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很遠的地方有熹微的車燈亮起,用蘇鬆屹的話形容就是“姑娘含情脈脈的眼睛”。


    但他這時候看不到姑娘的眼睛了,他在被子裏蜷縮著,似乎提早進入了夢鄉,呼吸輕微又均勻。


    閔玉嬋起身拉上了窗簾,看向他的眼睛裏,應該有蘇鬆屹想要尋找的光彩。


    比車燈要溫柔,但是用“含情脈脈”還為時尚早。


    量變,需要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引起質變。


    方知嬅這時候正趴在床邊,盤著蘇鬆屹,時不時戳一下他的臉,然後輕輕捏一捏他的鼻子,像是在逗弄一隻溫馴的貓。


    “別弄醒了,好不容易才睡著呢。”


    閔玉嬋幫蘇鬆屹蓋好了被子,輕聲說道。


    “嗯,明天去學校了,我幫他請假。”


    出門之前,方知嬅特意將床尾那頭的棉被往裏折了折。


    她睡覺的時候腳會冷,擔心蘇鬆屹也是這樣。


    “晚安啊,臭狗。”


    看著睡得正香的蘇鬆屹,方知嬅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她又長舒了一口氣。


    “總覺得我們倆在帶娃呢。”


    “本來就是小孩子嘛,多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


    今晚,雨下了很久。


    來的措不及防,來的大張旗鼓的雨。


    方知嬅和擠在被窩裏,聽著窗外的雨聲。


    “今天晚上下雨,他應該會睡得很好。”


    她這樣說著,用溫柔悅耳的嗓音輕輕哼唱起來。


    “窗歪的麻缺,栽電線杆上哆嘴。”


    “泥嗦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柑橘。”


    聽著她跑調的歌聲,一旁的閔玉嬋聽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玉嬋,我唱歌是不是真的很難聽啊?”


    方知嬅停了下來,伸手揪了揪她的睡衣。


    閔玉嬋思索了一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呂依依問她做的飯是不是真的很難吃的時候,她也是這麽糾結。


    “說實話。”


    方知嬅輕輕地道。


    “聲音很好聽,但是找不著調。”


    “哦……”


    方知嬅往被子裏縮了縮,難免有些失落。


    “小時候,我媽媽經常誇我唱歌好聽的,幼兒園老師也說我唱歌好聽。”


    “傻瓜,想唱就唱吧,唱歌是為了讓自己心情愉悅,有沒有聽眾,並不重要。”


    閔玉嬋柔聲安慰道,不打算笑她了。


    “你說的對,那我繼續唱了,你不許笑我啊。”


    “保證不笑你。”


    “手中的鉛筆……”


    方知嬅又開始唱了。


    “在紙上來來回回,我用幾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誰。”


    閔玉嬋也跟著她一起和聲。


    在她的帶領下,方知嬅也勉強能找到調了。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


    另一邊,蘇鬆屹其實也沒有早睡,他要忙著熬夜碼字。


    一邊碼字,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耳機裏放著的歌,正好也是周傑倫的《七裏香》。


    “窗台蝴蝶,像詩裏紛飛的美麗章節,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


    鬼使神差地,寫到最後一段的時候,他恍惚地打了一行“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此時的字數正好達到了4000,他回過神來,看著結尾的那句話。


    不改了,就這樣吧。


    ……


    “今天周一升旗儀式,要穿校服。”


    方知嬅打著哈欠提醒了一句,往身上套著黑白色的,和熊貓一樣的寬鬆校服。


    國內的校服都一個樣,質量上說不出多好,款式和設計也很老土。


    但是,隻要人長得好看,這些都不是問題。


    “鬆屹,起床了沒?”


    閔玉嬋在他房間門前敲了敲。


    方知嬅:“讓他多睡會兒,別吵。”


    “我是想問他要不要尿尿,腿受傷了不方便,要人幫忙的。”


    閔玉嬋說道。


    “這有啥啊?”


    方知嬅不以為然,將房間裏一個很大瓶的農夫山泉拿了出來,倒掉剩下的半瓶水,推開門,放在了他的床邊充當一個簡易的尿壺。


    “就用這個好了。”


    “你還真是……”


    閔玉嬋捂著臉,一個勁地在那笑。


    “走啦,讓他好好休息。”


    方知嬅拉著閔玉嬋的手出了門,方槐做好了早餐之後,她又特意將牛肉粉絲湯和包子端到了他的房間。


    “小林,今天的會議幫我安排到後天,下午的酒局取消。”


    呂依依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用語音電話開著小會,交代著助理最近幾期的工作安排。


    她是個典型的工作狂,擠出時間去喝咖啡,都會覺得奢侈。


    但是現在有了家庭之後,也會盡可能抽出時間陪伴孩子。


    “媽,今天你不去公司嗎?”


