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村裏來了一個青年, 模樣清秀幹淨, 自稱是大傻的朋友,老漢沒有多問,因為他見過大傻在紙上隨意亂畫的東西, 跟出現的青年有點像。


    沈默按住亂動的手,笑著開口, “我姓程。”


    老漢激動的站起來,“小哥, 你莫不是叫程無用?”


    略感詫異, 沈默臉上依舊掛著友好的笑容,“對,是我。”


    “大傻昏迷的那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喚著這個名字, 後來清醒後逢人就問認不認識程無用。”老漢歎了口氣, 又說了一些關於這段日子的事。


    聽完老漢的話語,沈默抿了抿唇, 望著眼前的男子, 輕聲問,“劉衍,認識我嗎?”


    抓著他的袖子,劉衍翹著唇角,是高興的, 他大聲道,“無用。”


    沈默輕挑了下眉,審視的目光盯著他, 看進那雙鳳眸裏麵,沒有往日的黑暗,很清澈,那裏麵倒映的是他的身影。


    在桃花村待了半日,沈默帶劉衍一起離開,前往江南去找李婉書。


    趕路的日子並沒有預料的枯燥,因為身邊的男子幾乎沒消停過,但凡走下馬車停在一個地方,那人都能整出點事。


    沈默最近嘴角抽搐的次數頻繁,他開始去試著思考父母教育孩子是不是也這麽累....


    夜間,客棧某個房間,沈默洗漱完脫了外衣上床,原本早就睡下的男子貼上來,跟個大火爐一樣。


    耳邊濕熱的呼吸若有若無,挑戰著沈默的控製力,他皺了皺眉,“離我遠點。”


    “無用,你身上好冷。”劉衍打了個哈欠,手臂一伸,熟練的把沈默固定在懷裏,帶著睡意的聲音,“我身上暖和,你抱著我睡。”


    沈默嘴角一抽,沒說話了,闔著眼想接下來的路程還有多遠,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有隻大手在他身上亂摸,沈默先是懵了一下,隨後立刻睜開眼,抓住已經移到他胸口的手,側頭問,“劉衍?”


    “嗯。”劉衍從鼻腔發出一個聲音,咧嘴笑起來,黑暗中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沈默。


    沈默拿手背遮住眼睛,這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在劉衍的唇蹭到沈默時,腦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叮,恭喜沈先生,這卷主線任務完成。”


    江南梧桐鎮


    小道上遠遠看見兩個身影,高大的男子背著臉色不太好的青年,兩人慢慢走近,均都風塵仆仆。


    讓劉衍把他放下來,沈默站在那塊石碑邊上,掩嘴輕聲咳嗽。


    劉衍拿袖子擦掉臉上的汗水,他摸摸自己咕嚕叫喚的肚子,“無用,我肚子有點餓。”


    從懷中拿出一個紙包遞過去,沈默靠著石碑,快見到李婉書了,似是想起了什麽,他掃了眼劉衍,唇角壓了下去,發愁著什麽事。


    劉衍將那塊大餅撕開兩半,一小半給自己,最大的那份遞給沈默。


    “劉衍,你真的不記得了?”隻吃了幾口,沈默把剩下的塞到他嘴裏,語氣隨意的開口,“以前你是主,我是仆,”


    “嗯?”劉衍大口吃下嘴裏的餅,湊過去小心翼翼的問,“無用,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沈默邁步往鎮裏走,“是挺討厭的。”


    快步跟上去,劉衍走到他前麵,往後退著,眼睛盯著他。


    “可是你昨晚還幫我擦背。”


    “閑的。”


    “夜裏你會幫我蓋被子。”


    “純碎隻是順便。”


    “睡覺前你都會親我一下。”


    “那隻是普通的晚安吻。”


    “你每次都把好吃的給我吃。”


    “那些是我不愛吃的。”


    “上個月八號,我們在平福客棧吃飯,他們都罵我傻子,你還生氣了。”


    沈默腳步一頓,這人記性什麽時候好到這個程度了?他眼睛閃了閃,突然捂住腹部,麵色痛苦。


    看到這一幕,劉衍臉上的明朗笑容瞬間就退了下去,他脫口而出,“無用,是不是以前的傷口複發了?快讓我看看。”


    鉗住他的手,沈默的聲音有點冷,“劉衍,你怎麽知道我腹部以前有傷口的?”


