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坐在地上, 一刹那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全身的氣力仿佛被那一句高喊而擊散, 再也沒有聚攏的理由。


    許久許久,人群中間響起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那是江麟的聲音,又不久,傳來一些人壓抑後的悲聲。


    我突然覺得很厭惡,從心底裏厭惡這哭聲,還沒有等我援救,他憑什麽要死?


    “稟殿下,燕王已死!”一名黑衣人撥馬衝向晉王所在的丘陵腳下, 高聲匯報。


    晉王沒有說話, 旁邊的韓夢征背轉過身去,似乎不忍再看。


    下麵形成包圍的士兵和殺手在不安分地挪動,包圍圈內的幾百人卻還是惡狠狠地與他們對峙,好像他們的信念不曾因任何外力而動搖。


    宇文靈殊拖著江進慢慢走到我身邊, 沉默地看著下麵, 過了一會才擔憂道:“燕王真的就這麽死了?子悅你……”


    “大哥死了?”江進瞪著下麵的人群,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居然與我的設想一樣,可是我為什麽不覺得高興?”他說著又哭,拚命朝著下麵喊,“大哥!”


    我緩慢地站起來,回頭涼涼看他一眼:“瘋子。”


    江進抬頭看著我, 灰心道:“你殺了我吧,反正大哥死了,你不是想要我們都陪葬麽?”


    我冷冷拿劍在他喉頭指點,輕聲道:“說對了,你們都要陪他死。”說罷劍尖朝下,在他兩腿上用力各刺一劍,看著他腿彎裏有血湧出,我道,“不要想著跑,等我收拾過晉王,再來收拾你!”說到這裏,又微微一笑,“不對,應該是讓江麟來收拾他最親愛的三王叔!”


    江進疼得大叫:“淩悅,你才是瘋子!”


    我狠狠捏住他的下巴:“我瘋給你看!”


    宇文靈殊有些遲疑:“現在怎麽辦?晉王已經贏了,我們……”


    我異常淩厲地盯住他:“阿幹,誰說燕王死了?你親眼見了麽?我還在這裏!說勝負,還早得很!”


    宇文靈殊看著下麵人群中悲戚的麵孔,小聲勸道:“子悅,你不要太固執,他們……”


    我揮劍直指他的咽喉:“阿幹,你要食言麽?傳令你的部下,立刻包圍晉王的人!”


    宇文靈殊皺眉,眼神像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他無奈地拿出號角:“好吧,我舍命陪君子!”他把號角放在嘴邊,“嗚嗚”的號角聲吹動,驚動了山下的人群,驚起了山間樹叢裏的一群烏鴉。


    宇文家的鮮卑士兵迅速集結,轉而將矛頭對準晉王的人馬。晉王在那邊說了什麽,一個黑衣人衝到丘陵這邊:“宇文靈殊!晉王問你!背信棄義,可是宇文家要與朝廷決裂!”


    宇文靈殊眯起眼道:“告訴晉王,他還沒有成為皇帝!我們宇文家不需要任他擺布!”


    我覺得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像是墳地裏飄蕩的鬼火,刺目得令人生厭,不覺握起劍,策馬衝下坡去,一劍砍掉了那堆燃燒的東西。


    隻聽宇文靈殊驚呼:“子悅!”接著響起一聲慘叫,什麽溫熱的東西濺上我的臉頰。火把的餘光裏,我看見一條人的臂膀橫在地下。那人強按住傷口,依舊轉身回去傳信。宇文靈殊騎馬奔到我麵前,心有餘悸道:“你沒事罷?”


    我舔了舔唇邊,抬頭看對麵的晉王:“還好。”


    山丘上響起尖銳的哨聲,晉王的人馬終於發起進攻,力量對比雖然發生了變化,但對方的兵力還占多數,一經對抗,便稍占下風。我砍落一名晉王府士兵,搶下他的長戟,開始在戰圈中不住衝殺,宇文靈殊也指揮部下向晉王的府兵進攻,。


    不知道過了多久,雙方的人馬死傷無數,包圍圈也在漸漸縮小,山丘上又響起一陣哨音。晉王的人開始稍稍向外擴散,避開與中央的燕王人馬短兵相接。宇文靈殊見狀也指揮部下退開,與晉王府兵重新對峙。


    我怒極,抹一把腮邊的血跡,向宇文靈殊吼道:“為什麽停下!”


