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脫困了!


    靖王心頭浮起一陣陰寒,意念猶如死灰。


    張潛以太陽真火將遠古巫陣之中的兩尊鬼神再度焚死,使得原本就岌岌可危陣勢立即崩潰,眾人心意根本無法控製召喚出來的修羅。


    冰冷嗜血的目光掃過道觀,噤若寒蟬的眾陰神就如同被老虎盯住的兔子,渾身寒毛倒豎,大氣不敢喘一下,隻覺維係於陣法之中的心念猶如絲線纏繞於提線木偶之上,然而這毫無生命的傀儡在一瞬之間卻被賦予了意誌,將眾鬼神魂意念牽扯的支離破碎,魂魄像是水中倒影,波動的極為厲害,在修羅那冰冷的目光中,又似乎被凍僵了一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而後修羅浴血而出,偉岸的身軀聳峙於道觀之中,高逾三丈,渾身骨刺猙獰,低頭審視著庭中眾陰神。


    靖王悄悄收斂了氣息,身形往遠處退了半步,離開了陣樞。


    隨著他這一動,便似牽一發而動全身,遠古巫陣對修羅最後一絲壓製也化為烏有,陣形蕩然無存,修羅眼中頓時爆發出無窮血光,揮手一抓,一尊惡鬼便似雞仔一般被捉在手裏,五指緊扣猛地一捏,那尊實力不俗的陰神驚慌之餘尚想祭起鬼道靈寶負隅頑抗一番,一團團煙霧自體內彌漫而出,一遇空氣便化作累累白骨,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硬殼,那修羅卻根本不顧這陰神有何手段,那硬殼也未能阻礙他分毫,就如同捏破一枚雞卵,連帶其中神魂一起被捏爆開來。


    濃鬱的陰氣猶如一道道流水,自他指縫中激射而出。


    淒厲的慘嚎頓時響徹虛空,夾雜著無邊的恐懼,源自與鬼魂、陰靈對修羅先天的恐懼,修羅一族以魂魄、精血為食。便是鬼修先天的克星!


    那修羅目光沉靜,張口一吸,那些在虛空之中瘋狂遊躥的神魂意念便似麵條一般被他攝入了血盆大嘴之中,如嚼血食。似是美味至極,那尊陰神被一爪捏爆之後落入修羅口中,尚未灰飛煙滅,哀嚎之聲從中傳出。隨著那修羅不斷開闔的一口亂筍似的獠牙,那聲音竟是此起彼伏,淒厲無比,讓人聞之毛骨悚然。眾陰神見狀亦是驚駭萬分。為首靖王都已生潰退之意,那他們也自然不會在此坐以待斃,成那修羅填塞牙縫的血食。立即作鳥獸散。棄陣而逃。


    一眾陰神此時心中也是悔恨不迭,萬萬沒料到事情橫生變數竟是發展到這步田地,結果這般淒涼,費勁心機召喚出遠古鬼神,完全成自掘墳墓之舉。


    此時心頭情緒最為狂亂,莫屬靖王。


    憤怒、歹毒目光越過道觀門庭橫掃開去,卻見街巷之中空無一人。哪還有那道人的蹤影,神識彌漫,映照整座城池,亦未發現一絲氣息,心頭堆積的怒火已經到了一個近乎爆發的臨界點,卻找不到宣泄的對象,著實是一件讓人極度鬱悶的事情,靖王近乎抓狂,刻板的國字臉上布滿皺紋,尤其是鼻端兩側的法令紋簡直像兩道刀傷斧痕一樣,不過如今卻非亂瀉怒火之時,那修羅頃刻之間便能讓他灰飛煙滅,不宜在此地久留,先逃離險境,再作打算。


    修羅吞噬一尊陰神,聽其慘叫,前前後後也不過一兩個呼吸的世間。


    這番場麵已是震懾群鬼,四散逃竄。


    不過之前結成遠古巫陣之時,眾鬼以自身神魂為祭品,獻祭自然蒼生,已是傷及本源,逃竄起來有氣無力,在這修羅麵前,簡直似蹣跚學步的嬰兒一般,轉瞬之間又有三尊陰神被那修羅鬼神擒住,攝人口中,一番咀嚼,伴隨著陣陣慘嚎之聲,化作一團毫無生機的陰冷之氣落入修羅腹中,一時間場麵混亂無比,這修羅尚未施展任何神通,便有洪水猛獸之威,橫衝直撞、肆無忌憚,如虎入羊群,眾鬼嘩然大亂,幾息之間便已死傷無數,在這修羅麵前毫無任何反抗之力。