    被這個架勢嚇住,劉衍拿手按住頭,腦海裏像是有根針在鑽著,他臉色慢慢發白,隨後大力搖頭,不安道,“我....我不知道。”


    見對方不像是裝的,仿佛剛才不過是本能做出的事,沈默眉頭緊鎖著,過了會鬆開他的手繼續走路。


    “無用,我真的不知道,馬大叔說我忘了很多事。”劉衍拉著他的手,勾著唇角,“不過我記得你,會一直記得。”


    “忘掉吧。”沈默淡聲說了句,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加快了腳步。


    梧桐鎮有處大宅子,門前的家丁懶散的靠牆打哈欠,沈默走過去友善的開口,“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還麻煩進去通報一下。”


    家丁上下打量了會,摸摸下巴,“等著。”說完就跟另一個家丁使了個眼色,快步進去。


    沒過多久,走出來的幾人當中有個女子,外表一如從前的端莊高貴,一張口....


    “無用!”李婉書眼睛一瞟,臉上的欣喜頓時就變成哭喪,她走過去打招呼,“表...表哥。”心想,皇上怎麽不派人把這個唯一的親王給滅口?


    下一刻李婉書錯愕了,她看到劉衍往後縮,退到沈默背後,一副害怕的樣子。


    沈默拍拍他的手,跟他說了幾句,無非就是說麵前的女子不是瘋子,是朋友之類的。


    “哈哈哈哈哈,傻了。”李婉哈大笑,指著劉衍的手在沈默一擊目光中收了回去,她清咳幾聲,“咳,對不起,我失態了。”但是她的肩膀還在聳動著,這個消息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從前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瘋子竟然成了傻子。


    直到幾人坐在客廳,李婉書才平複下來,她吩咐人去準備糕點和茶水,“無用,你在我這裏住下來吧,我們兩個一起在鎮上做買賣,我想啊,可以做做香皂啊香水啊,肯定能大發。”


    摩挲著劉衍的手心,看著那條生命線,沈默輕笑,“你會?”


    李婉書搖頭,“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會。”


    “我不會。”沈默直白的話語直接打破了李婉書的發財夢。


    接下來都是李婉書在說,吐著苦水,原來皇後似乎捕捉到什麽風聲,早在宮變前幾日派人給她報了信,當天,她就收拾東西離開江北城,一路馬不停蹄的跑到江南。


    那夜,在得知乾於帝命歸九天之後,皇後就穿上高貴正式的鳳袍吊死在大玉宮,死在她耗盡手段跟心思住進的地方。


    “無用,你說新帝會不會把我也給滅了?”連著吃了幾塊糕點,李婉書很小聲的問出了自己這些日子都睡不好的事情。


    “不會。”沈默挑眉,“他想當仁君。”


    李婉書翻了個白眼,“翼哥哥跟赴哥哥的子嗣全死了,說是遭遇馬賊,這理由也就騙騙三歲小兒。”


    沈默沒吭聲了,總歸還是會留點的,否則等冷無痕老去,皇位繼承人都沒。


    翌日,帶著劉衍從鎮上溜達一圈,給他置辦了些新衣物回來,沈默就去找李婉書,說明來意。


    吃完午飯之後,李婉書就吩咐丫鬟去取了一樣東西過來,她攤開那張紙,對低頭數著沈默手指頭的劉衍說,“表哥,你在這上麵按個手印。”


    “不要。”劉衍拒絕,而後又繼續一根根摸著沈默的手指。


    李婉書臉上的笑容一僵,也不生氣,誘哄道,“你按了之後,我讓廚子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大拇指沾了點紅泥在紙上按下去,劉衍認真的強調,“不要紅燒肉,要清蒸魚,無用愛吃。”


    “叮,恭喜沈先生,支線任務完成。”腦中的聲音讓沈默微微一頓。


    李婉書聞言把視線放到沈默身上,見他臉上並無一絲表情,心下覺得傻表哥挺可憐的。


    夜間,睡前沈默把貼身帶著的金牌放到劉衍懷裏,一再叮囑,“這是能保住你性命的東西,一定要隨身帶好,別弄丟了,別讓其他人知道。”


    劉衍抓著沈默的手,像是在吃糖一樣親著他的指尖,雙眸期盼的看著他,“無用,我想跟你睡覺。”


    沈默看著劉衍,眼底出現了細微的波動,他慢慢闔起了眼簾。


    湊過去輕碰他的嘴唇,黑暗中劉衍的眸子閃過一絲光芒,或許當事人自己都不知曉那裏麵的情感跟占有欲。


    “我出去辦點事,要過很久才回來,你在這裏住著,婉書是你表妹,跟村裏的花花一樣,是個好人,不會打你罵你。”


    維持的動作一停,劉衍粗重的呼吸打在沈默臉上,他的眼神漆黑一片,“我也要去。”


    “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沈默沒睜開眼,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下去!”


