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 大雪飄落, 如同綿絮般在半空紛紛揚揚。


    車水馬龍,人聲沸鼎都不足以形容都城的繁華,平時黑壓壓的城牆被大雪覆蓋, 少了些許厚重與肅然。


    昨夜子時,久病未愈的皇帝病危, 神智不清,東宮太子目前暫管朝堂事宜。


    除去戰死的和病死的, 以及夭折的五位王爺, 包括劉衍在內,擁有各自領地的三位王爺沒有收到旨意,不可私自帶兵離開領地帶兵進城。


    城門口守備森嚴, 兩側的士兵嚴正以待, 如臨大敵,個個冷寒著臉, 挨個的搜查盤問進出的百姓。


    隊伍排得很長, 還有一個時辰城門就關閉了,不準出也不讓進,那些要回家跟親人團聚的,還有從外地做生意趕回來的都很焦急。


    他們很小聲的埋怨著,卻不敢大聲喧嘩。


    侍衛粗言粗語的質問, “從哪來的?進城幹什麽?”


    被盤問的是兩口子,男的嘴邊有兩撇胡子,眉目普通, 臉上掛著實誠人的笑容,打扮的挺闊氣,像個土財主,他身邊的女子細腰柳眉,朱唇輕抿,臉頰染著一點紅暈,乖巧的站在她丈夫邊上,低著頭,儼然一副嬌滴滴小娘子的模樣。


    其他幾個侍衛趣味的目光在女子身上亂掃,更有人咽了口口水,隻不過他們敢惦記,卻不敢真幹點什麽。


    現下正亂,都把自己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


    “侍衛大哥,過年添點酒菜。”男子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過去,訕笑著,“小民跟賤內剛從鄉下收租子回來,看能不能.....”


    領頭的侍衛視線還在女子身上,他裝作無事的把錢袋收起來,朝女子多看了兩眼,“模樣還真俊。”


    形勢就這麽僵著,直到男子又拿出兩張銀票,才聽到侍衛的聲音,“放行!”


    男子笑著道謝,牽起女子的手往城裏走,嘴裏還在憤怒的低罵著,“那幫刁民越來越刁,越來越懶,每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租子都交不上來,還得親自去收,明年不給他們點顏色,還真管不了了....”


    進程之後,那兩口子臉上的表情都略微變了一下,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喬裝打扮進城的劉衍跟沈默。


    最遭罪的是沈默,兩天前劉衍獨自一人騎馬趕來營救他,那架勢,霸氣十足,萬夫難擋,挺像孫大聖腳踩祥雲過來。


    很順利,他被救走,至於身上的傷....


    章遠下不了手,也攔著不讓冷無痕下手,最後還是沈默自己動手的,這種事也不是頭一次幹,隻不過這次為了效果更好,苦肉計使的更成功,但是他下手狠了點,傷口上敷了上等的藥物,這會還是挺疼。


    好在從111那裏得知劉衍對他的信任大幅度增加。


    章遠跟秋葉都不知道沈默跟冷無痕兩人之間有個協議,沈默為他拿到那半張真正的地圖,成為他坐上那把椅子的最後一個墊腳石,但是他要冷無痕一個承諾,放過劉衍,給他一條生路。


    大概也就沈默知道,宮裏的人有多少已經被冷無痕掌控,又有多少錦衣衛都是他的人潛伏的。


    這場戰爭,劉衍早就輸了。


    在沈默看來,不過是物歸原主,冷無痕原本就是真正的太子。


    見走著的人突然停了,劉衍側頭詢問,“怎麽了?”


    緊了緊雙腿,沈默抿著唇,“我有點尿急。”


    劉衍挑了挑唇,盯著他觀察了好幾秒,眸底閃過一點笑意,這人扮成女子,還挺美。


    環視著四周過往的人群,他沒鬆開沈默的手,而是拉緊了些,幾乎給全攬進懷裏,擋著那些路人的碰撞。


    “忍忍,到地方再解決。”


    在外麵排了長時間的隊伍,又加上緊張,最悲慘的是在城外的茶棚多喝了兩杯熱茶,這會沈默額角已經溢出細汗了,臉上塗的脂粉都有點花了,他拿手摸了一把,更是慘不忍睹。


    穿越錯綜複雜的巷子,一到住處,沈默就快步前往茅廁。


    望著青年的背影,走出來的黃浩壓低聲音道,“爺,要不要....”


    劉衍抬手打斷,“跟他一路上同吃同住,如果他想害我,不至於等到現在。”


    “可是一向手段殘忍的冷無痕竟然沒有滅口。”黃浩欲言又止,“那個馬夫章遠跟他曾經很要好,突然失蹤,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秘密?”


    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劉衍眯了眯鳳眸,冷芒閃爍,“黃浩,你說一個人死了十年,突然出現的是人是鬼?”


    當年的少年是什麽時候跟冷無痕產生交際的?又是怎麽避開那場滔天大火?如果那天見到的人真的是蘭息,那麽,他親手埋在地底下的那個屍首是誰?


    又為什麽不與他相認.....


    劉衍隆起的眉宇緊了緊又鬆開了,事過多年,似乎並沒有最初的那般激動。


    見身邊的男子散發出的氣息不定,黃浩有些摸不透,“爺?”


