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敲打聲此起彼伏, 燥熱的爐火嗆人口鼻,此時正是夏季, 比起上次來時,兵器鍛造場中更是像火窯一般。若非場中放了一桶桶冰塊降溫, 隻怕人一進來就要被烤熟了。我抹掉額頭滲出的汗珠,發現這座鍛造廠比過去擴大了近一倍,顯然已經獲得江德的支持。


    我和江原走到莫衍所在的隔間,發現他並不在,問過一個鍛工,才知最新一批鐵礦剛到,莫衍親自去查看成色了。我們便出了鍛造廠, 從另一邊的密道進入存放兵器與礦石的庫房。這裏比場內涼爽許多, 莫衍不再是上次所見的赤膊鐵匠形象,著了單衣,正在神情嚴肅地指揮工匠把礦石按照品質優劣分類。


    莫衍見到我們,並沒表示出十分驚訝, 隻是微微對江原施禮:“殿下多日不見了, 不知老朽鍛造的兵器用著還趁手麽?”


    江原回禮後,拍劍笑道:“先生兵器天下無雙,這龍鱗劍伴我出入北趙戰場,殺敵無數,功不可沒!隻是皇上擔心我軍精良兵器被南越提前知曉,並未用先生監製的兵器大量裝備軍隊,有一些可惜。”


    莫衍聽說, 微微露出笑意:“隻要殿下認為老朽的兵器還算好用,便算沒有白做,至於何時裝備軍隊,老朽倒不十分在意。”


    江原喝退工匠,目中精光閃過:“我此來便是要告訴先生,我魏國攻越計劃就要開展,正需要先生的兵器裝備全軍!一年之內,魏國老舊兵器一律更換,要與莫泫為越軍打造的兵器一決長短!”


    莫衍身子一顫,似乎難掩激動:“好!老朽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殿下放心,一年之內,你需要的全部兵器都會全部到位。”


    江原笑道:“先生隻管靜候佳音,兩軍對陣之時,天下人自會知道兩家兵器孰優孰劣!”又向我示意,“先生不聞閑雜事務,想必還不熟識。這位便是越王,負責操練魏國水軍,日前委托先生製作的專用羽箭,便是為他而製。”


    莫衍聞言,這才將目光轉向我,大概覺得有些眼熟,疑惑地端詳了一陣:“你?”


    我微微一笑:“莫先生,久違了。”


    莫衍眼神挑起,不可置信道:“上次與燕王同來的南越後生,如何竟成了統帥水軍的越王?”


    我笑道:“多謝先生上次相贈的流采長劍,晚輩也用著十分順手。”


    莫衍目帶鄙夷:“榮幸之至。”


    江原笑著替我解釋:“先生不聞俗務,難怪不信越王能夠統兵,不過我若說出他過去的封號,先生一定聽過。”


    莫衍滿臉不相信:“殿下請講。”


    “越淩王。”


    “越淩王?”莫衍不由自主地訝異,“是南越的嫡係皇子越淩王?”


    江原正色道:“相信天下再沒有第二個。”


    莫衍震驚地再次看我,眼中卻依舊充滿不能相信的神色:“剿滅蜀川,名動天下,被莫泫推崇備至的越淩王居然是個文弱後生?就算是真,你難道不該在南越領兵麽?”


    我無奈地苦笑:“不瞞前輩,我因手握重兵,被南越太子不容,這才流落北魏,去年見你正是落拓之時,故而不曾表露身份。”


    莫衍這才有幾分相信:“懷才遭妒,老朽深能體會。怪道你能夠受燕王這般重視,老朽過去有眼無珠,請你見諒。”他說著,竟然一改自負之色,向我深施一禮。


    我忙將他扶住,也行了一禮:“先生與晚輩境遇相似,離鄉背井,隻為一展所能。先生技藝高超,過去晚輩竟然不聞先生之名,實在慚愧。”