    出門在衣帽間換鞋的時候,閔玉嬋見呂依依仍然沒有出門,不禁有些好奇。


    “我都交給助理處理了,鬆屹腿受傷了,我得留在家裏照顧他。”


    呂依依用筆記本看著最新一期的財務報表,頭也不抬地道。


    方槐已經早早地出了門,最近有一家新的門店要開業,他也很忙,抽不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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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病在家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上心。我是不是你閨女啊?”


    閔玉嬋嘟著嘴,有些不開心了。


    呂依依沒有說話,低著頭繼續辦公。


    換好運動鞋出了門,閔玉嬋腳步加快了很多,方知嬅能明顯感覺到她身上的怨氣。


    “玉嬋,你該不會是因為你媽對鬆屹太好,吃醋了吧?”


    “我以前在家裏生了病都沒人照顧的,她總是忙著工作。”


    閔玉嬋說著,一腳踢飛了路上的一個小石子,頗有些不忿。


    “哎呀,別介意了。我爸不也是這樣嗎?”


    方知嬅挽著她的臂彎,輕輕地道。


    “你看我爸,就是各種疼你。每天都從外麵給你帶好多吃的回來,我多吃一點,他就各種嫌棄我。”


    姐妹兩一邊走,一邊吐槽著偏心眼的父母。


    去學校的路上,楊雪晴和程露露走在一起。


    正好迎著兩人的麵走來,閔玉嬋看著,咂了咂嘴。


    “晦氣!”


    她沒有刻意壓抑自己的聲音,程露露和楊雪晴都能聽得很清楚。


    “哎呀,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比屎和巨人觀還要惡心的東西,嘔~”


    方知嬅彎腰做出了嘔吐的動作,閔玉嬋看著這個戲精妹妹,忍俊不禁。


    “少在那陰陽怪氣!”


    程露露瞪了她一眼,挽著楊雪晴的胳膊快速走開了。


    “媽的,那兩個婊子湊到一塊去了。”


    方知嬅平時很討厭說髒話,但她這時候還是忍不住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閔玉嬋對此不以為然。


    高三四班,覃敏趴在桌上,像是一隻軟軟的貓咪。


    桌上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紫菜蝦仁餛飩。


    “鬆屹,怎麽還沒有來吖?我給你買的早餐都要冷了。”


    覃敏癟著嘴說道,小腿百無聊奈地晃悠著。


    今天她很規矩地穿了校服,沒有化妝。


    除了金色的波波頭有些紮眼,看起來倒也挺符合學生時代清純少女的形象。穀


    “婷寶!蘇鬆屹腿受傷了,今天不能來上課,你跟你們班主任說一下。”


    在經過四班教室的時候,方知嬅衝鄭雨婷喊道。


    “嗯,了解了。”


    鄭雨婷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問道:“他傷得嚴重嗎?”


    “有一點,得休息幾天吧。”


    覃敏聽著,頓時坐正了身子,心髒猛地一跳。


    “等等,蘇鬆屹受傷了?”


    這姑娘小跑著出了門,攔在了她和閔玉嬋的麵前,眼裏滿是焦慮和迫切。


    “被闖紅燈的電瓶車撞到了。”


    閔玉嬋淡淡地道。


    “不要緊吧?”


    覃敏有些擔心。


    “還好,不是很嚴重。”


    “哦,我明白了。”


    覃敏輕輕點了點頭,有些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那碗餘溫未盡的餛飩吃了起來。


    升旗儀式,她很規矩地參加,神情莊重地行了注目禮。


    生活還是需要儀式感的,這是她對紅旗,還有逝去的父親和哥哥的尊重。


    英語課,老師在台上對“even though”劃了橫線標注。


    “在引導讓步狀語從句時,表示雖然、盡管。”


    今天看不到蘇鬆屹了,覃敏上課的時候整個人都魂不守舍,像是失去了某種重要之物。


    她拿起蘇鬆屹的筆記本反複看了起來。


    清秀的英語單詞和句子寫滿了一頁又一頁。


    她拿著蘇鬆屹的鋼筆,在某個空白的角落,隨手寫下了一串流暢的英文句子。


    “Even though I haven''t seen you for o feels like three years.”


