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文房四士獨相依製油煙墨的第一步,便是取碳。


    先在桐油中浸入多種藥物,然後需要在一間密不通風的密室內,將油盞放在一麵水盆之中,再把取碳用的煙碗,倒著扣在油盞正上方的架子上。


    之後將油盞用燈草點燃,桐油燃燒而升起的黑煙,集聚於上方的煙碗上,收集起來,便是製墨需要采集的油煙。


    然後將備好的膠熬煮成粘稠狀,與采集的油煙混合,其中還要加入麝香等數十種香料藥物等,接下來便要放入石臼之內,以杵搗捶。


    這一步驟雖然簡單,卻最是累人。


    杵搗得越多,則製出墨來質地越是細黑,古法細墨,常有標稱三萬杵的。


    搗好的墨便可壓入模子,為成型的墨錠了。


    隻是方才成型的墨錠,濕氣仍重,須要埋入灰中,慢慢陰幹,再拿將出來,才是最終可用的成墨。


    唐時墨錠,多為船形,兩頭小,中間大;兩頭為圓形,中間為方形。


    而此次試製油煙,也沒用模子壓,隻是手搓成細條,為著陰幹快些。


    這墨製得倒是很利索。


    等陰幹了將第一批墨條取出來後,盧鴻便取過一方木葉硯來,試研數轉。


    這油煙墨不似鬆煙堅硬,手感細糯,觸硯無聲,下墨也更為快速。


    磨出黑來,黑中泛紫,更有一層油光,極是可人。


    盧鴻隨手拿過一張彩箋,信手寫了幾個字,隻見墨色深沉,字跡幹後更是烏光發亮,大異於尋常鬆煙。


    奚老大見了,自是欣喜若狂。


    其後的日子裏,奚老大帶了兩個幫手,不斷試製各類油煙墨,又在盧鴻建議之下,新製墨錠多為方柱形,為著圓研時手拿著穩定方便。


    等最終確定了油煙墨的工藝,兩個奚家人也收拾物品,回到易州。


    以後的墨,便要從易州大規模製作了。


    隻是奚老大卻是不肯走的,奚家人按照指點,在黃伯陽洞中發現了大量上佳硯材,玉帶紫翠,終現人間,很快運來範陽。


    奚老大便天天纏著盧鴻,要他設計一下,用這易水石也造出佳硯來。


    這紫翠石顏色略似端石,隻是不若端石石品眾多,材質也稍遜。


    紫翠石也有石眼,卻少層暈,無甚精神。


    那玉帶卻是細膩勝過紫翠,又有紅、綠、灰等多種顏色,層層重疊,極為可愛。


    盧鴻便利用這層層相間的玉帶石,設計了幾種巧作的花式硯,如山水花鳥草蟲之類,一下子便將奚老大給震住了。


    許是因為這玉帶石本是奚老大鄉土之石,他對這種硯材製作的花式硯極為喜愛,且舉一反三,很快便做出了多種新硯式,有些硯式便是盧鴻前世也未曾見過,不由得連連稱奇。


    奚老大樂此不疲,盧鴻也樂得讓他鼓搗,偶爾出個新點子讓他試試。


    隔得一段時日,奚家各類款式的墨錠都送了過來。


    盧鴻每日獨守,讀書之餘,把玩端硯,試磨油煙,在各式箋紙上試筆練書,自得為樂。


    正是:水複山重客到稀,文房四士獨相依。


    又過幾日,滎陽鄭家傳來信息,鄭昭道之父鄭桓與家族合議,已經允了盧鴻與鄭柔的親事。


    隻是因為鄭柔母喪未過,這納彩之禮還需來年再行。


    盧鴻得父親告知此事,不由思念起書房共讀的情景,不免又是一番嗟呀。


    隻是此消息一來,盧鴻不免想起當日鄭柔每天勸自己用功的話語,驚覺這幾日功課卻有些鬆懈了。


    一則文房四寶皆備,未免有些貪玩。


    二則盧族藏書樓中經典,已經基本通覽一過。


    前時他覺得學業頗重,自然不敢偷懶,一旦沒有了可讀的書,不自覺的便放鬆下來。


    盧鴻思量幾過,既然暫時無書可讀,便將前時學習時暫留的不解之處,一一翻將出來,於近來所學中求取答解。


    在書中難以求索的,便日日苦思,反複探求。


    他前世於儒家經典氣學、理學、心學等,也都有涉及,雖不說精通,倒也能粗言大略。


    此時便一一回憶起來,與當代經學典籍對應推演,往複追尋。


    一段時日下來,覺得所習諸般學說漸漸成串絡成型,隱隱有些清楚的意思,隻是多有隔礙之處,總是無法圓轉如意。


    這一日,他又在書房中苦苦思索。


    在藏書樓中所讀諸多經籍,與後世宋時五子、陸象山、王陽明等人的學說,總有互相矛盾、不相融合之處。


    各家所解均自圓其說,看來看去,可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隻是這天下道理隻應有一個,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委實難以取舍。


    思索了半天,越是亂成一團麻,理不清頭緒。


    此時他頭痛欲裂,便不想再想下去,拿過案上的青花子石硯,在手中把玩。


    望著窗外,已經是深秋時節,樹木枝葉稀疏,遠近掩映,形態婀娜,別有一番美態。


    不由輕吟道:刪繁就簡三秋樹,標新領異二月花。


    口中將這聯反複吟詠幾過,忽然覺得豁然開朗,起身哈哈大笑,叫道:“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心中說不出的輕鬆自在。


    他在屋中走了兩步,看著自己繪製的張張圖表,四處懸掛的紙條上標注的各家注釋,又拍拍身邊摞到齊胸的典籍,淡淡一笑,回到案邊坐下,隨手拿過一張紙,提筆寫道:大塊鑿混沌,渾渾旋大圜;隸首不能算,知有幾萬年?羲軒造書契,今始歲五千;以我視後人,若居三代先。


    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紙研;六經字所無,不敢入詩篇。


    古人棄糟粕,見之口流涎;沿習甘剽盜,妄造叢罪愆。


    黃土同摶人,今古何愚賢;即今忽已古,斷自何代前?明窗敞流離,高爐爇香煙;左陳端溪硯,右列薛濤箋;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


    即今流俗語,我若登簡編;五千年後人,驚為古斕斑!寫完把筆一扔,對聽到笑聲跑進來的洗硯說:“洗硯,一會你到盧安的紙坊那說一聲,讓他給我印一批書稿箋紙來,少爺我,想寫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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