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桌之中的青梅被東嶽帝君伸手拈走,五指撥動幾下,被打亂的棋局便恢複了原來模樣。


    王玄甫也隨之從棋局之中脫離出來,雙眼閉著,似在回味著先前窺探天機時所看到的一幕幕場景。


    若東嶽帝君不橫插一手,他一定會看到更多有用東西,當然受傷也隻會更重,所以如今對他也說不上憎惡,隻是略有些可惜。


    “不要走神,下棋。”東嶽帝君提起桌角上的酒壺,酒水在杯中發出潺潺之聲。


    王玄甫心神被水聲擾亂,不得已拋開腦子裏那些複雜的思緒,心中思忖一陣已有眉目,雖然一些地方還未推算驗證,但已有辦法解陽山小洞天之困局,被東嶽帝君弄得心神不寧,也是頗有些煩躁,睜開眼來冷漠的瞪了他一眼,而後從棋簍裏取出一粒白子,卻未落在棋盤之上,輕輕一壓,虛空便裂開一道漆黑的缺口,白子落入其中頓時不見蹤影,也不知去了何處,而後抬頭看著東嶽帝君,麵露一絲笑容,說道:“帝君看我這一手棋下的如何?”


    東嶽帝君麵色微變,想也不想,從棋簍之中取出一粒黑子,朝著王玄甫先前落子的地方擱去。


    棋子之上神力湧動,將虛空都震出一圈圈波紋,好像湖麵上的漣漪,然而無論如何努力,先前那一處虛空都無法被撕裂,似被某種力量凍結了。


    “帝君連下棋的規矩都不懂了嗎?這裏是禁著點。”王玄甫將他手邊的酒壺奪了過來,與自己滿上一杯,笑容之中有一種勝利者的嘲弄。


    東嶽帝君嚐試一番,毫無結果,無奈作罷,他實力、境界與王玄甫相當,都已渡過二次天劫,但三清宮卻是人家的主場,在這裏與人鬥法,他是占不到絲毫上風的,目光在棋盤之上巡弋片刻,在一條棋路的末端又加上了一顆,落子中規中矩,與王玄甫那羚羊掛角不著邊際的一手棋完全不同,僅僅隻有守成的作用。


    隻是棋子在落到棋盤上的瞬間,也是撕裂虛空,不知遁去何處。


    與此同時,平都山福地道宮之中,張潛已是和燕王會麵,詢問清楚情況,便徑直去了後山楊繼業閉關的那座道宮。


    也未寒暄客套,直接粗暴的將道宮之中的禁製陣法全部破除,這些陣法禁製都是在平都山福地原有的陣法格局上稍加改動形成,張潛自然事先做好了功課,整個過程不費吹灰之力,禁製一破也是打草驚蛇,道宮深處,一道道暗黃色的碧落黃泉大真氣忽然破窗而出,似凶猛的巨蟒一般翻滾、奔走,發出讓人靈魂都感到顫栗的水聲,好似數以萬計的惡鬼在桀桀怪笑,盤亙在庭院之中,隨後靜室的木門被人輕輕的推開,摩擦聲有些嘶啞低沉,楊繼業從房內走了出來。


    看清來者麵目,楊繼業也是微微一怔,隨即微微皺起了眉頭,神色yin鬱的吐出四個字來,“yin魂不散。”


    “找你,廢了我好些的功夫。”張潛輕輕往前邁出一步,護持庭院的最後一道禁製頓時瓦解。


    楊繼業不再接話,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空,隻見萬象靈符大陣仍似一片規模浩瀚的霞光籠罩著整個天穹,他不由微微皺眉,他本以為這太上道人是一路殺伐闖進平都山福地之中,然而萬象靈符大陣卻是完好無損,神識感應整個洞天,也未發現任何殺戮的痕跡,顯然太上道人出現在自己跟前,除了破除這幾座禁製,都沒有動用任何武力,很顯而易見的說明了一點,這太上道人與燕王乃是一夥的,至於這一人一鬼是如何攪合在一起的,他難以追查,隻知眼前局麵,對他極為不利。


    自己被困住了!這次若依舊敗在他手裏,可能連活路都沒有,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湧上了楊繼業心頭。


    然而他心中卻無一絲恐懼!


