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目光明顯一冷:“你還是要回去!”


    我靜靜道:“這件事我聽到消息後就決定了, 母後病危,我不能不去看她。”


    江原麵無表情地提醒我:“你的親生母親在洛陽。”


    我暗歎一聲, 早猜到他會是這種反應。盡力用說服的語氣道:“雖然她不是我生母,畢竟撫養我長大, 從小到大……”


    江原絲毫不理會我的解釋,隻是滿臉質疑:“真假都沒有搞清楚,你就要自投羅網?”


    “三弟不會騙我。”


    江原冷哼,快步走下礁石:“你如果真信他沒有說謊,又何必讓他誤以為你沒有去南越的打算?直接跟他同船回去不是更好?我想三弟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我聽出他話裏的諷刺,不由將眉頭皺起,跟在他身後道:“這是兩碼事。我讓他絕了勸我回南越效力的念頭, 明白我的立場, 但不代表我就不會牽掛——”


    “我隻知道結果都是一樣的。陷阱!你敢說南越沒有設下陷阱等你?你敢說你那看似純良的三弟沒有被人利用?”江原回頭,看著我的眸子變得出奇冷酷,“還有,你居然在我麵前講你牽掛南越人。越王殿下, 你要我如何放心把幾十萬軍隊的生死大權交給你, 讓你帶他們去攻打你日夜牽掛的人?”


    我抿唇良久:“我打算悄悄渡江,不讓任何人知道,看過母後就立刻回來,從此不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


    江原把手放在我額頭上,微微怒道:“你是不是在犯糊塗?難道聽不明白我話裏的意思?我更擔心你中了奸計!”


    我抓住他的手,抬眸認真道:“你相信我。”


    江原冷聲反問:“這種事是我相信你就不會出差錯的麽?我告訴你,我不會允許你踏出北魏一步。我還告訴你, 隻有在一種情況下,你才可能重新回到南越。就是你帶領魏國軍隊殺入建康城中的時候!”他說罷丟開我,大步向琅琊縣城中走去。


    在對待這件事上,江原明顯不打算留給我商量的餘地,此後不但拒絕提起這個話題,還從淮水幫弄了不少人時刻監視我。


    幾天後,躲避梁王搜尋的裴潛燕七與前往冀州的落煙相繼來到,卻仍不見薛相時和荀簡。我立刻塞給裴潛一封手書,令他秘密趕往東海水軍,交給主將範平。恰在此時,梁王也送來信件,請我和江原前往臨淄。


    江原接過信件,輕輕一笑,對信使道:“請轉告叔父,侄兒急著回朝廷複命,就不去打攪了。梁王府諸位將軍都是良將,朝廷不日便有委派公文,也用不著我與越王親自叮囑。倒是父皇日日盼與叔父相聚,還請他盡快趕赴洛陽,以慰手足之情。”


    此時江原手握兵權,信使自然勉強不得,無奈隻有告退。江容看上去有些擔心:“皇兄真的不打算去臨淄了?那我父王的毒……”


    江原輕描淡寫道:“解藥讓信使帶去也一樣。”


    江容立刻起身:“那小弟也就此告辭,與信使一同回去罷。”


    江原看他一眼:“難道容弟不打算送我們一程?”


    江容微微笑道:“皇兄如今已接掌山東數十萬兵馬,早已反客為主,應該不須小弟護送。我心中掛念父王,隻怕他被我氣死,還是想盡早回去看看。”


    江原眉頭一皺,並不允諾。我開口道:“這事不難。表弟既然掛念舅父,理應及早啟程,萬一梁王尚有心結,還賴你多加開導。”


    江容立刻麵露喜色,激動道:“淩悅,我就知道你善解人意,明白小弟的難處。大恩不言謝,我江容的住處永遠為你留一張床鋪!”說罷一陣風似地出門。


    我道:“解藥——”


    江容遠遠擺手:“不用了!”


