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對聯終於麵世了這盧鴻講完狼毫,又講羊毫;講完羊毫,又講兼毫。


    將那短鋒、長鋒、鬥筆等等從頭講了一遍,一支又一支。


    直到陸清羽氣得不行,連連問盧鴻寫還是不寫時,這盧鴻才說:“那墨方磨就,還要發上片刻,才好書寫。


    其實這等簡單的道理,陸公子練過十幾年的字,自然也是明白的了。”


    噎得陸清羽說不出話來。


    再磨磳片刻,看那陸清羽的臉都快綠了,盧鴻才將手中筆放下,隻取了那隻抓筆在手,緩步走到大案前。


    此時洗硯已經鋪好了一塊氈子,正同幾個下人一起,去準備大紙。


    唐時書寫,紙下並無襯墊氈子的。


    因為當時書寫的大都是小字,況且紙經過處理,並不是很吸墨,氈子也無甚用處。


    但書寫大字時,紙下則非用氈子不可,不然那紙一吸墨,便要與案子沾在一起,影響效果。


    陸清羽見了,自然又免不了嘲諷幾句,說道:“難不成盧公子是要效那右軍東床之行,坦腹氈上,高臥而眠,然後才有精神書寫不成?”此話他覺得甚是巧妙,卻是無人喝彩。


    眾人早就看他有些過份,不再出言附和。


    這時洗硯同家人,一起將紙取來。


    眾人一看卻是一驚,原來盧鴻要洗硯拿的,乃是自家抄製的丈二匹,寬有二尺餘,長有丈二,雪白如練,平平展展鋪在案上,兩頭還分別要兩個家人扯住。


    此時世上,還未見過這等大紙,眾人盡皆稱奇,對盧鴻接下來的表現更是期待。


    陸清羽見了這等陣式,才有些心怯。


    原想那抓筆,筆杆隻是個粗圓木柄,如此大筆,筆尖如何能夠使轉書寫得來。


    這時見了盧鴻要人鋪上這等大紙,顯是有備而來,隻怕自己卻是孟浪了。


    隻得一會從書法上挑他些缺點,免得惹人說自己見識不夠。


    盧鴻此時站在案前,卻是滿臉平靜。


    右手執定抓筆,於龍尾羅紋墨海中飽蘸了濃墨,蕩得幾蕩,左手在紙上輕撫,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凝神,右手筆卻倏地提起,也不管它墨汁淋漓,將筆頭於紙上殺鋒直入,以腕運筆,或正或逆,或頓或挫,筆勢如龍蛇飛動,寫下鬥大的一個“自”字來。


    扯紙的幾個家人齊齊動手,將紙移動停當。


    盧鴻手下不停,筆走墨飛,如兔起鷂落,幾個大字片刻即告完成。


    盧鴻略看了看,要洗硯將這一條取過,懸掛在那廳內門右側的大柱上去。


    隻是這字寫得實在是太大了,便有家人將過年時掛燈籠的梯子搬將來,方才掛好。


    這邊才掛好,另一條又寫好了。


    眾家人又搬過梯子,將這一條掛在左側柱上。


    眾人適才隻是驚歎盧鴻大字寫得筆法勢如奔雷走電,但文字過大,反倒難以看出妙處來。


    此時兩條書條高高懸起,眾人遠遠看了,卻是寫的一幅對子: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範陽第一州。


    唐時雖然詩文中也講求對仗,但將其以對聯的形式懸掛張貼的,卻是絕無。


    初時眾人還以為盧鴻上那大紙,是欲要寫一件大幅橫軸出來。


    誰知寫來卻是一句對子,分為兩紙豎幅,一左一右懸掛起來,單說這形式新穎,真是聞所未聞。


    古人說有筆如椽,自然是誇張。


    但盧鴻這兩聯大字,筆劃足有手腕粗細,字大如鬥。


    兩聯自屋頂直垂而下,便如銀河直落,遠遠看來,更覺氣勢開張。


    大字為真書,渾厚蒼勁,但行筆間每有映帶,雖然少有牽絲,卻更增筆斷意連之趣。


    眾人見慣了小字精書,均是手掌中把玩展閱之物。


    乍然見了這等鴻篇巨製,更兼詞意豪健,氣魄不凡,一時神為之奪,竟是全場默默,說不出話來。


    就是剛才打定了主意要挑出點毛病來的陸清羽,此時也隻是呆呆地看著這兩聯大字,渾然忘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正當場內眾人集體失聲之時,卻聞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範陽第一州!好句子,好書法!”眾人回頭,卻是一個儒袍老者,麵貌清臒,三縷長髯直飄至胸前,正由盧祖安等人陪著,步入廳來。


    隻見他兩隻眼睛光芒閃動,看向廳中兩條長聯,正自點頭。


    眾人看這老者氣度不凡,卻是盡皆不識,一時都未敢接言。


    盧祖安言道:“祭酒大人誇獎了。


    卻是小兒盧鴻憑借雕蟲小技,便作賣弄,難當識家法眼。”


    說罷對盧鴻說:“鴻兒,還不快來見過孔大人。”


    盧鴻見此情景,哪還不曉得麵前的便是名聞遐邇的孔穎達到了。


    連忙上前幾步,施禮道:“學生盧鴻,見過祭酒大人。


    薄行無狀,忘乞贖罪。”


    孔穎達微笑不語,聲音甚是柔和地說:“早知盧家千裏駒之名,玄壇講經,首倡氣學;更聞四寶皆精,書翰獨步。


    以往老夫還想或有溢美之詞,今日一見,方知更在傳言之上。


    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盧祖安自然是替盧鴻遜謝不已,孔穎達隻是微笑不答,看向盧鴻的目光頗為欣賞,又勉勵了他幾句,才在盧祖安的陪同下去了。


    原來這孔穎達也是才到範陽,盧祖安等人將其迎入,才過廳門,便見了眾人在廳內聚觀盧鴻書法。


    眾人雖然都是海內名宿,見多識廣,但這等對聯這等書法,也是未曾得見。


    觀賞再三,孔穎達便忍不住出言讚歎,更要見識一下寫字的書家。


    待知寫字的便是玄壇講經的盧鴻,更是青眼有加。


    古人言“書為心畫”,認為書法一道,最是體現文人的修養與氣質。


    盧鴻素有書名,但見者不多。


    更有人覺得以他十幾歲少年的功力,能寫出什麽樣的字來,也不過是臨得幾本字帖,於前人得個形似罷了。


    今日這大字一出,可謂“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竟覺得以前見的那些精致書跡,雖然柔媚生動,但要論到氣象格局,在這兩聯麵前,都要黯然失色。


    孔穎達等既然都已經如此推崇,那陸清羽就算是有心要找些毛病,也是不敢出口了。


    自己叔父雖然也有些聲望,但比之孔穎達國子祭酒這樣的名望地位,卻又遠遠不及,何況自己這樣的子侄之輩?心灰意冷之下,也隻好隨著眾人,敷衍誇獎了幾句,再不提那抓筆等事,趁人不注意,便尋機離去了。


    等晚間到陸蒙房中請安時,陸蒙也向陸清羽稱讚盧鴻書法,又說孔穎達對盧鴻讚許有加,要他借機與盧鴻多多交往,以為日後助力時。


    陸清羽心下更是鬱悶,唯唯應是之餘,不怪自己目中無人,出言挑畔,卻怪盧鴻掃了自己的麵子,暗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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