    他雖是接連敗在這太上道人手中,卻從不認為是自己實力不如對方,而是因為時運不佳,心裏對此並無yin影,就算是有,楊繼業也知道如何克製自己內心之中的恐懼,在他眼裏隻有生與死,恐懼不過是一種毫無用處的附加產物,隻會影響自身讓自己變得為加弱小,而且今日自己實力較之當初也更為強大,煉化了淨塵子的金丹使得他修為突飛猛進,直接竊取數百年道行,證得人仙業位,煉化了‘乾元造化丹’,也讓他原本孱弱肉身蛻變成了的乾元造化金身。


    如今他可謂處於一種前所未有的鼎盛狀態,太上道人有什麽資本與他一戰?


    張潛看著楊繼業已經重新生長出來的斷臂,也知他如今恐怕已將‘乾元造化金丹’煉化了,而且身上有一種圓滿不朽的氣息,顯然是結成了金丹,雖說給人的感覺遠不如碧遊道人那般純粹、無暇,畢竟他如今境界乃是竊取得來,但金丹境界乃是修行道路上的一個分水嶺,一入此境便可稱之為仙,金丹人仙張潛雖然也殺過幾個,但楊繼業未成金丹之日便已難纏至極,如今修chéngrén仙,黃泉道術也隨之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庭院之中的碧落黃泉大真氣甚至蘊生出了靈性。


    就如一條條毒蛇似的盯著他,讓人不敢小覷。


    碧落黃泉大真氣腐蝕萬物,張潛身懷諸多絕技,yin陽真罡神雷施展之時,連金丹人仙都隻能退避三舍,但並不保證yin陽雷果不會受黃泉之氣影響,尤其是這等已經蘊生出靈性的碧落黃泉大真氣,因此與楊繼業交手的的最佳選擇自然是近身,用肉身之力與其廝殺。


    在頂碎禁製的一瞬間,張潛陡然欺身逼近,一拳朝著楊繼業胸前砸去。


    恐怖的拳頭,霸道至極的將身前所有空氣都擠了出去,力量沿著氣流擴散的方向瘋狂肆虐,四周房舍頓時瓦解,成了廢墟,散落的磚石尚未落地便被罡風吹成了粉塵,如浪cháo似的席卷開去!


    張潛渾身氣息盡數收斂,神識之中除了四周狂湧的碎瓦、磚石,什麽都感覺不到,根本無法捕捉張潛這一拳的軌跡。


    隻有死亡的氣息在瘋狂侵襲。


    楊繼業似呆住了一般,任由罡風挾裹著的瓦礫、碎石像是狂風暴雨似的擊打在自己身上。


    劈劈啪啪一陣密集的響聲!


    如同數以千計的冰雹從九天之上呼嘯而下,他身上那件道衣轉瞬之間便是千瘡百孔,他臉上卻無一絲表情。


    若以尋常修道人的體質,遭這些瓦礫、碎石砸中,身體早已千穿百孔,即便金丹人仙也不例外,張潛臂力足有數千萬斤,一拳打出去的爆發力更是驚人,就是一座數百丈高的山頭,一拳下去也能震成粉碎,可楊繼業如今在拳風波及之下卻是安然無恙,對於這一幕,張潛也並不感到奇怪,‘乾元造化丹’乃是父親費時百年煉製的無上仙丹,結果被楊繼業竊取,如今他已修成‘乾元造化金身’,若連這點風浪都扛不住,實在有辱仙丹之名。


    但他卻不信,楊繼業膽敢用肉身接這一拳!


    麵對張潛這霸道無比的一拳,楊繼業反映確實顯得有些緩慢,若是在半年之前,麵對這一拳,他絕無僥幸逃生的可能,也是有些吃驚,張潛實力增長竟也如此之大,也不敢有所大意,目光凝聚,緊盯著張潛,神識既然無法捕捉,那便用雙眼去辨別,乾元造化金身最大的妙用就是改變,肉身可以隨心所yu的變幻,受人體肉身的先天局限,人眼是不可能捕捉到張潛的身形軌跡的,他雙眼瞳孔頓時生出一層層網格,變成了類似蜂巢一般的模樣,眼前一切似乎瞬間都慢了下來。