    我嘴角僵硬地盯著他跑遠,回頭卻看見江原更加僵硬的臉,隻得朝他訕訕地笑:“□□的事,他果然早知道了。”


    江原冷冷道:“你等著罷,他一走必生變故。”


    我搖頭道:“兵權已經全部收入囊中,梁王還能有什麽對策?現在他隻剩身邊的護衛營,已經失去了與我們抗衡的能力。”


    江原哼道:“話雖這樣說,隻怕梁王心有不甘。畢竟那些將領和軍隊都是梁王一手選拔操練,曆來隻聽他號令,長期對朝廷抱有疏遠懷疑態度。我們雖有兵符在手,得不到朝廷正式任命,也未必指揮得動,總之不能立刻發揮效用。我們實際與梁王還是以少對多之勢。”


    我笑道:“你過於謹慎了,隻要讓淮水幫護送我們安全出境,有什麽好擔憂?”見他向我投來冷冷的視線,又補充道,“你若有顧慮,現在阻止江容還來得及。”


    江原冷淡道:“罷了,大不了從東海郡繞路。反正江容已知毒解,即便留下他,淮水幫也會將他看得牢牢地,根本無法令梁王忌憚。”


    我笑:“就像看守我這樣?”


    江原不吭聲,拂袖出了門,不久聽到他與齊謹兩人親切的笑聲。


    這天夜裏,荀簡與薛相時同時到達琅琊,二人均麵帶喜色,像是遇到什麽喜事。荀簡見了江原便施禮,笑道:“屬下連日為殿下尋訪山東賢士,所幸不負所托,已將其中幾位請來了。”


    江原立時目中一亮:“人在何處,讓他們別動,帶我去見。”


    荀簡側身後退一步:“殿下別急,請跟我來就是。還有幾位身負盛名者,有因時間倉促尚未得見,也有的恃才傲物,嫌棄荀某身份低微、才學疏淺,因此不肯屈就。”


    江原失笑道:“竟有人嫌棄仲明才學疏淺?可惜眼下我沒有空閑,若他真有才能,何時我親自登門相請也無妨。”


    他們邊說邊離開,我則轉向薛相時:“薛司馬一路受累了,不知收獲如何?”


    薛相時急忙上前:“殿下,下官走訪沿海城鎮,尋得數十名能工巧匠,都擅長製造各類船隻。”


    我微微失望:“少了些。”


    薛相時微笑道:“可是裏麵有一人,名叫謝廣行,不僅精通造船技藝,而且熟悉水事,據說青年時曾在南越遊曆,對各類水域特點了如指掌。”


    我沉吟道:“果真如此,此人倒比普通工匠有用得多。”


    薛相時道:“此人乃溫相所薦,想必有些真本事。殿下現在要去見一見他麽?”


    我抬眼一笑:“既然是溫相推薦,那不必見了,你隻命人好好招待即可。我手上有一件急事,先要辦完才行。等去了東海,薛司馬可以先帶他查看船隻現狀,當然有對策更好。”


    薛相時奇道:“殿下有何急事?莫非還要隨太子殿下回朝廷覲見皇上?”我但笑不語,薛相時隻得帶著疑惑離開。


    第二日,江原終於將最後幾個軍營情況勘查完畢,傍晚時對我道:“我擔心梁王有所動作,我們不能等天明了,今夜立刻就走。”


    我問:“水路?陸路?坐騎雖然已被燕七帶回來,我們那兩艘船卻還泊在蓬萊。”


    “陸路快些,我們騎馬先出山東地界,再商議下麵行程。”


    我想了想表示同意,遂與他分頭安排手下人馬。


    齊謹答應替我們護持十幾名南越俘虜,以及新尋來的謀士工匠,並將他們通過海路送往海門幫。我和江原在琅琊縣西與他分道揚鑣。


    齊謹笑道:“修遠,不知何時能令公孫叔達讓出東海郡一條水路?我也可以與幫主商議,放山東境內一條水道給他。”


    江原笑答:“將來互通水路乃大勢所趨,你們兩幫何不考慮一下兩幫合並的事。”


    齊謹連連搖頭:“兩幫合並,就如兩國相並,這種事免不了流血衝突,我還想不了那麽遠。”


    江原在馬上拱手,意味深長地笑:“總要考慮的,難道嚴之打算在江湖中混一輩子?”


    齊謹聽了,高吊的眉梢意義不明地動了動,也與他拱手作別:“我情願混一輩子。”


    這夜月明星疏,一行人騎馬向西南行進,我與江原各有二十名左右的貼身護衛,分別由燕七和落煙帶領。薛相時和荀簡跟在我們身旁,兩人不時就某事高談闊論。


    很快行至海曲附近,打頭的落煙忽然停住腳步,警惕地望著前方:“殿下,似乎有戰馬經過的痕跡。”


    江原也察覺有異,低聲道:“落煙靠後,帶人保護薛司馬和仲明。”


    落煙聽命退後,帶人將薛相時和荀簡圍在中間,燕七從後方趕上來,迅速擺開陣勢。隻聽一陣細微的戰馬聲果然由遠而近,許多蒙麵者的身影從草木茂盛的平原上逐漸顯現。他們人數大約有百餘,沉默地將我們圍在中心,個個身穿護甲,手上的斫刀在月光下閃亮。


    江原卻在這時橫我一眼:“變故來了。”


    我微微一笑,縱馬躍到看似首領的那人麵前:“不知尊駕何人?來此何為?”


