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大廳,誇張的大長桌,兩排各站著三位女傭隨時待命……對於這樣的用餐規矩,淺間紗月可以說在來跡部家的第一天被驚到,後來也就淡定了。


    如今,她能麵無表情眼也不斜地忽略那些誇張的排場,隻專注著麵前的美食。


    跡部家的夥食自然也是極好極好的。


    不過,平日日雖然兩人用餐,秉著良好的用餐禮儀,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響,氣氛卻至少是和諧自然的。


    可是,今天的氣氛,淺間紗月明顯就覺得有異。


    她敏感得發現,這一切的異樣都來自主位上那位大爺沉默的神情。


    ——他似乎有點……惱?


    站在一側的相田管家同樣也在猜測。


    ——莫不是主廚今日發揮異常,不合景吾少爺口味?


    他想著要不要詢問一下,但又見紗月小姐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猶豫。


    用完沉默的一餐,淺間紗月並沒在客廳多待,又直接回房。她這樣的生活規律,眾人也都習以為常了。


    隻是在站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望著花園的跡部景吾回頭瞥了女孩上樓的背影,微蹙了下眉。


    在陽台上曬了會兒太陽,然後午休一個小時,醒來後又自學了兩個小時的希臘語,差不多就要到下午茶時間了。


    淺間紗月合上教材,站起身,準備去花園用下午茶——自從第一次和美希阿姨一起在花園用下午茶後,她就喜歡上了那種漫看滿園嬌花,悠閑自在的心情。


    開門出來時,她就愣了下,精致的眉眼微微一顫。廊道上的女傭就看到她輕輕閉了眼,清冷的麵孔霎時柔和下來,心中訝異地對視一眼。


    淺間紗月終於睜開雙眼,確認自己並不是幻覺了。她側頭問向傭人,“請問,琴室是哪間?”


    “在廊道最裏間,紗月小姐。”女傭兩手平放在身前,微微鞠了個躬,輕聲回答道。


    “好的,謝謝。”淺間紗月點點頭,腳步一轉,不下樓了,直接廊道深處走去。


    來到跡部別墅也有一周了,她平日的活動範圍其實也就自己的房間,一樓大廳,和花園等地。二樓的房間,她隻知道是很多客房,卻不知原來還有琴室的。而三樓,她目前也沒踏足過。


    越接近那雙開的白色房門,那一直隱隱約約的聲音也就越發清晰起來。


    淺間紗月的步伐也無意識地放輕,無聲地踏在柔軟的地毯上。


    她抬手,小心地放在那金色的門把上。


    ——裏麵除了跡部景吾不作他想。


    她猶豫著要不要打開,萬一他並不喜歡別人打擾,豈不是惹他煩?


    但心裏的向往卻讓她如同百爪撓心一般,忍不住心癢。


    最後,做好心裏準備,她閉眼一狠心,推開了門。


    一瞬間,如同打開了聲音的大門一般,如流水一樣順暢的音樂流淌而出,充斥著整個廊道,如臨音樂大廳的震撼感!


    淺間紗月呆愣在原地。


    黑色沉靜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溢滿陽光的寬敞房間,紗織的白色窗簾微微輕揚著,觸目就是那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鋼琴,那個白衣少年正身姿挺拔地端坐在鋼琴後,那雙時刻流露著銳利張揚的深藍色眼眸,此刻卻輕輕閉著,似沉醉在自己指尖傾瀉出的音樂國度裏……


    幹淨、柔和、華貴、無與倫比的優雅。


    任何塵埃都沾染不了的純潔。


    而他那修長漂亮的指尖卻在一按一彈間,輕緩地送出優美而浪漫的旋律,仿佛能洗滌淨化心靈一眼,一切喧囂全都消散地無影無蹤。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寧靜。


