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屹,來床上睡吧,地上濕氣重,容易得風濕病的。”


    方知嬅輕聲說道。


    “鬆屹?”


    “睡著了嗎?”


    方知嬅從床上坐起身,看著地鋪裏熟睡的蘇鬆屹,略微有些懊惱。


    第二天清晨,蘇鬆屹迷迷糊糊地醒來,麵前是方知嬅慵懶恬靜的睡顏。


    淺粉的櫻桃唇帶著絲絲笑意,纖長的眼睫微微翹起,宛如蝶翼。


    桃花眼周遭繞著一圈紅暈,顯得有些妖豔。


    “嗯?”


    蘇鬆屹愣了好一會兒,身上的羽絨被傳來厚重柔軟的觸感,被窩裏滿是少女的溫度和芳香。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此刻,她搭在他腰上的腿。


    “知嬅姐?”


    “唔~”


    方知嬅輕輕哼了哼,眯著眼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繼續閉上眼睡覺。


    “我昨晚什麽時候來床上睡的?”


    蘇鬆屹有些困惑。


    “我讓玉嬋幫忙把你抬上來的,我一個人抱不動你。你睡得跟豬一樣,這樣都沒醒。”


    方知嬅慵懶地道,伸出腳在蘇鬆屹懷裏踩了踩,腳趾舒適地擺動著。


    這是蘇鬆屹的功能之一,暖腳。


    “就在地上將就過一晚不就好了,沒必要這麽麻煩的。”


    “地上寒氣重,得風濕了怎麽辦?”


    方知嬅微微蹙眉,有些不悅地道。


    “你,關心我啊?”


    蘇鬆屹有些感動,但更多的,話裏還是抱著一絲戲謔的意味。


    “想多了,我隻是想有個人幫我暖床而已。”


    方知嬅撇了撇嘴,輕輕哼了哼。


    蘇鬆屹微微笑著,有些喜歡她的傲嬌。


    “今天早上想吃什麽?”


    “鴨血粉絲湯吧。”


    “吃豬肝嗎?”


    “吃!”


    方知嬅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和鴨肝相比,她更喜歡豬肝一點。


    她也覺得很奇怪,有些小時候很討厭的東西,長大了會變得格外喜歡。


    比如豬肝,再比如蘇鬆屹。


    “好,我這就去給你做。”


    蘇鬆屹正要從床上起身,卻被她一把拉住了。


    “別起太早,再睡一會兒。”


    “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


    蘇鬆屹有些受寵若驚。


    方知嬅咂了咂嘴,沒好氣地道:“能不能別那麽自戀?你起這麽早,誰來給我暖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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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這一次她並不是傲嬌。


    真的隻是覺得蘇鬆屹起得太早了,就沒有人給她暖腳了。


    又睡了接近一刻鍾,方知嬅這才戀戀不舍地將腳從蘇鬆屹懷裏收回。


    “小蘇子,哀家餓了,快去禦膳房。”


    方知嬅捏著嗓子,模仿著《神廚小福貴》裏的老佛爺。


    “是,老佛爺。”


    蘇鬆屹倒也很是配合,起床之後,還不忘幫她蓋好被子。


    匆匆洗漱完畢,蘇鬆屹就悶頭鑽進了廚房。


    緊接著起床的是鄭雨婷,上身穿著閔玉嬋給她的灰色長款風衣和羊毛衫,下身穿著方知嬅的黑色棉褲和長筒靴。


    “早,這身衣服還挺適合你的。”


    蘇鬆屹見她走進了廚房,微微笑著頷首。


    “玉嬋和知嬅人很好,都很照顧我。”


    鄭雨婷略微有些害羞,她還沒穿過這麽貴的衣服,生怕一不小心就弄髒了。


    “我幫你搭把手吧。”


    “行,幫我把豬肝切片吧,切的時候小心一點。你喜歡吃豬肝嗎?”


    “喜歡,我不挑食的。”


    鄭雨婷莞爾一笑。


    窮人家的孩子,其實也沒有挑食的權利。


    餐桌上,兩個懶狗姐姐蓬頭垢麵地吃著早餐,頭發亂糟糟的也不打算洗。


    在外麵是光鮮亮麗的女神,在家裏就真是一點形象也沒有。


    尤其是閔玉嬋,剛來的時候還會很注意打扮,現在出門別說化妝了,連唇膏都懶得塗。


    “你不吃豬肝嗎?我吃!”


    方知嬅見閔玉嬋沒有動碗裏的豬肝,便習慣性地伸出筷子。


    “誰說我不吃?我隻是喜歡放在最後。”


    閔玉嬋頓時急了,像是護食的貓咪。


    “小氣吧啦的,不就是吃你一塊豬肝嘛?”


    方知嬅小聲嘟囔著,對比了一下兩人的碗,秀眉一蹙,伸出粉拳捶了一下蘇鬆屹的胳膊。


    “你是不是偏心啊?為什麽她碗裏的豬肝那麽多?”


    蘇鬆屹沒有試圖解釋,和女孩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所以他隻是把自己碗裏的豬肝都挑到了方知嬅的碗裏。


    方知嬅看著,滿足地笑了起來。


    鄭雨婷在一旁看著,有些羨慕方知嬅和蘇鬆屹的感情。


    蘇鬆屹對方知嬅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要不然,她又怎會因為他,和自己閨蜜鬧到那種地步呢?


