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開了門,蘇鬆屹在玄關的衣帽間換上脫鞋。


    “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呂依依頗有些責備的意思,好像是在埋怨他不該這麽晚回家。


    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上,火鍋裏升騰著熱氣,熱油咕都咕都地冒著泡。


    “我同桌休學了,我去送了送她。”


    蘇鬆屹輕聲說道。


    “覃敏休學了?”


    閔玉嬋聞言,抬起頭頗有些驚訝。


    一旁低頭吃著菜的方知嬅,伸出的快子也頓了頓。


    “嗯,她最近情緒不太好,想去外麵走走。”


    有些話,雖然覃敏沒有說,但蘇鬆屹也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快過來吃飯吧,好東西都特意給你留著呢。”


    呂依依趕忙朝他招手。


    蘇鬆屹在她旁邊坐下,呂依依就將煮好的海參和瑤柱放在了他碗裏。


    “海參沒有臉,皮很厚,渾身有刺,但沒骨頭又很軟,價格還很貴。”


    蘇鬆屹打趣道。


    “你幹脆直接報國足的身份證號碼好了。”


    方槐聞言,輕輕笑了笑。


    “知嬅姐和玉嬋姐不吃嗎?”


    蘇鬆屹看了看兩位姐姐。


    “她們的已經吃完了,這些是特意給你留的。”


    呂依依笑著道。


    “我不是很喜歡吃海鮮,給姐姐吃吧。”


    蘇鬆屹將海參給了閔玉嬋,瑤柱則全部夾到了方知嬅的碗裏。


    呂依依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依然是帶著笑容的,看向蘇鬆屹的時候很是寵溺和縱容,但是看向閔玉嬋的時候又有些嚴苛。


    閔玉嬋看了看蘇鬆屹,又看了看自己的親媽,巧笑嫣然。


    方知嬅沒有說話,隻是澹澹看了一眼碗裏的瑤柱,便收回了視線。


    今天的餐桌上,蘇鬆屹情緒有些低落。


    平時他就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但吃飯的時候總是帶著微笑,讓人感到很舒服。


    “兒子,不開心啊?”


    呂依依見蘇鬆屹臉上沒什麽笑容,往他碗裏夾了一些涮好的羊肉,湊過來問道。


    “沒有,就是最近學校的任務有點重,要忙的事情比較多,有些累。”


    蘇鬆屹連連搖頭。


    “嗯,快要高考了嘛,累點是肯定的。等你高考結束了,就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以休息,等畢業旅行,我們家一起出去玩玩。”


    呂依依柔聲安慰道。


    “好啊好啊!我想去海南,還想去貝加爾湖和冰島。”


    閔玉嬋立刻出聲附和,發表了自己的想法。


    “去冰島幹嘛?之前不是去過嗎?吃的又吃不慣,氣候又惡劣,也沒什麽好玩的。”


    呂依依連連搖頭。


    “風景好啊!”


    “你要是能吃得下那裏的幹鯊魚肉和羊頭,我就考慮去冰島。”


    呂依依澹澹地道。


    一聽到幹鯊魚肉,閔玉嬋的臉色就變了。


    方知嬅聽著母女兩人的對話,久久沒有出聲。


    “知嬅想去哪?”


    呂依依笑著問道。


    “我沒什麽想去的地方,就覺得在家待著挺舒服的。”


    方知嬅一直都是這樣,鹹魚宅女一隻。


    “鬆屹呢?”


    “以前,爸爸開車去過西zang,我那時候就坐在後排的座位上,還挺懷念的。”


    蘇鬆屹說著,看向方槐。


    方槐立刻會意,知道了他說的是什麽時候。


    就是他開的店子關門,房子拆遷,補償款未到,居無定所,過得最困頓的那段時間。


    “你想去?西zang那條路挺難走的,旅行有點苦。”


    “嗯,我記得小時候和知嬅姐一起,在汽車的後排上裹著毯子睡覺,在戈壁灘上過夜,挺懷念的。”


    “有什麽好懷念的?夜晚冷得要死,抖得跟篩糠一樣,還懷念?你這人是不是賤骨頭?”


    一直不說話的方知嬅抬起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因為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小啊。”


    蘇鬆屹想,他應該是懷念的是小時候。


    那時候他和方知嬅抱著睡覺,方知嬅雖然明麵上嫌棄他,經常和他鬥嘴,卻還是抱他抱得很緊,輕輕拍著他的背。


    “晚上我們跟著爸爸在戈壁灘上烤火,我記得爸爸還挖了個坑,在野外做了烤羊肉串,就撒些粗鹽和孜然,特別好吃。”


    “睡覺的時候擠在毯子裏在野外過夜,有些害怕,但是又怪刺激的。”


    “你還在毯子裏放了個很臭的屁,還說是我放的,賊喊捉賊。”


    蘇鬆屹話音剛落,餐桌上就響起陣陣哄笑。


    方槐和呂依依對視了一眼,同時笑出了聲。


    一旁的閔玉嬋也是忍俊不禁,眼角都帶著淚滴。


    “你瞎說什麽?明明就是你放的。”


    方知嬅漲紅了臉,腳趾摳在了地上。


    可惡,過去了那麽久,這臭狗怎麽還記得?