    宇文靈殊低聲歎道:“子悅,他們身懷武藝,都不是普通士兵。我們畢竟人少,如果硬拚,耗不過他們的。既然他們已經停下,先拖延一段時間罷。”


    我望著遠遠隔在穀地中間的燕王府兵,似乎看見渾身是血的江原躺在冰冷的地上。咬住嘴唇,顫聲道:“難道衝不過去麽?我隻是想親自看一眼他是不是活著,然後再決定要不要……”


    宇文靈殊神色痛苦,一把拉住我的馬韁:“你冷靜!燕王或許,或許還沒……晉王已經向這邊過來了!”


    我扣住韁繩,冷冷朝向山丘那邊,江成與韓夢征在幾個高手護持下來到我和宇文靈殊麵前。江成的臉上帶著躊躇滿誌的神情,韓夢征則目中含淚,看上去神色悲傷。我輕蔑地看著二人:“手段使盡,現在來收獲戰果麽?”


    江成誠摯地對我道:“越王,燕王已死,何必再做無謂爭鬥?本王已派人向宮中送信,皇上很快就會有聖旨傳來。隻要你肯繼續為朝廷效力,本王不會追究你與燕王過去的關係,還是會一如既往地重用你。”


    我聽到他的話大笑,肩頭因為用力抖動得厲害:“晉王!你做起事來真是又狠又絕,我能不能問你,究竟帶了多少人去宮中‘請’旨?”


    江成微微笑道:“請不請的,皇上近臣都已被本王控製,隻要及時見到皇上,宮中禁軍不足為懼。皇兄既死,父皇別無選擇,你們也別無選擇。”


    我冷然道:“如果皇上得知你的行徑,寧願選擇韓王,也不會立你為太子!”


    江成的笑意更加濃鬱:“我命人找韓王時撲了空,還得多謝越王將他送來。”手一揮,幾個部下把江進推到跟前。


    江進鐵青著臉,沉聲道:“二哥,你也做得太絕了罷?”


    江成悠然道:“如果父皇立我為太子,為兄或可考慮饒過你。”他又轉向宇文靈殊,“宇文將軍,中途變卦雖然令本王不快,但本王目的已達到,現在仍可以承諾遵守先前的約定。”


    宇文靈殊坦然道:“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與父親無關,晉王的承諾可以向他兌現。而我——”他看向我,義無反顧道,“我會追隨越王的腳步。”


    江成搖頭:“宇文將軍,此舉何其糊塗?”


    我已經不在乎他能不能勸動宇文靈殊,隻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韓夢征,麵無表情道:“韓大人,開心否?可笑我被你迷惑,還曾以為你對燕王存過真心,否則怎麽也該在搜捕刺客時,將你一並收押。”


    韓夢征一臉病容地裹在鬥篷裏,輕輕地歎氣,傷感道:“殿下何出此言,夢征是真的仰慕燕王。如果不是生為越人,恨不能追隨燕王左右。”


    我冷笑起來,心中卻有說不出的後悔:“好一副仰慕癡迷弱不禁風的模樣,再加上赤衝不斷針對我的行動,我真以為你們一心要殺的是我。”


    韓夢征輕聲道:“針對殿下的是赤衝,我對此事並不讚成。我一直主張除去燕王,因為他才是威脅南越的根本所在。從見到燕王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自己不得不這麽做。他的風度,他的才能,無一不在南越太子之上,令人沉醉到不能自拔。”他抬起細弱的睫毛,眼中似有盈盈水意,“我恣意放縱對他的愛慕之情,並非作假,乃是因為想到相聚苦短,今生怕再無機會這樣與他接近。”


    我看著他:“佩服,佩服!如此深情,如此冷酷。不知道你回國之後,會得到朝廷多大的獎賞?”


