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怔了一下, 摘下幃帽,露出那張熟悉的麵孔:“越王, 果然是你!”他嘴角接著一動,“不, 對我來說,還是叫淩王殿下更親切一些。”


    我也微微意外:“你何時猜到是我?”


    “第一次去越王府中,我麵對越王,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雖然您的相貌與我某次見過的淩九不同。不過直到今夜,我才真正確信無疑。”


    我笑道:“如此說來,我還要晚一步了。自始至終, 你不但從未以真麵目示人, 就連聲音也經過偽裝。即使我曾懷疑所謂範大人的存在,卻不曾想到王管家居然就是範大人!”


    王管家警惕注意著我的動作:“範大人自然存在,隻不過他在使館中的位置無足輕重,隨便什麽人都可以扮演他的角色。”


    我一笑:“的確, 你以範大人身份來收集消息, 平日又以王管家的身份出現,幾乎令人無從。若非王直伏擊不成,你可能還要瞞得更久。”


    他目中一閃:“王直怎樣了?”


    “還被關押在牢裏。”


    “難道你是從王直口中猜到了我身份?”


    “王直什麽都不肯說,但是在他身上找到了南越的令牌。”我靜靜看他,“我猜他什麽都不知道,否則伏擊失敗的當日就會被滅口。”


    王管家嘿然道:“殿下十分了解赤衝的規矩。”


    我按住劍柄,逼近一步:“我還知道赤衝以絕對服從命令為己任, 可是你卻自作主張,在不恰當的時機派人暗殺我。難道赤衝沒有下令除掉你麽?”


    王管家冷笑一聲:“要除去我,赤衝自己恐怕也要付出代價。再說如果我今日成功,等於幫助了太子殿下完成心願,又有什麽理由被清理?”


    我淡淡點頭:“所以你密令我來到此地,同樣為了確認我的身份——可是你隻有一個人。”


    “殿下也隻有一個人。”


    我笑,慢慢抽出腰間長劍,手指在劍刃上輕彈,發出嗡嗡的聲響:“那不妨來試試,是我淩九再次為赤衝清理了門戶,還是你為赤衝立了大功!”


    王管家麵色凝重地把劍橫在身前,他看我一眼,似乎微微有些忌憚,隻是維持著防禦的姿勢,並不急於進攻。


    等了一陣,他還是沒有動,隻是能感到真氣在四周漸漸凝集。我嘴角微翹,仍然彈撥著劍刃:“王管家,既然你我都不想進攻,倒不如坐下來喝喝茶,順便聊聊天。我或許還可以向你請教一下,你手下還有多少赤衝的密諜,是我不知道的。”


    王管家一凜:“你是何意?”


    “難道你不是在等手下人到齊,以保證能萬無一失地除掉我麽?”見到對麵的麵孔顏色大變,我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在等人,不過你可以把心放回肚裏,我隻告訴了一個人。”


    黑暗裏忽有寒光一閃,滅掉了僅存的燭火,將我們二人籠罩在漆黑之中。頃刻間,破空聲劈麵襲來,我順手將長劍向前一送,卻聽一聲鈍響,隻擊中了桌上燭台。


    我暗驚,飛快靠到牆邊,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屏息向房門輕移。一條黑影擋住去路,我辨認出是王管家的身形,閃電般地揮劍刺出。趁黑影後挫,我凝起一掌拍飛房門,“嘩”地一聲,門板落地的。同時,耳邊風聲繚亂,院中已經多了數人。


    王管家站在門前道:“殿下,似乎我的人也比你的人早了一步。在您閉目之前,可以親眼見見口中的赤衝密諜。”


    這些人大約有二十幾個,有的我見過,也有的十分陌生。他們齊齊望著我,手中的兵器在夜幕下閃著冰冷的光,目光中有悲憫也有憎恨。他們都未用黑布蒙麵,似乎我已經是個死人。


    我微微挪動了一步,心想這王管家果然還算個中樞人物,即使被嚴密搜尋的情況下,仍能召集下屬來到此地。他為了挽回行動失敗的損失,免被赤衝懲罰,想必已經動用了手中能掌握的所有力量。


    還未容我多想,對方刀劍已經出手!鋒利的尖刃下,又一次,我想起去年此時的那個夜晚,改變了我命運的夜晚。


    隻是如今,我的劍、我的人,都不再是同一個下場!


    我毫不猶豫對準其中一人刺去,接著從他身上拔出,劍尖瞬間被血流蒙蓋。周圍的人有一刹那被震懾,鮮血喚回了他們的謹慎。我冷冷一笑,身形展動,飄向戰圈之外,口中叫道:“韓王!還不出來見你的好管家!”


    王管家神情一變,命一人道:“去看看有無埋伏!”


    他話音剛落,江進已經在牆頭上出現。他穿著黑衣,身形看去消瘦了一些,麵色陰沉地低頭向院內道:“不用看了,隻有我一個。王管家,本王府中離了你,現在家務事一團亂麻,你於心何忍?”