    時光好像能就此停止了。


    一曲結束,跡部景吾這才抬眸去看來人。到了嘴邊的輕斥卻在看到站在門邊的少女時咽了下去。


    她今天穿了件雪紡的白色長袖收腰裙,黑發白裙的站在白色門邊將他靜靜凝望注視著,沉靜的眼眸如同一汪泉水,溢滿溫柔的感覺。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起來,放在黑白琴鍵上的指不由曲起。


    “咚!”的一聲巨大聲響,將兩人的思緒全部震回軀殼。


    跡部景吾率先垂眸,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平時一樣,“啊嗯,你怎麽進來了?”說完,就覺得自己這話似乎有點責備她的意思,又立馬抬眸去看她的反應,生澀地轉移話題,“咳,你喜歡樂器嗎?”


    淺間紗月眉間微動,並不在意他前一句問話,所有的心神全被他後一句問話吸引。黑眸如星空一般明亮地看著他,很用力地點點頭,“嗯。”


    她這樣眼巴巴地望著他,跡部景吾的嘴角輕輕勾起愉快的弧度,深藍色的眼眸隱著清淺的笑意,問道:“會哪種樂器?這裏的所有的樂器,你都可以用。”這句話說完,他明顯看到她的眼眸更亮了,大大的杏眼如星辰一般明亮,蘊著深深的喜悅。


    他的心情不禁也舒暢欣喜起來。


    “真的可以嗎?”她走近幾步,白色的裙擺隨之擺動,微涼的聲線裏是掩飾不住的期盼之情。


    “當然。你是跡部家的小姐,這個家裏的東西,你都可以隨意使用。”他自然地應允著。說完後,自己也嚇了一跳。其實有很多東西,他不喜歡別人碰觸的。但剛剛看著她第一次這樣情緒外露的欣喜和期待,他的話就脫口而出了。不過,既然已承諾,他自是不會收回話。而且,淺間紗月向來就不是那種無禮隨便的女孩。看她來跡部家一周卻幾乎沒動過她房間和餐桌之外的東西,就可見她的客氣謹慎了。


    再看她從進門到現在,一眼也沒看過擺在其他架子上的樂器,隻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鋼琴,跡部景吾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站起身,嘴角一直含著笑意,看著她道:“啊恩,會鋼琴?”視線不由掃向她交叉垂在身前的嫩白小手,指節修長,指甲也是修剪得圓潤齊整,粉嫩粉嫩的可愛無比。握在掌中,柔軟得不可思議……


    咳,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垂眼看向黑色的鋼琴。


    ——太不華麗了!居然又想到那裏去了……今天一天難道都忘不了了嗎?


    想到這裏,他的心神微動。眼前閃過幾天前夜裏相田管家那抹了然的笑意。


    不由有點煩躁。


    淺間紗月略有些猶豫,交握的雙手無措地交纏著。她下意識地咬唇,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鋼琴,輕聲道:“隻、隻學過一點,在很小的時候。”


    她的聲音低低的,要不是發音清晰,而且琴室安靜,跡部景吾幾乎要聽不清她的話。


    暫放下心中的思緒,他挑眉看了眼她無措的模樣,華麗的聲線掩著笑意,“沒關係。既然喜歡,本大爺可以給你請老師繼續學習。”他本來就有這項計劃,跡部家的小姐,才藝上怎麽能落下音樂方麵的培養呢?


    見她低著頭似乎,白皙的耳廓泛起粉色,他的笑意更深,眼神是他自己也沒發覺的柔和。


    淺間紗月壓抑著心裏的雀躍,低低道謝。


    “來吧,試試還記得多少。”他讓出位子,站到一側,隨意問道,“以前彈過哪些曲目?初級琴曲嗎?”說著抬頭去看房間裏的書架,琴室的書架上擺著各色的曲譜,“需要看曲譜嗎?”