    一個被白色湍流包裹著的拳頭出現在了身前三尺之處,楊繼業隻覺得胸膛都被拳頭上挾裹的巨力壓迫的微微下陷,心髒在這一刻間近乎停止了跳動。


    震驚之餘,抬手一劍橫於胸前。


    還未來得及斬出,拳頭便砸在了劍刃之上,往生之劍驟然被巨力壓迫出了一個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弧度,似乎要被折斷了一般。


    恐怖的衝擊力使得楊繼業身子都微微蜷縮了起來,然而並未被這股力量帶的倒飛出去,他腳下靴子一瞬間被撐裂,雙腳竟然化作一對巨大的鷹爪,死死的鍥入了地麵之中,在堅硬的地磚上犁出了幾道深深的溝壑,才將這股力量勉強化解,隨即一掀腰胯,背生雙翅,如同一頭太古時期的凶禽,猛然發起了反撲。生之劍挾裹著無窮無盡的碧落黃泉大真氣朝著張潛頭上斬去,整個世界都仿佛化作了煉獄,處處都是惡鬼嚎哭、yin魂慘笑之聲,令人心神大亂。


    “乾元造化之身,果然有幾分玄妙。”張潛一擊未能得手,反受回敬,也是有些驚訝。


    若楊繼業僅僅依靠金丹人仙那些手段,如今隻怕已淪為一灘碎肉,然而依仗乾元造化金身的種種變化,卻是將所受危機盡數化解。


    看著當頭傾軋而下的煉獄世界,張潛也是感到了一絲棘手,無息之甲在碧落黃泉大真氣的侵蝕之下發出滋滋的聲音,就像是熱油淋在嬌嫩的皮膚上,其中陣法禁製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壞著,最多堅持兩息時間,無息之甲便會失去應有的防護作用,而往生之劍力道萬鈞,絕對可斬破無漏靈體,情況似有些危險。


    肩甲已被黃泉碧落大真氣蝕穿,一陣涼意侵襲進來,肩頭頓時一片麻木,張潛似有所感,抬手在空中一握,頓時嗡鳴聲大作。


    那往生之劍竟然被他抓在了手裏,劍刃與無息之甲摩擦,火星四濺。


    張潛手腕一擰,便yu奪劍!


    他自忖在肢體力量上完勝楊繼業十倍!然而劍卻未能奪下來,在他發力的瞬間,楊繼業的握劍的手臂頓時變得綿軟無比,就像一條無骨靈蛇,關節都扭曲成了一個異常驚悚的弧度,都未能使他鬆手,同時左手並指如劍挾裹著碧落黃泉大真氣朝著他胸前飛快點來!


    掌心軟甲本就比別處更為薄弱,這麽僵持片刻,已快被往生之劍切開,黃泉碧落大真氣一旦沾在身上,就連無漏靈體也遭受不住,會在一段時間內失去隻覺,張潛無奈罷手,猛的甩手,將楊繼業連人帶劍揮退開去,心中已有幾分燥意,這‘乾元造化金身’實在太難纏了一些,他目前尚未修成金丹,一身神通全部遭受碧落黃泉大真氣克製,難以發揮應有的戰力,隻能用肉身之力與他爭鬥,但這麽糾纏下去,一時半會之內恐怕無法將其製服,甚至會生出變數。


    他本不想借助外力來戰勝楊繼業,但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伸手一招,碧遊錦囊被他取了出來,趁著倒退拉開距離之時,彈指一揮,一道靈符從錦囊之中飛了出來。


    楊繼業見太上道人被自己逼退,竟是用靈符這等手段來阻攔自己,隻覺有些好笑,兩人之間這等鬥法,豈是區區一道靈符能夠左右形勢的,看來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先前那一劍雖被他抓住,但是肩甲已被碧落黃泉大真氣蝕穿,隻怕他體內已被黃泉碧落大真氣肆虐的一塌糊塗,接連慘敗在他心中積澱了無窮無盡的怒火,此時稍占上風之後,終於開始宣泄,那一道靈符他本可以輕易避開,可卻沒有,揮手一擊,指尖便將那章符紙裁成了四分五裂。


    一陣洶湧的寒意從隨著符紙的碎裂而席卷開來!


    整座庭院冰雪驟降,殘垣斷壁之上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楊繼業渾身也被寒意侵襲,雙眉頓時一片雪白!