    “去打盆溫水過來。”劉衍說罷就邁步進去屋裏,薄唇微微勾了勾,似乎期待著什麽。


    黃浩抬頭看看天,低聲喃喃,“果真是要變天了。”


    解決完渾身舒坦的沈默在門口轉悠了個來回,又在前屋裏呆了會,啃啃下嘴唇,這才進去裏屋。


    斜躺在床上的劉衍招招手,“過來把衣服脫了。”


    沈默把身上好幾層衣服脫掉,換上裏衣,前襟敞開,露出腹部猙獰的傷口,他由著對方微涼的指尖在傷口四周遊走。


    “無用,本王七歲開始習武,如今已過二十六年,所用的武器最多的就是匕首。”給他抹著藥,劉衍漫不經心的語氣,似笑非笑的,“當一個人拿起匕首刺自己和別人捅過來,傷口的切口是不一樣的,這點你同意嗎?”


    沈默身子不易察覺的頓了一下,垂著眼角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慢慢的用力,平整的指甲紮進傷口,血絲一點點滲出,他擰著眉頭痛的倒抽一口氣。


    “本王還以為你不知道痛。”劉衍嗤笑一聲,不見動怒的表情,仿佛剛才的動怒和殺氣都是錯覺。


    腹部傷口上完藥,換好紗布之後,沈默把裏衣拉開一些,露出肩膀的幾處刀傷。


    畢竟是宮裏都稀缺的藥物,不深的傷痕已經脫痂,隻有一兩處還維持著結痂狀態,劉衍的指尖從他的後頸劃過,仿佛有挑·逗的意味。


    “本王能不能信任你?”


    沈默輕抿唇,淡淡的給出答複,“能。”


    從鼻腔發出一個不帶多少情緒的聲音,劉衍拿出一個小瓶子,“這是十日散,十日後,必須要從本王這裏拿到解藥,否則不出一日,腸穿肚爛而死。”


    沈默抬了抬眼,伸手拿走,倒出一粒白色藥丸,沒有半分猶豫的吞進腹中。


    這一幕讓劉衍眸子閃了閃,深邃的眸底似乎掠過什麽色彩,唇邊的笑意略微清晰,“睡會吧。”


    耳邊的聲音仿佛極有蠱惑力,穿透耳膜在腦海盤踞著,困意席卷上來,沈默打了個哈欠,嗯了聲,眨了眨眼睛,側躺在床上,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手覆上青年的脖子,用指腹慢慢摩·挲著,又移到他的唇上,拇指感受著上麵的溫度,劉衍俯身,唇貼上去,手捏著他的下顎,汲取著他口中的呼吸,做著近幾日深夜都做的動作。


    直到發覺青年的氣息變的不穩,劉衍才退出來,弄幹淨他嘴角的銀絲,低沉的嗓音裏壓抑著什麽。


    “一個個都想拿到那件東西,你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睡了一覺,沈默醒來時是中午,他坐起來摸摸嘴邊,有點幹,可能是天氣的原因。


    穿好外衣出去,看到眼前的一幕,饒是一向冷靜自持,不動聲色的高數老師都給呆住了。


    平時舉止玩世不恭的妖魅王爺這會擼著袖子,正繃著臉盯著那隻備受危機的公雞,衣擺上還占了點類似雞屎的可疑物。


    手伸過去想抓住那隻大公雞的腳,對方撲扇著翅膀飛開。


    “本王就不信了。”劉衍冷著臉,體內真氣運轉,手掌成爪,一道渾厚的掌力拍出去。


    雞棚塌了,公雞沒事。


    站那裏的劉衍一身大紅衣袍濺到不少雪渣子,他黑著臉,如果眼神能實質化,那隻“咕咕”叫的公雞早就死透了。


    沈默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眼神掃了某王爺一眼。


    “我來。”


    某個高數老師跟那隻情緒不安的大公雞耗了幾分鍾,拾起地上的石頭子往它身上扔,公雞怒了,想撲過去用嘴啄他,這時,沈默下意識喊了聲,“劉衍,快抓雞。”


    等著看笑話的劉衍聽到這個稱呼,有一瞬間的古怪,默不吭聲的過去,乘其不意,抓住那隻公雞的兩邊翅膀。


    黃浩不在,沈默什麽也沒問,包括他們來都城幹什麽,他的任務目標是劉衍,其他人的事跟他無關。


    支線任務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走之前給李婉書說的那些話應該夠她想一段時間,對智商不夠發達的夥伴多等等。


    殺雞的時候倒是挺順利的,殺人無數的劉衍拿起菜刀在雞脖子上一劃,鮮血噴湧,他抬頭,那一刻覺得成就感不少。


    午時過去半盞茶功夫,把廚房弄的一片狼藉的兩人坐在桌上,看著一大碗飄著蔥花的雞湯。


    “其實我不餓。”鼻息間的腥味飄來飄去,沈默嘴角輕微抽搐,“要不你先嚐嚐?”


    視線從雞湯表層那些黑色不明物上掃過,劉衍搖頭,“本王也不餓。”


    沈默蹙了蹙眉,眼看外麵又飄起了小雪,肚子餓的很,猶豫了會,他拿起勺子舀了一點湯放到碗裏,在柳劉衍有意無意看過來的目光中淡淡的抿了一口。


    “嗯,味道很不錯,王爺,你嚐嚐。”


    “是嗎?”盯著青年,見他臉色浮現滿意的表情,劉衍將信將疑的拿勺子舀了口喝了。


    噗----


    見劉衍吐了,一直忍著沒咽下去的沈默也吐了。


    就在兩人把那碗雞湯倒進鍋裏重新煮一遍時,郊區某處別院一片刀光劍影,血染地麵的積雪,慘叫聲四起,帶了一批人打算跟幾個老臣碰麵的七王爺慘遭毒手。


    生在帝王家,手足情深隻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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