    那人目光一懾,語氣堅定道:“前方百裏均有埋伏,在下隻是頭陣。請兩位殿下留下兵符,即可放你們平安離去。”


    江原也驅馬過來,冷冷道:“梁王如此不識時務,難道真要起兵造反不成?”


    那首領改口道:“若為造反,王爺大可不必討還兵符,更不必對殿下讓步。二位不要誤會,王爺隻是懊惱你們不告而別,想讓二位殿下隨在下去一趟臨淄。”


    我笑道:“趙將軍如此前言不搭後語,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卑鄙勾當,還有些生疏。”趙敦誠一驚,我已經飛身而起,五指成抓,拉下了他的蒙麵。趙敦誠後退數步,半是驚慌半是羞愧。我麵色一變,冷冷道:“好你個趙敦誠!樂陵城中,你是怎樣說的?本王敬你性情耿直,軍法嚴明,有意將你收歸帳下好為國出力。如何轉眼即變,做出這種為人不恥之事!”


    趙敦誠聞言滿麵蒼涼,咬牙道:“在下受王爺恩情,義不容辭,還望見諒。”他退在人後,呼哨一聲,百名帶甲武士齊齊圍攻上來。


    我拉住燕騮,不慌不忙地抽劍,在身周輕輕畫了幾道弧線,周圍數十名武士斫刀齊齊落地。與此同時,燕騮閃電般拔腿飛奔而出,幾乎是從武士頭頂越過!我不忘從懷中掏出兵符,揚手舉在半空,高聲喝道:“兵符全在本王身上!誰來拿走?”


    趙敦誠大驚,急忙下令急追。武士們紛紛得令,都策馬向我追來。


    燕騮許久沒有撒歡,此時見近百匹馬在身後奔騰,更是蹄下生風,興奮不已,很快將那些人馬甩出數十丈之遠。我見狀不由替自己得意,拍拍燕騮左頸,正要示意它轉向東麵,冷不防被人從右後方撞了一下。


    我心下悚然,以為大事不妙,卻見一道黑影斜穿而過,再看時,本來拿著兵符的右手空空如也。


    “江原!”我怒吼一聲,挺劍夾馬向他追去,“你還我兵符!”


    不知我二人並馬狂奔了多久,等到收住馬蹄時,前麵居然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江原回頭看著我,黑色的衣衫被海風鼓起,好像一隻即將展翅的鵬鳥。他表情很嚴肅,那一串兵符在他手裏叮叮當當地響:“淩悅,這都是你算好的,趁著梁王派人來襲,你好擺脫我,獨自離開。又或者,這根本是你與江容的又一次交易?”


    我揚眉:“看來我做得不夠周全,忘記為你換匹劣馬。”


    江原撫著烏弦的鬃毛,哼一聲:“裴潛呢?難道去東海幫你搬救兵了?假若在這裏擺脫不了我,你還打算拿兵力壓我罷!”


    “他應該快到了,我叮囑他將船停在海曲附近的碼頭。”


    一聲馬的嘶鳴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隻見趙敦誠牽著一匹馬氣喘籲籲地走來。我倒有些驚訝,趙敦誠身後的武士全被甩得看不見了,難以想象他一個人居然有毅力追到現在。江原似乎也被觸動,同樣麵目驚訝地看著他走近。


    突然,趙敦誠的坐騎前蹄跪地,再次嘶鳴一聲,倒在地上。我急忙跑過去,按了按那馬的脈搏,對趙敦誠搖搖頭:“你身為武將,居然不知道愛惜馬匹,讓它為你勞累致死,。”


    趙敦誠一跤坐在泥沙中,神情漠然:“殿下走罷。我既有負殿下賞識,又報答不了王爺深恩,隻有回去請罪了。”


    我一把拉起他,厲聲道:“何為將領?保家衛國,以戰止戰而已!不盡本職,隻想到私情私義,連你的坐騎都不如!”


    江原走過來,冷淡道:“跟他費什麽口舌,還是先找到裴潛,離開這裏為上。”


    我一呆,脫口道:“你……”


    江原不耐煩道:“我怎樣?已經被逼到了這種地步,我隻能跟你去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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