    聞言淺間紗月手指微動,微微詫異地看了眼一貫高傲張揚,睥睨眾生的少年,此刻他竟是如此好說話……也是,其實他一向都很紳士的,貴族的優雅禮貌如同刻入骨髓般,在他舉手投足見流露。而他的驕傲張揚也和別人的輕視蔑視不同,他純粹是一種華麗的風格,而他本身卻是大方客氣的。偶爾說了些敏感的話,都會下意識地觀察她的神情,然後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想通後,她也不再客氣,走到琴後坐下,抬頭看著似乎在幫她找琴譜的少年,抿唇露出淺淺一笑,“跡部哥哥,不用找。”頓了頓,她垂眸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黑白鍵,抬手,十指輕輕放了上去,試了試音。


    “我隻學過一首曲子。也隻彈過這一首。”她閉眼,像是在回憶的模樣,許久才緩緩抬起手……


    不待跡部景吾從她剛剛那淺淺的一笑中驚豔回神,下一刻那生澀地起調就讓他更是驚訝了。


    竟然會是這樣一首曲目。


    他的目光一頓,不由望向她精致的五官。


    此刻她輕輕闔眼,纖長的睫毛自然的挺翹微微顫動著,掩住她一貫無波沉靜的眼眸。而她的神情也是十分的溫柔。


    耳邊是她從生澀逐漸到流暢的樂音,眼前是她柔和漸變到傷懷的神情變化……


    他的心又是一動。他撇開頭,不再看著她。


    ——隻是一首曲子罷了,沒有打斷的必要。


    雖然,他承認,他極不喜歡此刻她臉上那抹神情。


    直到一曲終,最後一個餘音在琴室裏久久回蕩。好一會兒,淺間紗月才睜開雙眼,黑色的眼眸靜靜地望著自己的雙手。


    “這個曲子是我媽媽教的。那時她在咖啡廳裏工作,偶爾會接替琴師彈幾首,她經常彈得就是這首曲子,那時我還小,隻覺得這曲子好聽,就纏著她教我。所以,媽媽就借咖啡廳的鋼琴教會了我這首曲子。”


    她的聲音如落在山間的雪,沁涼心脾。跡部景吾不禁轉回頭靜靜地看著她,她卻沒抬頭。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淺間紗月靜靜微笑,眼眸泛起點點漣漪,“梁祝——化蝶,這首曲目,真是美啊……無論是它所講述的故事,還是它本身的曲調。聽過一次就好像終身不能忘懷了。”還有很美的是,媽媽每次彈起這首曲子時,臉上化不開的溫柔,以及到最後的哀傷……她永遠也忘不了。


    “啊嗯,曲子確實不錯。不過,彈得人卻不怎麽樣,剛剛開始都錯音了!太不華麗了!”跡部景吾揚高音俯視著她,手指點上眼角的淚痣,深藍色的眼又是張揚睥睨,“本大爺的妹妹鋼琴彈成這樣,說出去會讓人嘲笑的!明天開始,你給我好好練琴……從初級開始練起!”


    哀傷的情緒頃刻被他磁性的聲音打斷,淺間紗月傻傻地仰頭看他,下意識反駁,“我都七年多沒碰過鋼琴了,能完整彈出來已經很厲害了!”說完,自己點點頭表示認可。


    “嗤,”跡部景吾斜睨她,“別拿時間當借口。本大爺看得是結果!”


    “……”被鄙視了!淺間紗月放在琴鍵上的手不由握緊,杏眼瞪得大大的,“音樂才難不倒我!”


    她難得表現出一副爭強好勝的孩子氣模樣,不似往日的平靜無波,跡部景吾看得有趣,心裏滿意,嘴上卻依然不放,俯視著她淡淡道:“啊嗯,等你彈出讓本大爺滿意的曲子了,再說這話!”


    “我一定讓你滿意!”淺間紗月冷冷地哼了一聲,扭過頭。


    “啊嗯,那就約定好了。別讓本大爺失望啊!”看著她冷哼的模樣,他的聲音染上笑意。


    “好!”不過就是鋼琴嘛!憑她從小到大音樂考試每次都優秀來說,不會太難的!


    總有一天,她一定要彈出一首讓這位驕傲的大爺都驚豔的曲子!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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