    王管家向方才吩咐的那人看了一眼,見他搖頭,才回道:“韓王殿下,小人欺騙您的信任,心中一直惶恐不安。”


    江進冷笑道:“我韓王被你戲耍多年,已經成了笑柄,不殺你,實在難泄心頭之忿。”


    王管家表情異常平靜:“可惜了,韓王的願望有些遙遠。小人今日原本不想取殿下性命。”


    我厲聲道:“王管家,你還想一錯再錯麽!韓王與晉王向來同一陣營,晉王與你家太子彼此結盟,此刻你除去韓王,還指望赤衝能夠原諒你?”


    話音未落,江進已經大驚:“淩悅,你胡說什麽!誰跟晉王同一陣營?什麽晉王與太子結盟?哪裏來的太子?”


    王管家沉靜道:“殿下的話迷惑不了我。太子殿下與晉王的盟約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最終的目的還會是擊敗魏人!現在能多除一人,那是再好不過。要怪隻能怪殿下將韓王叫來,他的委屈也隻能去地府與你清算了。”


    江進掃了一眼院中場景,埋怨道:“淩悅,你傳消息叫我來的時候,可沒說王管家還帶著這麽多殺手。”


    我冷冷看他一眼:“韓王殿下,我以為你至少懂得把親衛帶在身邊。”


    江進冒火道:“還帶什麽親衛!我一個人能騎匹馬就不錯了,你不知道父皇連府門都不讓我出麽?”


    我也怒道:“你是榆木腦袋?難道以為王管家還是那個惟你命令是從的下屬?”


    江進冷笑一聲:“反正他們要殺的是你不是我,王管家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恕不相陪,告辭了。”


    他說著身影躍起,轉眼已經消失在牆那邊,好像壓根沒出現過。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追還是不追。


    王管家見狀喝道:“眼前要緊!”展開輕功帶頭向我擊來,又道,“一人院外警戒!”


    剛才的黑暗裏使不出完整的劍招,這是我第一次與他正麵相對。他的劍法很強,我能感到他手中的劍芒正無比鋒利地刺向我的胸口,那種仿佛要被刺透的感覺,是真氣充盈強勁的表現。劍鋒將至,我猛地翻身,流采劍隨之翻轉,“叮叮”數聲,金星四溢,在暗夜裏劃出一道長虹。


    我高聲道:“好劍法!”腳下不停,卻轉到另外幾人身旁,數劍刺出,一片血花。我不肯戀戰,直衝向方才江進消失的地方,眼看將要躍上院中牆頭,忽覺背後發涼,劍尖如附骨之蛆尾隨而至。我在空中飛起一腳,踏中那人劍脊,眼看自己也要跌落。江進忽然從牆外躍進來,拉著我躍出院牆。


    隻見院外牆角臥著那名負責警戒的南越奸細,燕騮與韓王的坐騎等在樹下。我們躍上馬背,當即策馬狂奔,王管家率人追出來,眼看我們奔向皇宮,立刻停止了追擊。


    江進轉頭看向我的後背,驚道:“淩悅,你受傷了?”


    我回手一摸,果然摸回一手鮮血。當即唾了一口:“傷不重,血倒流的多!你娘的,怎麽這麽多年愣是沒發現他劍法這麽高超?”


    江進嚷道:“高手都會隱藏功夫,怪得了我?是你計劃不周密,多帶兩個人就好了。”


    “多帶幾個人,王管家還肯出現?他那些屬下也一定不會盡數暴露。”


    江進繼續嚷:“我被你害慘了,違反父皇命令偷偷出府,以為能捉到奸細有個交代,結果差點被奸細捉!現在你說吧,人沒捉到,怎麽交代?”


    我三下兩下脫去身上的護衛服,藏在馬鞍旁的皮囊裏,隻著中衣俯身往燕騮身上一趴,做出有氣無力的樣子,指自己道:“怎麽交代?你還不趕快背我進宮麵聖,先不提王管家那筆爛帳,隻說我被南越刺客重傷,叫皇上以此為名下旨搜捕刺客!皇上情急之下,一定把任務交給你,一旦抓到了這些人,你不是愛怎樣邀功、洗脫猜疑都可以?”


    “那父皇問起我擅自出府,或者問我們怎麽碰到一起,該怎麽說?”


    我把臉蹭在燕騮的鬃毛裏:“隨便你,難道這種瞎話也用我幫你編?”


    江進眼睛一轉,笑起來:“下來,我背你!”