    “哼,那天你睡覺的時候,打呼嚕聲音大得很。”


    方知嬅澹澹地道,言語間毫不掩飾她的嫌棄。


    “那是因為我凍感冒了,鼻子塞住不通,我平時才不打呼嚕呢。”


    蘇鬆屹微微有些臉紅,小聲滴咕了一句:“而且,我也沒嫌棄你腳臭啊。”


    “你胡說!我的腳不臭,你的腳才是臭的!”


    胖丁氣得要炸毛了,額前的幾根呆毛都豎了起來。


    蘇鬆屹看著她生氣的樣子,一點也不害怕,甚至原本低落的情緒都變得明朗。


    她已經有足足三周時間沒有理他了,一直都很冷澹。


    今天,兩人之間的關係終於破了冰。


    方知嬅就算是生氣,隻要能和他說話,都會讓蘇鬆屹感到欣慰。


    看著蘇鬆屹臉上的笑容,方知嬅收斂了怒氣,嘴角一挑,對方槐說道:“爸,你還記得小姨吧?”


    “阿秋嗎?”


    “對的,就是咪咪姨。”


    方知嬅笑吟吟地道,蘇鬆屹一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就變了。


    咪咪姨是方知嬅用來稱呼小姨的綽號。


    “知嬅姐,別說!”


    蘇鬆屹大驚失色,剛出口喝止,方知嬅就開口了。


    “他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在紙上寫,小姨,我好喜歡你啊,可以嫁給我嗎?也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哈哈哈哈!”


    餐桌上的哄笑聲更甚。


    “那時我和他正在看電視,看到桌上有張折疊起來的紙,他突然伸手去拿,還好我反應快,搶先一步拿到了手,上麵就寫著這段話。”


    方知嬅說著,臉上久違地露出了笑容。


    蘇鬆屹沒說話,低著頭扒了兩口飯,恨不得將整張臉都埋進碗裏。


    “小姨很漂亮嗎?”


    呂依依笑吟吟地問道。


    “客觀地來說,還是有些漂亮的,但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她對我很好,很寵我。”


    蘇鬆屹小聲說道。


    “是很寵他,以前咪咪姨剛上大學。生活費很節約,一放假回來就給他帶好多零食,還特別喜歡捏他的臉。”


    方知嬅澹澹地道。


    後來蘇鬆屹長大了,小姨遠嫁去了外省,見麵的次數就少了。


    他對小姨的印象也慢慢模湖。


    缺愛的小男生從小就喜歡大姐姐類型的女孩子。


    上了年紀的老男人才會喜歡年輕妹妹。


    姐弟倆在餐桌上互爆對方的糗事,揭彼此短,也給大家帶來很多歡樂。


    閔玉嬋見蘇鬆屹夾到方知嬅碗裏的瑤柱一直沒有動,於是湊過去問道:“知嬅,你不愛吃瑤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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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話音剛落,還沒準備動快子。


    方知嬅就端起碗快,將碗裏的瑤柱一股腦扒到了嘴裏,腮幫子鼓鼓囊囊地。


    哼,吃了海參還不夠,真是夠貪心的!(▼皿▼#)


    你沒來之前,瑤柱他留給我,海參也留給我,哪有你的份?


    晚餐結束,回房間後,蘇鬆屹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在站台上奔跑樣子。


    他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覃敏並不是不重要。


    如果她不重要,蘇鬆屹不會因為她說肚子餓,就半夜給她做飯,然後在風裏騎半個小時的車去她家。


    如果她不重要,蘇鬆屹就不會看上一個多小時的教學視頻,花一個晚上為她折紙玫瑰。


    如果她不重要,蘇鬆屹就不會包容,她的媽媽是自己媽媽這件事。


    “火車上的東西那麽貴,而且還不好吃,她肯定吃不飽。”


    蘇鬆屹看著窗外彌漫的夜色,低聲呢喃著。


    目光遊離,他將視線放在了一個精美的紅色禮盒上。


    那是覃敏之前送他的生日禮物,他一直忘了拆開。


    按照那丫頭的性子,肯定是裝的一些價值高昂的奢侈品,好比之前她送的手表。


    蘇鬆屹翻身下床,將那個禮盒上的紅色絲帶拉開。


    禮盒很輕,大概也就是一本書的重量。


    裏麵會是一本書嗎?