    韓夢征嘴唇微微發白:“多謝殿下,夢征不求功名,隻求為國效力,雖九死不悔。”


    我一揮劍指向他,韓夢征身旁的護衛立刻橫劍相向,阻止我再靠近。我後退幾步,苦澀地一笑:“好,你為全報國之心,我不能多加指摘。可是如果燕王真被你所害,你的性命,我總會來取。”


    韓夢征低聲道:“夢征預祝殿下成功。”他撥轉馬頭,深深向穀地中央望了一眼,對江成道,“既然事情了結,夢征這就告辭了。晉王殿下,他日君臨之時,別忘了與我家太子殿下之約。”


    江成攔住他道:“還未見過燕王屍首,特使如何匆匆離去?”


    韓夢征慘然一笑,仿佛就要滾下淚來:“不了,我必須連夜趕回南越,晉王殿下自己享受戰果罷。下官所能做的也僅止於此,實在多留無益。”說罷毅然回身,打馬向南方奔去,數名南越護衛緊跟在他身側。南越的殺手們也向晉王微微施禮道別,陸續散入丘陵之中。


    江成不在乎地哼一聲,向燕王府兵道:“你們也不必抵抗了,除秦王外,其餘人隻要離開燕王的屍體,讓出道路,本王對你們不予追究!”


    他說著驅馬向前,在黑衣人的護持下緩緩向戰陣走近,他手下的兵士已經自動讓出道路。


    我悲憤交加,躍馬攔在前麵,厲聲道:“你要靠近他,除非跨過我的屍體!”


    江成停住,溫和地笑道:“越王,你要與秦王作伴麽?”


    宇文靈殊走過來,再次扯住我手裏的韁繩:“子悅!”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後,低聲道,“那是秦王罷?”


    我猛地回頭,卻見天禦府的兵士們自動讓開了一條狹窄的通道,盡頭孤零零地站著一個持劍的少年,目光堅定地看向這裏。火光裏劍芒微閃,我看清他手中拿著的是江原的佩劍,頓時心如刀絞。


    江進見了,忍不住大叫:“二哥,放過麟兒!”


    江成一笑:“會不會放過你,為兄還沒有決定呢。”目光一沉,喝道,“所有人退開,讓出道路!”


    江麟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二王叔,你答應侄兒一個條件,侄兒立刻下令天禦府的人不再反抗!”


    江成微微地不耐煩:“說。”


    “讓越王過來見父王最後一麵,這是父親的遺願。”


    我全身一震,江成身邊已經有人道:“殿下,當心有詐。我們親眼看到燕王被刺穿胸腹,已無生還可能。江麟遲早要死,燕王的屍體,等聖旨到後確認不遲。”


    江成表示讚成,卻又笑道:“越王,你可以走過去,若想投靠本王,隨時歡迎。如若不然,就去與燕王死在一起吧。現在拚死一戰,或者看過屍體後再戰,由你決定。”


    我用冰冷的眼神望著他,翻身下馬。宇文靈殊急忙叫住我:“我陪你去!”


    我對他笑笑:“阿幹,我去去就來。”走上那條狹窄的通道。


    江麟似乎鬆了一口氣,低頭抹去眼角的淚,哭道:“淩悅,我和父王一直在等你。”


    他向一邊閃開,我不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遠遠地,烏玄半跪在地上,江原的身體靜靜地靠在烏玄身上。他嘴角有未幹的血跡,手指無力地垂在身側,胸口和腹部都被已血流浸濕,染紅了身下的黃土。他雙目沒有完全合上,微微地睜著,好像在不甘心地責問著我。


    我忽覺一陣眩暈,劍尖用力撐在地上,緊緊閉上眼,不忍再看他眼裏的空洞。


    就在這時,忽聽一陣驟雨般的馬蹄聲遠遠傳來,有人尖聲道:“陛下詔令,晉王接旨!”


    過了一會,有人警惕地問:“來者何人?所傳何旨?”


    另一人沉著的聲音道:“臣溫繼,奉皇上旨意,宣讀冊立晉王為太子的詔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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