    劉衍胸膛快速起伏,最後不說話了,把沈默抱在懷裏,喉頭輕微哽咽了幾聲,律動的節奏慢了下來,用心去感受那種快樂,他舍不得早早結束,想一直停在這人溫暖的身體裏麵。


    像是個委屈的孩子,怕被拋棄,所以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心思藏好。


    第二天天沒亮的時候,沈默走了,再也沒回去過。


    而劉衍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蹲在門口看著那條人來人往的大街,指望能看到一個身影。


    兩年後來了一個極美的女子,她的臉色過於蒼白,眉間籠罩的憂愁分外濃鬱。


    她看著讓自己唯一放心不下的男子,瘦了,三十多歲的年紀,就已經白了雙鬢。


    那時,是這人自己過來找她索求“斷膊蕁保迪臚艄ィ桓約毫敉寺罰緗窈昧耍切┕耍娜床2緩謾


    相識那麽多年,她終究還是不能看透這人的心,也走不進去。


    介紹了她的身份,在提到一個名字時,原本無精打采的男子雙眸瞬間就亮了,“無用什麽時候回來啊?”


    眼眶漸漸紅了,孔月露出一個笑容,“他還有些事沒做完,說都處理完了就回來看你。”


    劉衍哦了聲,不難看出他臉上的失望和難過,無用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不要他了....


    孔月偏頭,淚如雨下,她拿帕子快速擦掉臉上的淚水,低頭將帶來的包袱遞過去,“這些是他的衣物,你收好,還有這個。”她將一個木頭小人放到劉衍手裏,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是他親手雕刻好讓我過來送給你的。”


    劉衍摸著那個小人,嘴裏自言自語“真像,跟無用真像。”


    “他說你要按時吃飯睡覺,別每天跑出去等他,也別多想,他沒有拋棄你,他還讓你多看書學點東西,等他回來要檢查。”孔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說完這些話的。


    “嗯,我會聽話。”劉衍把小人放進懷裏,又摸了摸,他的唇角彎了一個弧度,“如果你見到無用,一定要告訴他,我很想很想他。”


    孔月再也呆不下去了,她匆匆起身出去,躲在柱子後麵哭了。


    兩年前青年去找她的時候就已經快走到盡頭,就算師傅在世,也不可能把他從病魔手裏搶回來,過了半月不到,青年就死在床上。


    她按照青年的要求把他葬在江北城城西的樹林裏。


    知道體內的冰毒壓不住了,所以孔月想在最後做點什麽,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心想,讓劉衍有個希望總比沒有好。


    承天四年七月初七,皇後於寅時殯天,悲痛欲絕的天子頒發旨意,後宮永不納妃。


    承天七年十月十九,當年月滿樓的花魁孔月奄奄一息之際命陪伴她一生的丫鬟取出那枚本該被毀的解藥,偷偷放進劉衍的杯中讓他服了下去。


    並且將她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她沒有失約,因為那時她隻是在劉衍麵前承諾有生之年會保守下去,最後一個字落下,她安心的合上了雙眸。


    劉衍恢複記憶,得知他等了七年的那個人早就死了,又是哭又是笑的將自己關在房中,那幾日李婉書嚇的徹夜不眠,就怕又變成瘋子的劉衍血洗宅子裏的所有人。


    幾日後劉衍便前往江北城找到那座墓碑,成日守在那裏,酒壇子扔的到處都是,可他就是不醉,清晰的記得那人的點點滴滴。


    承天七年臘月二十六,天降大雪,劉衍死在墳前。


    是李婉書吩咐人給劉衍安排的後事,將他跟沈默葬在一起,兩副棺材靠攏著,就像是兩人並肩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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