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梅先生似乎一下子就get到了鬱寧的德行——沒人看管就散漫得不行的態度,說什麽都能當真,罵他幾句他壓根不放在心上,你要是真的火氣大了他還特別能屈能伸跪下來來哄你幾句,但是這麽卻略微誇他一下就能開心得尾巴翹到天上去。


    ……完全就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性嘛。梅先生在心裏搖搖頭,尋常人家二郎年過十八怎麽都得成家立業了,就是那些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都會尋一個差不多的人家湊合著成家,鬱寧二十有六,怎麽都不算小了,卻是並未成家——可是見鬱寧行為舉止,卻絕不是什麽窮苦人家能養出來的。


    梅先生還記得鬱寧初來玉蒼齋,賬房劉先生將他留在正堂中,他去尋王掌櫃來相看鬱寧人品,彼時他正收了些金魚之物,不慎流落了一枚在正堂的角落裏,等他尋來,見到鬱寧正撿著那一枚玉佩對著太陽仔細的看,見他來了,便詢問玉佩是否是他所有。他說是,鬱寧抬手就將那枚玉佩交還了他,若不是鬱寧穿得著實不成樣子,他還以為鬱寧是哪家富戶的小公子。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家才能養出這麽一個寶貝。


    鬱寧洗漱好到了前廳,裏頭已經擺好了早飯,七八個小菜並兩種粥,看著就叫人賞心悅目。鬱寧來得急了,頭發還沒束起,阿喜拿了篦子追在後頭要給鬱寧梳頭,殊不知鬱寧現在最怕的就是阿喜給他梳頭——他從剛睡醒開始就身邊就沒離過人,任什麽假發套加小發夾都擋不住毫無顧忌主人睡了一覺後還整齊如初,他現在就怕阿喜梳著梳著把他假發套給梳下來。


    其他倒是沒什麽,怕他師傅又給氣著了。


    “少爺,您這樣不成規矩,還是讓阿喜給您束發吧!”鬱寧已經坐下了,阿喜還是不依不饒的,梅先生斜了一眼鬱寧束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阿昌在一幫為梅先生盛了碗梗米粥,放在了梅先生的右手一側,梅先生拿起碗喝了一口粥湯潤了潤唇,見鬱寧不肯就範,斥道:“鬧什麽,就算是不出門,也不能如此不成體統。”


    “我一會兒回去自己弄一下就得了,束發束得我頭皮疼。”鬱寧道。


    “我的手藝少爺您是知道的,絕對不會弄疼您的。”


    “不了不了。”


    “少爺別鬧別扭了,習慣了就好了……要是讓城裏的娘子們知道少爺如此不修邊幅,少說要碎了一地芳心呢!”


    梅先生才懶得與鬱寧多費口舌,抬了抬手示意阿昌:“按住他。”


    阿昌和阿喜不同,阿昌是個練家子,鬱寧這種小弱雞在阿昌手底下都掙紮不過三秒鍾,阿昌三下五除二的就按住了,阿昌笑道:“阿喜快。”


    “哎!”阿喜應了一聲,笑嘻嘻上去給鬱寧梳頭,鬱寧頭往後靠著,死活不讓阿喜靠近——他已經感覺這個假發套快掉了。不知是掙紮的時候誰拉住了鬱寧的一縷長發,鬱寧被發網上夾著他頭發的小夾子扯得疼得低叫了一聲,梅先生眼前閃過一物,隻見有什麽黑漆漆的東西自鬱寧頭上掉下來,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頭長發!


    阿喜驚叫了一聲:“少爺您的頭發!您……您怎麽剃了個光頭?”


    鬱寧長歎了一聲,知道搪塞不過去了,把頭上的發網掀了,露出來一頭不過寸長的短毛。梅先生被這一頭假發給唬得愣了好一會兒,麵若寒霜一般看著他:“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麽敢——!”