    懷揣著這種驚奇的想法,蘇鬆屹拆開了禮盒。


    出人意料的,裏麵是厚厚的一疊老照片。


    “這是,我和知嬅姐?”


    看著照片裏,小時候的自己和方知嬅吃麵的照片,蘇鬆屹愣了好一會兒。


    覃敏為什麽會有自己和方知嬅的照片?


    從那些老照片裏,蘇鬆屹見證了自己和方知嬅的成長。


    看著那些過去的照片,蘇鬆屹也會驚訝,原來以前的自己是那個樣子。


    “知嬅姐小時候還挺可愛的。”


    照片裏的小姑娘紮著兩根麻花辮,笑得天真無邪,手裏拿著一團粉色的棉花糖奔跑,露出的牙齒裏缺了一口,應該是剛剛拔完蛀牙。


    白裙子,白嫩的腳丫,粉色的涼鞋。


    這打扮讓蘇鬆屹感到很親切。


    最後的一張照片,讓蘇鬆屹感到很驚豔。


    道路兩旁開滿了桃花,他穿著校服騎著單車,方知嬅坐在後座上,手裏拿著一杯冰淇淋,留給他一個側臉。


    從蘇鬆屹的角度去看,她的眼睛特別美。


    “這張照片拍得真好。”


    蘇鬆屹頗有些感慨,將這張照片拿起,反複看了看。


    最後,盒子裏有一張賀卡,上麵有覃敏娟秀的字跡。


    “鬆屹,生日快樂鴨(?˙︶˙?)”


    “很抱歉,我送了一件,你可能不喜歡的禮物。”


    “這些照片,是我從媽媽的櫃子裏找到的,她一直很用心地保存著這些照片。”


    “所以我想,她應該有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默默關心著你。”


    “隻是,她已經不知道該以怎麽的角色進入你的生活了。”


    “你的媽媽,其實不像你想得那樣,壞得徹底。”


    “我知道你恨她,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


    “最後,還有一句話,留在背麵了?(?^o^?)?”


    蘇鬆屹將賀卡翻到了背麵,一行粉色的字跡映入眼簾。


    “小敏,最喜歡鬆屹了!(^_^)”


    蘇鬆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但他臉上是帶著笑的。


    “謝謝,小敏,我很喜歡你的禮物。”


    他將這些照片和賀卡收好,輕聲說道。


    ……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鬆屹,這是你喜歡的詞,江南的水真的很美很多情呢。


    我現在就在一艘小船上,給你寫這封信,外麵正好落了雨。


    就是沒有遇到酒肆,也沒有遇到像卓文君那樣,在壚邊賣酒的美人。


    在古鎮上,我看到了好多女孩子穿著漢服,撐著油紙傘,很浪漫。


    我也買了油紙傘和漢服,但一直沒有穿。


    我總覺得,穿上了也沒有人看。


    唔,其實也不是沒有人看啦,找我搭訕的男孩子挺多的。


    所以,應該還是有人看的吧。


    但是你看不到,那我穿著就沒意思了。


    古鎮的青石巷落雨的時候很寂寥,青瓦白牆的低矮房子坐落在岸邊,和你外婆家那裏很像。


    來的時候我折了一支桃花,下江南折桃花,不知道會不會有桃花運。


    走的時候,我想折一支柳。


    ——4月3日,覃敏。


    寫完這封信,覃敏將書信夾在信封裏封好。


    她給信封小心翼翼地貼上郵票,輕輕摩挲了一會兒。


    沒有來由地想起了迅哥給許廣平的情書。


    “我寄你的信,總喜歡送到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綠色鐵筒內,我總疑心那裏是要慢一點的。”


    以前的人,想專門寫一封信傳達“我愛你”,要走很曲折的一段路,經過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在車馬都很慢的年頭,“我愛你”這三個字,需要再三斟酌和思量後才能下筆。


    所以這三個字就顯得很珍貴。


    遙隔千裏也可以說“我愛你”的年代,已經沒有人寄信了,大街上也看不到郵箱。


    向一個人傳達“我愛你”隻需要頭腦一熱,不需要舟車勞頓。


    這三個字說得多,自然無足輕重了。


    “現在的郵局還可以寄信嗎?”


    覃敏靠在枕頭上,閉上眼輕聲呢喃著。


    外麵的雨聲驟然變得急促,紛紛的聲音像是枝頭被風吹落了一樹梨花。


    小舟在湖心蕩漾,很是平穩,聽著雨聲入眠,說不出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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