    周四,正好是高三四班班主任文華出差返程的日子。


    課間時間,劉璿帶著一名中年民工來到了文華的辦公室。


    民工穿著工地的工作服,腳下的膠鞋沾染了幹涸的水泥。


    很是魁梧的一個黑臉漢子,隻是背不再挺拔,似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梁。


    國字臉,留著一碴灰白的粗糙胡子,顯得很是硬漢。黝黑的皮膚滿是褶皺,昏黃的眼珠顯得老態龍鍾。


    這便是劉璿的父親劉柯。


    文華看著麵前心力交瘁的中年人,手裏持著一支鋼筆,輕輕扣著桌麵,麵露難色。


    “按照校規,涉及的金額比較大,是要開除的。”


    “老師,我家娃兒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是不正確的,看在他主動承認錯誤的情況下,能不能給他一次機會?”


    劉柯看著麵前一臉嚴肅的文華,苦苦哀求著。


    文華沉思了一會兒,看向劉璿,很認真地道:“我之前經常講,當我的學生,可以不優秀,但一定要正直。”


    “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能偷,不能搶。這是我們做人的基本原則。”


    “你爸爸工作也很辛苦,你也應該要理解他。你這樣的做法,是不是讓家裏人寒心了呢?作為老師,我也很痛心。”


    “當然了,你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這點我還是很欣慰的。我也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學生。”


    “這樣吧,劉璿爸爸,您看這樣,能不能帶他去您工作的地方鍛煉一段時間?我想,有了這段經曆,他再回到學校以後,將會是全然不同的精神麵貌。”


    文華思考了良久,這才對劉柯說道。


    “好,謝謝老師您能理解!”


    劉柯連連道謝,昏黃的眼睛裏滲出了淚水。


    這一天上午,失竊的班費重新找回。


    兩天後,劉璿暫時休學了一段時間,文華的解釋是回家養病。


    除了蘇鬆屹和鄭雨婷等知情人,沒有人會把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


    ……


    回家的路上,劉柯帶著兒子吃了一頓好的。


    啤酒、鹵牛肉、醬豬蹄應有盡有。


    那位民工父親不說話,隻是一邊看著兒子吃飯,一邊抽著煙。


    他沒有打他,就連嗬斥也沒有。


    這讓劉璿覺得有些不安,他記憶裏的父親總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隻要他犯了錯,父親打起他的時候從不手軟。


    可這一次他捅了這麽大的簍子,父親卻什麽也沒有說。


    “吃飽了嗎?”


    劉柯掐滅了煙頭,淡淡地道。


    “吃飽了。”


    劉璿抹了抹嘴,緩緩點頭。


    “嗯!”


    劉柯不發一言,隻是淡淡應了一聲,帶著兒子去了工地,來到了包工頭麵前。


    “老林,我想帶我兒子來這裏找份活,讓他做下小工,搬下磚。”


    “老劉,你兒子不是還在上高中嗎?好好的學不上,讓他來工地幹什麽?”


    包工頭是個精瘦的青年人,戴著眼鏡,偶爾閑下來的時候就捧著本書裝文化人。


    “這年頭沒文化是要吃大虧的,不讓孩子上學可不行。”


    “我知道,就是想讓他跟著我吃點苦。吃不了讀書的苦,哪裏吃得了生活的苦啊。”


    劉柯喃喃地道。


    包工頭看了一眼劉柯身邊的憨厚胖男孩,略微思忖了一番,點了點頭。


    “行,讓他去老程那裏領一下工作服。”


    “謝謝了,老林。”


    工作服很簡單,一個安全帽,一雙膠鞋,一個粗糙的背帶服,還有一雙粗麻手套。


    冬天裏,工地上的工人們推著裝滿了磚頭的鬥車,氣喘籲籲地走著。


    水泥池裏,幾個精壯漢子拿著鐵鍬攪拌著,身上滿是幹涸的水泥漬和石灰粉。


    空氣中滿是鋼筋的鐵腥味和灰白的粉塵。


    生石灰摻了水,升起濃鬱的煙霧和刺鼻氣味。


    劉璿看著石灰池裏沸騰的泡泡,不禁回想起了化學課上老師講過的化學方程式。


    生石灰加水變熟石灰的化學方程式是怎樣寫來著?他有些記不清了。


    “搬一塊磚5分錢,5200塊是班費,還有3200塊的酒錢。我和你一起搬,什麽時候能賺到這些錢,你就什麽時候回學校。”


    劉柯淡淡地道。


    說完,他就走到拖車前開始卸貨。


    農村大多數是自建房,工地上的磚是紅磚,用車卸貨難免會有損耗。


    在劉璿老家,工人卸磚都是純手動的,卸完的磚頭還要整齊地碼好。


    很簡單的活,隻需要出體力即可。


    但沒一會兒,劉璿就累得氣喘籲籲。


    反觀他父親,雖然老態盡顯,但手腳仍舊利索。


    大冬天裏,生了凍瘡的手指又癢又腫。


    冰冷的磚塊很是粗糙,長時間持握使得劉璿手掌生疼。


    “嘶~啊!”


    劉璿幹了沒一會兒,就癱坐在地上。


    “爸,我想回去上學。”


    劉柯聞言,放下了手裏的磚頭,一巴掌抽在了他臉上。


    很響的一記耳光,幹活的工人們都看了過來。


    “忙你們的,別管。”


    包工頭老林淡淡地道。


    劉璿捂著紅腫的臉,嘴唇顫抖著,看著麵前發怒的父親。


    那混濁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結實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冰冷的空氣流入他的肺葉,又化作滾燙的火焰噴湧。


    真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


    劉柯仍舊沉默著,用那憤怒的眼神看著他。


    這個總對兒子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的男人,為了兒子能繼續上學,險些給校領導下跪。


    劉璿想起了父親在辦公室裏那卑微的樣子,沒再抱怨,隻好默默戴上手套,撿起地上的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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