    莫衍聽罷,立刻道:“殿下稍待。”他從兵器庫小間拿出幾支新製羽箭和一把硬弓,捧到我麵前道,“這是老朽傾力為越王鑄造的羽箭,比之上次燕王試射的黑羽箭又有改進。箭頭鍛造更加精良,箭杆質地更加勻稱,準頭極佳,絕無抖動偏向之虞。老朽知道越王過去用慣莫泫之箭,如果今後使用中有不趁手的地方,盡可指出。”


    我伸手拿過,見箭頭果然尖利無比,箭身烏漆鋥亮如鏡,箭尾用朱紅寫了一個“越”字,仿佛暗夜中一滴鮮血。我抬頭笑道:“多謝先生。”


    莫衍又道:“這把硬弓也有過人之處,弓弦經過特殊處理,不但彈性強勁,而且不易受天氣影響,雨天裏浸水可照樣使用!”


    江原眼睛一亮,搶先拿過那張硬弓:“果真?”


    莫衍得意道:“殿下不信,盡可以一試。”


    江原笑道:“先生的技藝,我自然佩服。隻是想問,這種弓有無可能大量配備?南越潮濕,雨水繁多,若能讓弓兵背一把不怕水的硬弓,又比南越裝備高明許多。”


    莫衍聽後謹慎道:“不敢相瞞殿下,此弓製作繁複,不可能大量製造。老朽經過百次試驗,目前僅製得十餘張,殿下可先拿去使用,或者幾月之後還能多製出一些。”


    江原微微失望:“好罷,既然難得,也不必強求。越王的水軍還需要鑄造一批水戰兵器,以及造船時所用的各類部件,已帶來了部分圖紙,時間緊迫,希望先生能盡快製出。”


    莫衍接過圖紙掃了一眼:“老朽竭盡所能。”


    從莫衍處出來,我問江原:“你相信兵器勝出,便可戰勝越軍麽?”


    江原嘿嘿笑著將我攬住,拉我的臉道:“不相信。你相信麽?還要特製羽箭。”


    我轉轉眼珠:“我也不信,可是手中拿著精銳利器,比之拿著一把破刀,會有一種內心上的優勢。”


    江原點頭:“就是這樣,武器未必是一切,可是會給士兵一種無往不利的暗示,這是我更換軍備的根源所在。過去越軍對魏軍的輕視何嚐不是為此?這次該換他們嚐嚐被神兵利器壓製的苦頭了!”


    我心裏歎道:不知道莫泫知道自己曾強烈壓製的兄弟如今在為魏國鑄造兵器,會作何感想?自己曾為之鑄造兵器的越淩王,如今用著莫衍的兵器,又會作何感想?


    十幾日後,江原安頓好了自己治下的軍隊,將演武集訓補充新兵等任務交給虞世寧等主要將領,便動身與我來到揚州。


    我和江原未進城,悄悄到了水軍平日訓練的場地,剛一進場,便感到一股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氣息。我有些欣喜地發現,非但新兵訓練刻苦,連自恃資曆深的老軍也不落人後,麵目煥然一新。江原納悶地看我:“你挑選人才的眼光不錯,為什麽在南越處處撞牆?”


    我瞪他一眼:“我在南越的部下也個個都是人才!”


    江原敲我一記道:“現在有什麽好炫耀的,我寧願他們個個蠢材!”頓了一下補充,“就像那個羅厲。”


    我皺眉:“羅厲倒不是蠢,隻是仗著皇兄信任,為人有些太驕橫。結果非但處不好與下屬的關係,還將蜀川弄得一團亂,這都是平日目中無人的結果。如若此人能夠得到教訓及時改正,未嚐不是棟梁之才。”


    江原笑道:“千萬別改,也別遷往他處,都像你那般治理蜀川,我們還怎麽能成功?”