    本來鬼魂身體輕盈,更能穿牆過院不受阻礙,逃竄之時極占優勢,尋常修道之人想要將其徹底抹殺亦是極為困難。


    不過對這修羅而言,卻不費吹灰之力。


    其中陰神欲,藉此躲避追殺,那修羅隻需一聲巨吼,便能將其震得神魂潰散,從空中跌落下來,另有陰神,想遁地而逃,修羅陰沉如水的目光一掃過去,威壓形如實質,將整片虛空都凍結了起來,那陰神頓時如陷深海之中,動彈不得,被那修羅探手一抓,便捉在了手中,蜷指一捏,就炸成一團散亂的陰氣,被修羅攝入口中,成了裹腹之食,另有一些,已是慌不擇路,竟是一頭闖進了道觀正殿之中,頓時虛空之中浮現無數暗痕,變幻不定,猶如鬥轉星移一般。


    那幾尊慌不擇路的陰神像是一頭紮進了無窮無盡的星河漩渦之中,頓時迷茫。


    正欲穩定心神,打量四周境況,便見一顆巨大的星辰迎麵飛來,巨大的撕扯之力讓這幾尊驚魂未定的陰神頓時被拉成了畸形,驚慌之餘正想躲閃,可那星辰瞬息之間便可跨越萬裏之距,眾鬼又如何躲得過去,那顆星辰在漫天銀河之中卑微如塵,可逼近身前,這才發現,這顆星辰大如山嶽,籠罩虛空,綿亙不知幾千裏,巨大的引力、以及那股恐怖至極的壓迫,同一時間降臨,那幾尊陰神便似被釘在砧板上活魚,被鐵錘狠狠砸中,轉瞬之間,便成了一灘肉泥。


    陰氣爆散,在這無盡星辰海洋之中,可以說是微不足道,轉瞬之間便被衝淡的無影無蹤。


    正殿道像之下,那一襲黑衣的道宗少女依舊安靜如初,隻是眉間似有一縷愁容,在那幾尊貿然闖入的陰神被殿中陣法禁製抹殺之後,她悄然的睜開了雙眼,雙目澄澈猶如冰雪,看向殿外,便見一隻骨刺猙獰、陰鱗密布的大手豁然探入,五指猶如屠夫手裏的肉鉤,手掌撐開。跟兩扇門板似的,一路而來,隻聽得虛空之中發出轟轟隆隆的巨響,如山巒傾塌。若以神識遁入陣中,便可看見那浩瀚無際的銀河之中突然插進一直巨大無比的魔爪,將無數星辰擊成粉碎。


    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當者披靡。


    這大殿之中布置陣法名為《周天星鬥陣》,其中蘊含周天星辰之奧秘,深奧複雜,隻有打破虛空、神遊太虛的天仙才可以元神暢遊宇宙世界。參悟周天星辰之中所蘊含的大道至理,這《周天星鬥陣》卻是涉及周天星辰之變化,已屬於仙家手段。此陣可當‘仙陣之稱呼。威力強大,毋庸置疑,便是靖王之前與麾下眾鬼將聯手圍殺這道宗少女,也不敢輕越雷池半步,而如今卻被這修羅揮手之間輕易破去,可見這尊凶神實力如何恐怖,讓她亦是感受到了一絲威脅。


    然而這少女依舊未動。靜如處子,衣袂微動,猶如秋葉,與那迎麵抓攝而來的修羅魔爪簡直似兩個極端。


    世間最恬靜的女子,與這世間最窮凶惡極的魔神,相隔之有三尺之地,讓人有種心生絕望不忍直視的感覺。


    生怕轉眼之間,這尊水做的人兒,便會被打的支離破碎。


    魔爪轟然撞來!闖進那道宗少女身前咫尺之地,地上那道不起眼的溝壑忽然之間擴張、變化,原本隻是一道淺痕,刹那之間卻成天塹,兩岸相隔萬丈,那修羅一爪抓來,竟然未能逾越,被那道溝壑阻攔在外,力氣盡數落在空處,正殿之外,那修羅殺意如驚濤駭浪一般,每次出手,必有收獲,短短幾息之間,便有七八尊陰神成了他裹腹之食,正是殺得興起,忽然發現自己一擊落空,頓時安靜了些,嘴裏發出‘噫’的一聲,似有幾分驚訝,尚不知殿中情況。