    我冷淡地指指前麵:“現在還在城南,你如果覺得可以徒步背到宮門前,那也可以。”


    我與江進騎馬來到宮門前,不想正門守衛不肯破例放行,隻肯先行通報,氣得江進破口大罵。我在他背上向東一指,示意他走雲龍門,他瞪我一眼,隻得照做。


    當江進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我背進宮,果然大大震動了江德,他急切地派人去傳禦醫,然後詳細詢問事情經過。我假裝體力不支,隻道從邙山回城遇到了刺客,餘下的便交給江進解釋。果然江進胡編亂造麵不改色的功力直逼江原,江德聽得怒不可遏,立刻下令江進全城搜捕刺客。


    我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懇切道:“皇上,臣記得刺客長相!請讓臣與韓王一起搜捕。”


    江德問過禦醫,得知我並無大礙,當即給我一隻可同時調動四千禁軍兵符,命韓王協同。但他有一個要求,必須趕在江原的婚禮舉行之前抓住全部刺客。我心道,之後也不需要了。


    出宮時,我身上披著江德賜給的一件外衣,江進想想不甘,終於一把揪住我,切齒道:“原來忙來忙去,我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我瞧瞧他:“主意我出,風險我擔,傷由我受,連禁軍都是我的。韓王殿下不過露個麵、說幾句話,就擺脫尷尬,變被動為主動,這個便宜占得還不夠大?”


    江進想了想,放開我:“淩悅,你在幫燕王,一直在幫他!牡丹園中的事算意外,二皇兄也在無意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現在有人借機壓製我,你敢說不是他暗中指使?”


    我笑:“韓王府中出了奸細,本身易招人非議,不用誰特意指使罷?撇開這些毫無根據的猜忌,你看小弟卻是實實幫了你。”


    江進狠狠道:“說到底,還不是為了燕王?被別人知道與你一同抓刺客,我豈不成了偏向皇兄?”


    我嗤道:“誰不知你與晉王那點關係,現在倒想保持中立了?”


    江進辯白:“兄弟間關係好一點就該惹人猜忌?”


    “這話我也想說。”


    江進張了張嘴,總算擠出一句話:“我是兩不相幫,你愛信不信。”


    我用目光逼視他,輕聲道:“我這次就是要幫燕王,韓王殿下最好說話算數。”


    江進眼底有精光閃過:“不勞越王操心。”


    來到雲龍門禁軍駐紮處,我將調出的四千人分成八營,每一營又分五隊。我與韓王親自帶領其中兩營,連夜對刺客進行搜捕。為了不擾亂百姓,禁軍的行動隱秘進行,並不公開目的。到天明時,搜索範圍已經隱隱布滿全城。


    江進早已經磨得沒了脾氣,打著嗬欠跟我坐在一間酒樓裏:“回去睡覺吧?這麽大的洛陽城,就算日夜搜查也不可能在四天內全都抓住,不如隨便抓些回去湊數。”


    我砰地放下酒杯,站起來:“我知道其中不少人的底細,昨晚新出現的麵孔也大體記得。你先在這裏坐鎮指揮,等我回府把那些人的臉畫出來!”江進一臉苦色,剛要說話,我已經飛快下樓,把他的叫苦聲甩在身後。


    我必須趕去與江原會合,商討下一步的行動。


    江進不知道江原就要在納妃之時行動,我卻很清楚,現在盡量在洛陽各處安插人馬,不但為控製南越密諜的手足,還在於萬一遇到晉王反撲就不會被動。畢竟晉王在並州的勢力雖被暫時打擊,留在洛陽的親信力量仍舊不可小覷,再加上極力想要模糊立場的韓王,結果真是難說得很。


    直奔到越王府門前,我下馬進了大門,燕七和裴潛滿臉擔憂地跑過來。燕七急道:“殿下為什麽丟開護衛們單獨行動?結果宮裏傳來消息說……”


    我揮手止住他:“你們二人隨我去書房。”


    我在書房裏簡短地敘說了發生的事,低聲道:“你們要隨時做好準備,也許是對付南越奸細,也許是其他人,隻要我一聲令下,就要拿出戰場上殺敵的魄力!”


    燕七吃驚:“難道……難道已經……”


    裴潛卻隻是沉靜地點點頭表示明白。


    “還有,從現在開始,以我遇刺為由,全府搜查!你們必須找出府內的奸細,然後帶到我麵前!我猜想他就在各殿仆從或雜役裏,注意仔細翻看他們的物品!”


    燕七肅然,立刻出門布置。


    我來到桌前,提筆開始繪製刺客的頭像,裴潛靜靜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不去燕王那裏商議麽?”


    我微笑:“你怎麽知道我要去?現在他大概進宮早朝了,畫完再去不遲。”


    裴潛閉了嘴,看著我下筆:“我今早出門,恍惚聽換值的門衛說,並州有人來了。”


    我筆下一頓,抬起頭來,房門此時突然被急促敲響。我驚了一跳,喝道:“誰?”


    “是我,燕飛!”


    裴潛跑過去將門打開,燕飛麵色慘白地衝進來:“殿下!燕王殿下被皇上囚禁在皇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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