    說話間,趙敦誠看到我二人,急忙走過來:“二位殿下何時到的?末將竟然一點不知。”


    我微微笑道:“我們剛到,怕影響你練兵就沒有命人通傳。我看離開短短月餘,新軍已經大有起色了,這都是趙將軍治軍有方。”


    趙敦誠忙道:“殿下過獎,沒有各位將軍配合,末將哪裏能有半點成績!尤其殿下推薦的裴潛和燕七二人,新軍的訓練幾乎都由他們負責,末將忙於在各處選拔精幹人選,倒沒有精力親自訓練了。”


    我笑道:“趙將軍隻要定出方略即可,何須事必親躬?太子殿下如今負責調度整個南疆布防,對水軍尤為重視。隻是他還不熟悉趙將軍訓練計劃,你不妨向太子介紹一二,也好讓他指正。”


    趙敦誠立刻向江原施禮:“殿下,末將將訓練分為三步。第一步練習隊形分合、熟悉各類口令、金鼓、旗幟;第二步熟悉所有水戰要領,包括掌握各類駕船技巧等;第三步根據各人專長劃分職責,進行專門訓練,以便作戰中互相分工配合。三步完成後,新兵基本成軍,再配合老軍進行集中演練,至少利用半年時間使他們熟悉作戰規律。”


    江原笑看我一眼:“越王明知我不太熟悉水戰,卻要故意為難。在我聽來,趙將軍分配合理、計劃周密,照此進度完全可以訓出合格的水軍。不過水軍便隻局限於在船上作戰麽?步戰、騎戰何不適當涉獵一些?”


    “這……”趙敦誠為難道,“如果時間允許,自然可以將這些內容加入,可是如果想要在一年之內磨練出一支可堪重用的軍隊,末將以為,還是貴精貴專。”


    江原狡黠地看我:“越王也以為我的提議不妥?”


    我白他一眼,對趙敦誠道:“趙將軍勿驚,這是太子殿下在試探你。你盡可按照自己的設想去做,初訓完成,我們再討論下麵的具體訓法。”


    趙敦誠鬆口氣道:“是!”


    我點點頭:“趙將軍,山東軍隊已歸朝廷統轄,你的家人在臨淄十分安全,不用擔心。”


    趙敦誠聽了頓時滿麵感激:“殿下提拔愛護之恩,末將感念於心!”


    我笑:“不足掛齒,你去罷。我還要與太子殿下去城中了解其餘軍務。”趙敦誠向我一抱拳,又匆匆奔向軍隊。我轉身對江原挑眉道:“你剛才一通胡說倒讓我有了些想法,晉王的南營不是還有十幾萬騎步軍麽?後來晉王流放,一直由周大將軍暫領,你去向皇上要來,一起加到我東海水軍裏罷。”


    江原警惕道:“你要做什麽?難道要把那些士兵拉來習水戰?”


    “有何不可?魏國水軍稀缺,盡可有一支專司水戰的軍隊以對抗南越。可是如果騎步兵也略習一些水戰,將會對攻占沿江城池大有用處。”


    江原眉毛揚得很高:“那你豈不是要獨自統兵三十幾萬!想置我這太尉兼儲君於何地?”


    我表情無奈:“好罷,那麽退一步,你隻幫我把練軍權要到手?”


    “再讓我考慮考慮……” 江原邊說邊把眼睛轉在我身上,忽道,“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嗯,如何?”我牽著燕騮走下綠茵茵的山間小路,揚州的城牆就在遠處矗立。


    江原湊過來,伸手攬住我的腰,壞笑道:“越王殿下,隻要你今夜跟我……”


    我裝傻:“跟你具體討論這三十萬軍隊怎麽用?”


    江原放開烏弦的馬韁,雙手抱住我吻下來:“……嗯,跟你上床討論……”


    他手指溫柔,鑽進我衣中挑弄,我喘息一聲,牽住燕騮的手也不覺鬆開。江原勾住嘴角,在我腰腹間不住撫摸,打了個呼哨,烏弦慢慢走到前麵擋住了視線。我驚覺地一張眼:“你!”


    江原輕笑,低頭含了含我的唇,手指又動,衣衫挑開。我喘息著翻騰,他繼續往下吻去,我立時覺得全身麻軟,像是被誰點了穴,仰頭便倒。


    不知是燕騮還是烏弦低鳴了一聲,我被壓倒在散發著泥土香味的青草地上,顫抖著身體被他牢牢鎖在懷裏。狂風驟雨將我弄得神智癡迷,天上的絲帛般柔軟的白雲不住飄來蕩去……


    栽了,又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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