    (怎麽才一天沒見到你,就像是過了三年呀。)


    她的字跡和蘇鬆屹很像,輕快又帶著一絲飄逸,隻是寫起英文字母的時候總是帶著一些傾斜。


    這一段話夾在滿頁的筆記裏,有些突兀。


    但是如果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也不知道那個笨家夥,翻起這個筆記本的時候,會不會發現。


    覃敏:“鬆屹,腿沒事吧?有人開玩笑說,你是被打斷了腿,去醫院看了骨科(齜牙)。”


    蘇鬆屹:“休息兩天就好了。”


    覃敏:“本來準備給你帶的餛飩。”


    附上一張空空如也的碗。


    蘇鬆屹:“多吃點是好事(笑哭)”


    “上課有沒有聽哦?我猜肯定沒有,你現在肯定趴在桌子上,歪著頭,晃悠著腿,桌上有一罐開封了的樹莓味可樂。”


    覃敏看著他發過來的消息,坐正身子左右看了看,一臉茫然。


    “你裝了監控?”


    “嗯嗯,我看著你呢,所以上課別睡覺哦,也不要玩手機。”


    “好呢,我去刷題了(可愛)”


    她將手機收好,拿出了新發下來的兩章英語試卷,變得前所未有地認真。


    另一邊,高三二班。


    “方知嬅,來我辦公室一趟。”


    下課後,班主任謝玉屏收拾好了書本,對方知嬅說道。


    不遠處的程露露看著,有些幸災樂禍。


    “露露,聖誕節的禮物,就放在你的課桌。”


    一旁的男生鼓起勇氣說道。


    “真的嗎?你還給我準備了禮物?”


    程露露聞言,眨了眨眼睛,開心地不得了。


    翻了翻課桌,找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禮盒打開之後,是一盒星空棒棒糖。


    “哇,這個好貴的,謝謝你!”


    程露露甜甜地笑著,捧著臉賣了賣萌。


    “我們是朋友嘛,不用客氣的。”


    那男生紅著臉,自顧自地傻笑著。


    “愛你呦,mua~”


    程露露打了個wink,她和方知嬅那樣的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從不會去拒絕別人的好意,當然了,也不會給予任何回饋。


    隻是施舍一番笑容和熱情,又沒有付出實質性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


    那男生一時間頭腦發熱,呼吸都變得異樣,別過臉不去看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班主任為什麽要突然叫你?”


    閔玉嬋有些困惑。


    “去了就知道了。”


    方知嬅收拾好了複習的資料和筆記,鎮定自若地起身去了辦公室。


    “方知嬅,程露露跟我說,考試的那天,你拿著一瓶啤酒從楊雪晴頭上灌了下去,是真的嗎?”


    謝玉屏雙手交叉在一起,正襟危坐。


    “是真的。”


    方知嬅輕輕點了點頭。


    謝玉屏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在她的印象裏,方知嬅一直都是一個非常乖巧懂事的好學生。


    “能說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嗎?是平時在班上有什麽矛盾?”


    “她欺負我弟弟,我作為姐姐,要幫他報仇,就是這麽簡單。”


    方知嬅很是平靜地道。


    “你弟弟?”


    “蘇鬆屹。”


    “蘇鬆屹是你弟弟?”


    這下謝玉屏倒是愣住了,不禁有些意外。


    “嗯,蘇鬆屹是寄養再我家的,和我一起長大,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就是我弟弟。”


    方知嬅娓娓道來,將那天在KTV聚會時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是她先用酒灌在我弟弟頭上的,我隻是回敬一下而已。”


    “可是,你在學校這樣做,造成的影響很不好。”


    謝玉屏微微蹙眉。


    “我知道啊,但是,有些事情我知道不好,但我還是會去做。”


    方知嬅很是認真地道,沒有絲毫的膽怯。


    “你……”


    謝玉屏聽著,不禁有些生氣。


    “所以,你不覺得自己有錯是吧?”


    謝玉屏壓抑著怒氣,心平氣和地道。


    “我沒錯!”


    方知嬅抿了抿嘴唇,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倔強地道。


    “行,打電話叫你家長來一趟。”


    謝玉屏扶著額頭,不禁有些苦惱。


    方知嬅聞言,心裏有些委屈,但還是拿著手機撥通了方槐的電話號碼。


    “喂,爸,班主任找你有事,你能不能來學校一趟?”


    她的聲音有些缺乏底氣,從小到大,方槐一直對她很放心,她也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在學校,犯了什麽事?”


    方槐正在店子裏忙碌,接到她的電話後,緩緩放下了手裏的一瓶茅台,沉默了兩秒。


    在他的記憶裏,自己女兒在學校一直很乖,都沒犯過錯的。


    方知嬅不說話了,隻是輕輕咬著嘴唇。


    “我現在有點忙不過來,我給你呂阿姨說一下,讓她趕過去。”


    說完,方槐就掛了電話。


    方知嬅放下電話,心情更糟了。


    她跟後媽之間的感情羈絆少得可憐,平時都沒什麽話說。


    要是害得呂依依一起被班主任批評,呂依依肯定會對她有意見的,對她的印象肯定會大打折扣。


    而且她還那麽忙,鬆屹也需要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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