須出生入死,驅胡羯於千裏之外, 奪得幽冀全郡,才能得到名副其實的封賞。” 他聲音低下去,“就算父皇眼中的一視同仁便是如此,這次半個趙國盡為我國囊中之物,若要論功行賞,父皇又何以服眾?”


    “燕王!”江德厲聲斥道,“你在外征戰之時,晉王日夜籌備軍需,雖無你戰場風光,亦是勞苦功高;韓王長年駐守西南邊境,一年中難有幾次與家人團圓,雖無大戰之功,卻阻住了南越北進之路!你們兄弟都是朕的肱骨,朕何曾厚此薄彼?”


    江原不為所動,昂首道:“天禦府大軍出戰,靠的都是燕王封地的積蓄、太尉府中官員的周旋,何時用過晉王府與國庫半點錢糧?韓王的軍隊常年在邊境打打鬧鬧,不見什麽功績,倒是養得帳下軍官個個流油!” 他雖是跪著,神情卻驕傲得像站在半空裏,“不說晉王韓王,放眼朝中,能與兒臣比肩者,父皇若能找出第二個,我可以不再提及此事!”


    江德麵上陰霽不定,已經不能單用憤怒來形容。江原看看父親的麵色,咬牙低聲道:“帳外幾十萬大軍都在等候皇上裁度!”


    張餘兒坐在地上,早嚇得魂不附體。我看看江原,心裏歎口氣,即使今□□得江德許了他太子之位,日後君臣關係如何融洽?晉王和韓王又怎肯罷休?朝中各方勢力必會因他這一突然舉動,掀起無數腥風血浪。那時被波及的人,又何止他們父子而已?


    在江原毫不退讓的逼視下,江德終於踏上龍座旁的台階,他回身,高高俯視著江原,眼中的寒意能刺透人的心髒。


    “朕,決意封燕王江原為太子。回朝後,擇日行冊封大典。”


    江原俯下身,行叩拜之禮:“臣江原謝過吾皇萬歲!”


    江德不再看他,語聲仍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朕許了你,你也要許朕一件事。否則,朕將不再顧念父子之情,也不再顧及統一大業。朕會向外發出勤王之令,與你玉石俱焚!”


    江原目光微收,表情中似乎閃過一絲歉疚。他低下頭,同樣不去正視江德的眼睛:“父皇請講。”


    “一國儲君,當為天下表率,不可家不成家。朕要你在冊封太子之前,重新娶一名燕王妃!”


    我一驚,隻見江原猛地抬起頭:“父皇!”


    “不許再找任何理由推辭!”


    江原站起來,僵硬道:“這一件事,萬難從命。”


    江德沉喝道:“我魏國將來的一國之君,怎能後宮空設,貽笑天下!”


    “兒臣已經有了麟兒,傳承血脈,並不是問題。”


    江德憤怒地指他道:“你知不知道,關於你斷袖的傳聞從未間斷!就算為了止息流言,你也必須娶妻!”


    江原牙關緊咬:“若是父皇因此事不容,兒臣可以從此脫離魏國,舉幽燕之力,重新建一個天下!”


    “胡鬧!”江德踹翻了一旁的書案,“你還真的反了!為了這種荒謬的理由,不惜背叛親生父親!”


    江原表情有些倔強:“父皇一生大權在握,也許永遠不能體會兒臣所經受過的那些痛苦屈辱的感覺。蘭溪死的那一日,兒臣曾經在心裏發誓,將來不能再受任何人擺布。”


    “給我閉嘴!”江德麵色鐵青,“這件事不用再說,朕會親自挑選一名貴族小姐做你的王妃。”不等江原開口,他已經冷笑,“燕王,朕不會給你自立為王的機會。你迷戀誰,最好不要讓朕知道。”


    江原神情一凜,目光若有若無地轉向我,似乎有上前拉起誰的衝動。


    我正在出神發呆,見他看我,不由僵了一下,卻隨即感覺到江德銳利的視線,於是定定神衝江原笑道:“這是求之不得的喜事,燕王何必與皇上任性,下官在此恭祝燕王殿下早日結得良緣。”


    事情居然發展到這個地步,實在出乎人意料之外。江原的行動雖然突兀,目的畢竟顯而易見,想不到更加令人迷惑的,竟是江德深不見底的心思。


    江原麵色發冷,江德已經怒喝道:“回去!給朕好好準備你的婚禮!”


    江原緊握雙拳,眼中不知是怒還是痛。


    江德再次厲聲命道:“張餘兒,傳令殿前侍衛,送燕王出營!”


    江原剛剛退出行轅,江德便跌坐進身後的龍椅中,聲音疲憊得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這孩子,小時候被我慣壞了……”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痛心道,“軍功不斷增加,底下那些人吹捧他、慫恿他,讓他驕傲得忘乎所以,以致於幹出這種蠢事!”


    我沉默。不知江德是指江原這不忠不孝的做法本身,還是要暗示我,他其實放了江原一馬,這種不自量力的逼宮蠢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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