    方才出手朝正殿之中抓去,隻是為了追擊那幾尊逃入其中的陰神而已,雖是知曉殿中有人,卻不感興趣。


    修羅喜啖食魂魄,這些陰神對他的吸引力而言,遠遠勝過人族修士。


    卻未料到,自己竟是失手。


    修羅天性好戰,這一擊落空卻是挑動了他內心深處那根**的神經,微微轉身,陰冷的目光猶如潮水似的漫進大殿之中,臂上那猙獰骨刺陡然張開,猶如獠牙一般,一股凶煞之氣陡然爆發,陷於淺痕之中的胳膊猛然一震,那劃痕之中的無盡世界頓時崩滅,就像被打碎了的琉璃,地上那道淺痕也似被風沙掩蓋,悄然淡去,那恐怖的魔爪從淡去的劃痕上經過,仿佛穿越一個世界,在劃痕一側時,身上鱗甲完好無損,骨刺猙獰,雖被陰神以鬼道靈寶擊中,卻無傷大雅。


    而在劃痕另一側後,整條胳膊已經傷痕累累,鱗甲崩碎,骨刺斷裂,似從刀山戟林中穿過,似朱砂一般鮮豔的血液從傷口中滲出,滴落於地麵。


    竟將這能工巧匠煆燒出來的金磚腐蝕出一各個拳眼大小的窟窿,這一張張黑色的金磚,乃是修建皇宮所用,也隻有道觀這等場合才能破格使用,千年不朽,而在這修羅血液侵咬腐蝕之下,竟似岩漿滴落於石蠟之上,一陣憤怒的低吼自修羅胸中爆發出來,猶如兩尊山嶽以棱角相互摩擦,發出低沉卻又刺耳的聲音。


    這修羅已是被激怒,憤然不顧身上之傷,繼續朝前迫去。


    靜坐於地麵之上的道宗少女終是挪動了身軀,指尖輕輕點地,頓時整座道觀都像被卷入浪潮中的小舟,驟然的晃動了一下,那迎麵壓迫而來的修羅亦是輕微搖晃身形受阻,速度慢了三分,若非身形太過魁武被道觀房梁卡住,這一下便足以將其震倒,這一下震動的幅度雖是不大,但過爆發卻相當激烈,勁力猶如崩弓,發若炸雷,隻是方寸之間難以察覺得到,但那修羅卻是有切實之感受,渾身如遭電噬,那快速爆發的震蕩之力自腳下湧起,竟是將他身軀都顛到了空中。


    而借著這時機,借著指尖點地的力量,她整個人便從地上飄然而起,如若驚鴻。


    隨後腳尖輕沾地麵,羅襪生塵。


    雖是一沾即逝,卻有一股浩瀚的力量湧入地麵之中,方圓十丈之地都以一種奇怪的韻律震顫著,似乎力量法則都被悄然那改變。讓人置身其中,不知不覺便失去了平衡,那修羅縱是實力強橫,可陷入其中也是寸步難行。身形跌跌撞撞,猶如醉鬼似的,最後不得不一躍而起,腳不沾地似鷹擊長空一般。猛然掠至,哪知這震顫之力竟是湧入虛空之中,即便不與地麵接觸,也要受其影響。雖然力量削減了許多,但懸於空中,無借力之處。卻更容易被撼動。一時間更是狼狽。


    就像卷入暗流之中的飛鳥,撲動翅膀,也毫無意義。


    萬般無奈之下,這修羅隻能跌落地麵,雙手撐地,猶如虎踞龍盤,一聲低吼。匍匐遊走著靠近。


    這道宗少女步履輕盈,然而整個大地在他腳下都似乎變成了湖麵,每一個腳印落下必然帶起層層漣漪,而腳印交織,漣漪疊加,不過多時,整個道觀便似陷於驚濤海浪之中,那修羅雖不至於被這力量震傷,可被弄得東倒西歪,哪怕已如鬣狗似的,四肢著地,依舊無比狼狽,眼見那可惡的少女便在眼前,卻似隔著刀山火海一般,難以靠近,怒火已至極限,修羅一族起源於太古時期,據說是天地初開之時,從一條血河中孕育誕生,心智低微,遠不及人類。