    好凶的靈符!


    張潛cāo縱靈符的手法極為粗劣,近乎隨手一拋,而靈符的氣息也格外微弱,楊繼業理所當然將這道靈符當成了他的緩兵之計,隻是為拖延自己而已,並沒有多大威力,誰知這道靈符之中蘊含的寒氣竟是如此恐怖,若非他修成了‘乾元造化金身’,這陣寒cháo能夠將他凍成重傷。


    不過如今對他來講,這霜凍卻有些不痛不癢。


    縱身一躍,猶如猛虎跳澗一般,眉毛之上凝結的霜雪便脫落一空,身上又生出了一層細密的絨毛,防止太上道人故技重施,同時一劍朝張潛懷裏刺去,然而不等他身上回暖,無數道黃色符紙又從他手中的錦囊裏飛出,密密麻麻的符籙,紛紛揚揚的飛舞不止,猶如隆冬朔雪,隨著狂風呼嘯、旋轉,朝著楊繼業席卷而去。


    他稍稍好轉的神色又恢複先前的yin鬱,張潛身上攜帶了靈符數量實在超乎了他的想象,也是有了前車之鑒,不敢在用手去借,往生之劍一卷,劍氣如cháo水一般卷起,將那些朝著自己飛來的符籙盡數掃蕩一空,卻未能阻止符籙的爆炸,或是化作風雪、或是化作烈焰,楊繼業雖極大程度化解了符籙爆發出來的力量,可總免不了遭受波及,頭發都被燒掉了一撮,握劍的雙手被凍的一片淤青,腦門上也被石頭砸得鮮血淋漓,雖都是一些小傷,可的確讓人感到羞惱。


    楊繼業氣的快要吐血,等這幾道靈符的餘威散去,必要將這太上道人碎屍萬段才可消心頭之怒。


    然而那錦囊之中的靈符卻似無窮無盡一般,似被風箱帶起的火舌,瘋狂往外宣泄著,這個畫麵簡直震撼至極,楊繼業親身感受過這些靈符的威力,雖然氣息微弱然而殺傷力卻是不可小覷,明顯是大師手筆,這太上道人是陽山小洞天長老,家底殷實也可以理解,可撐死有個百餘張便是他所能接受的極限,可那錦囊之中噴出的靈符就跟洪水決堤似得,就這麽兩三個呼吸的時間段內,隻怕已有兩三百道之多,還沒有停歇的勢頭,反而越來越凶!


    這一道兩道靈符也許難以令他受傷,可量變引發質變。


    數百道靈符在極為短暫極為狹隘的空間內接連爆發,各種紛亂的天地靈氣糾纏在一起,仿佛將周遭世界都撕扯成了一團團碎絮,激烈的衝撞著。


    楊繼業揮劍的速度已經快到連他自己都捕捉不到,也完全沒了章法,就是盡最大可能的阻止這些靈符轟擊在自己身上,隻是在這靈符構成的巨大風暴中,顯得有些無濟於事,身上衣衫已經碎成了襤褸,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楊繼業身體表麵已經生成了一層堅硬的骨質硬甲,依舊無法改變現狀。


    眉骨處讓符意所化的長勾砍中,眼珠都從眼眶裏掉了出來,掛在臉頰上,整個人已無法用狼狽來形容,隻能是恐怖!


    此刻他臉上的情緒很複雜,既有憤怒,又有些傷感。


    體內金丹元氣已一種近乎恐怖的速度消耗著,可那錦囊之中的符籙仍沒有枯竭的跡象,太憋屈了啊。


    “莫非自己今日便要死於此地了嗎。”楊繼業第一次覺得死亡距離他如此之近,當初他太過大意將萬象靈符大陣交給了燕王控製,本以為自己能夠控製此人,卻未料到這家夥竟是太上道人的內線,如今連退路都不剩一條,燕王府中雖然還有一條密道,但也不用指望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整座山頭都快讓靈符削平,錦囊之中依舊在源源不斷的吞吐靈符。


    當體內最後一絲元氣都消耗幹淨時,楊繼業隻聽得哢嚓一聲,體內金丹竟是碎裂開來,重新化作元氣散落於四肢百骸之中,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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