    “不是……”鬱寧強行解釋說:“師傅,我若說我之前誤入山林,遇到一個老道士硬要收我做徒弟,我與他辯解我已然有了師傅,那老道士硬是剃了我的頭要逼我從了他,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阿昌將鬱寧的假發撿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梅先生看了兩眼,那頭假發漆黑亮麗,如雲如瀑,若不是他親眼見著自鬱寧頭上落下來,他怕也不相信這是死物,梅先生又看了兩眼,隻覺得氣得眼前發黑。


    “你接著編。”梅先生啪得一聲將粥碗放在了桌上,他微微闔眼,顯然是在壓抑怒氣。阿喜在一旁低聲說:“這曆朝曆代……也沒見過道士要剃頭的……”


    尷尬。


    是真的尷尬。


    “……就……”鬱寧放棄了,攤了攤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狗樣:“就這樣吧……師傅你罵吧!徒弟之前生活在山裏,嫌棄洗頭要燒熱水,不洗便要長虱子,便幹脆剃了……但是我又遇到師傅後,師傅給我好吃好喝,我就又開始蓄發了!”


    “天地可鑒!日月知我!我著實是——冤啊!”


    梅先生真的是恨不得抽出藤條將他狠狠打一頓才好。他說一句,鬱寧便有千千萬萬句謊話等著他,被人揭穿也絲毫不見慚愧,最可氣的是——下次他還敢!


    鬱寧正想著是不是一頓打跑不了了,要是梅先生真的要教訓他,他就‘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嗯,說起來,也算是孝順的一種?……突然桌椅一動,鬱寧閉上眼睛大喊了一聲:“師傅打輕一點!”


    他麵前一陣清風拂過,鬱寧悄悄睜開眼睛,就見著梅先生甩袖走了,隻留下一個背影供他瞻仰。


    等到梅先生走得沒影了,阿昌老實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碟,給鬱寧盛了一碗小米粥,阿喜跑上來嘟噥道:“少爺怎麽總是氣先生。”


    “在這樣下去,少爺這頂假發套就留在先生這裏吧!等到哪天先生被少爺氣禿了也好用上。”


    鬱寧接過粥碗,聽了阿喜的抱怨,哭笑不得的說:“你這樣編排先生,小心先生罰你頂著水碗跪在廊下。”


    阿喜吐了吐舌頭,拾起假發用篦子整了整,“少爺我還是給你將這假發套給戴上去吧?不然外人見了少爺誤解了就不好了。”


    鬱寧搖了搖頭,“哪日要出門再戴吧。”


    “也好,這玩意兒瞧著悶得慌,那我先給少爺收起來了。”阿喜跑到內室去,熟門熟路的翻出來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將假發收拾得幹淨整齊了才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鬱寧本來想說這個也不值什麽錢,不需要這樣小心,想了想又放棄了——多說多錯,一個謊話得用十個謊話來湊,實在是累得慌。


    他頷首,“去吧。”


    不知是不是真的把梅先生給氣得狠了,鬱寧有三四日都沒見著他,在這個地方,除了古董就是典籍,也沒有手機來亂他心誌,功課倒是一日千裏的進步了。三四日後,阿喜捧著修好的茶杯找到了鬱寧,並傳達了梅先生的話。


    “先生說啦,看著少爺您一頭短毛就不舒坦,讓您什麽時候頭發長回來了再來見他。”


    “師傅是想把我逐出師門?”鬱寧咋了咂嘴,想到了梅先生那一頭如瀑布一般長發,那長度怎麽也要到大腿了,要長到那個長度,並非是一日之功,總得要個三四年,要是他還在之前的崗位每天跟喝水一樣加個班,怕是這輩子都別想有這麽長的頭發——沒禿就不錯了。


    話音未落,梅先生的聲音就自窗外回廊傳來:“你立刻給我滾!滾遠點!”


    鬱寧心神一動,知道這又是梅先生口不對心,高聲笑道:“哎,師傅我這就滾!不經您傳召我絕對不再見您!”


    “……”窗外沒聲兒。


    鬱寧又高聲說:“師傅我先回山裏了,我釀了梅子酒,過幾日給您帶來可好?”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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