    雖然實力強橫,卻是因天賦使然,而非後天修成。


    這修羅論實力不遜色於金丹人仙,然而就心智而言,卻還是一尊尚未開化的野獸,頂多是擁有著相當豐富的廝殺經驗,對付惡鬼尚可遊刃有餘,可遇見如此精妙的神通手段,便是無能為力了,縱有一身驚天駭地的實力。卻無法發揮出來,這道宗少女施展身法乃是源自於上古仙家秘籍之中,名為禹步,與今世道宗神通都有所不同,引周天星辰之力融入己身,使得舉手投足之間,像是星辰運轉,行走之際,猶如踏鬥步罡,再摻雜三宮五意、陰陽之略,便可影響地脈格局。


    那部記載著禹步這種絕世身法的經書自然不是平都山小洞天的道統傳承,而是她幼年之時在山中種竹,從竹腹中長出了一卷無名經書。


    其中記載道術有攫取天地元氣之說,似有魔道功法的影子,然而其中涉及一些大道至理,卻又是道宗正統傳承無比推崇的。


    或者說如今道宗傳承,都似起源於其中。


    不僅如此,這部經書許多地方還有上古人道‘肉身成聖’的影子,顯然這部無名經書來曆甚大,而且牽連甚廣,換做尋常人根本不敢修煉,這簡直是與整個天下為敵,與仙道、魔道、人道紛紛有染,將來若是敗露,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處,這道宗少女身為平都山小洞天掌門之女,即便資質平庸,依靠長輩餘萌也能有一份成就,不說得道成仙,至少可以長生久視,然而卻是冒此奇險,偷偷修煉了這卷無名經書,年幼無知是一部分原因,此人性情也是如此。


    便是自己認定的事情,絕不會為外界因素而有所動搖。


    便似她孤身一人前來追殺酆都鬼城餘孽,道宗之中一群長輩對其此舉狠狠訓斥,指其意氣用事、不考慮大局甚至是荒謬可笑的,常言道人言可畏,何況還是長輩高人之言,然而她對這些平日裏地位尊貴的道門長老根本不屑一顧,對其所言置若罔聞,也不管鬼域之中如何凶險,甚至自己修行以至引劫前夕,也都未能動搖他的決定,一路追殺靖王至此,哪怕如今被這修羅步步緊逼,依舊未能動搖她的決心,這樣一個人,在實力與心誌上,都可以用恐怖二字形容。


    這道宗少女身形飄渺,一襲黑衣,猶如鬼魅。


    神色之中看不見一絲驚慌亦或是興奮,平靜如一,雖無一絲陰森,卻讓人心生寒意。


    那修羅雖是被折騰的寸步難行,可這道觀正殿也就這十餘丈寬,對於他那龐大的身軀而言,也就在幾步之間,不足一息時間便已逼近那道宗少女身前,五指猶如勾鎖,猛然抓去,那嬌小的身軀在這猙獰的魔爪之前,就好像絹布上的畫影一般,似乎輕易之間便可被撕碎,卻不見她有絲毫驚慌,微微抬手,指尖再虛空之中勾勒出一個陰陽魚眼,生生不息的流轉著,沒有任何異處,那猙獰的魔爪擊在上麵,卻如泥牛入海一般,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甚至連震動都沒有掀起一點。


    那一抓之力,被流轉不息的陰陽魚眼盡數吞噬化解,而後陡然反饋。


    那修羅巨大的身軀竟是如遭雷噬,猛的跌出。


    將那大殿之中幾人合抱粗細的梁柱竟是一下撞斷,尚不知清,渾渾噩噩的爬起來,甩掉身上的殘磚斷瓦,便見那少女已是飄然遠去,在他身前黑白二氣也已崩潰消散,不過已是完成了它的使命,而後便見那道宗少女目光收斂,不在那修羅身上停頓片刻,並無纏鬥之意,拂袖一揮,一道無形之力自她指尖散去,她身後那尊阻去他去路仙王道像立即被轟的四分五裂,整個腦袋都被削去,連帶身後那堵高牆,也被破開了一個窟窿,而後從中安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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