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在踏進警戒線的那一刻,格潤不知為何,突然有了一種使命到來的感覺——這並沒有讓她在生理上的移動造成什麽影響,但她的心理確確實實地改變了。


    她腦子裏閃過第一次殺人的那天。


    那時候她正在大一寒假,被踢到了雲南邊境某邊防連,連長讓一個他們連的小神槍手帶她。


    格潤記得他的名字,叫丁敏君。


    第一次聽說的時候簡直無力吐槽,覺得他爸媽幫著取名字的時候肯定沒看過倚天屠龍記。


    小丁18歲,當兵第三年,格潤去的時候他剛拿下軍區比武的第二名。看到有女孩子,他當時還有點羞澀,低著頭嘟囔了一句當時拉肚子,要不然第一也能拿下來。


    然後帶格潤去營房的時候,發現沒有衛生間,還替格潤著急來著。


    “你一個女孩子,在一群大老爺們裏怎麽過日子呀。”


    格潤看著小丁窘迫的樣子,心裏覺得比較不適應的是滿臉通紅的他。


    的確也是他。


    不過且不說那段日子小丁同誌和連裏其他人因為多出來一個學生兵而有了多大的煩惱,他帶著格潤去巡邏的時候倒是從來沒出過漏子。全副武裝後,格潤其實看不清這幫人的臉,但看著他的背影,格潤就能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


    肅殺。


    但摘下麵罩之後,小丁那雙斑比一樣的大眼睛一眨,格潤就覺得自己看錯了。


    “今天吃菌子!”小丁每次都很開心地跟格潤說:“我來了雲南之後,最高興的就是發現了有菌子吃!”


    小丁老家在河南村子裏,家境不怎麽好。他曾經坦言來當兵就是為了吃飽,而沒想到現在除了吃飽還能吃好。


    “菌子可鮮了,我之前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小丁一邊說,一邊拿著饅頭夾菜,一個人能吃差不多一盆的見手青:“就是有時候廚子不小心,可能搞不熟,然後大家夥就覺得有小人在地上亂跑。因為這個,上次連長把炊事班長揍得呀……”


    這時候要是有路過的炊事兵,肯定白他一眼。


    “吃吃吃,拿吃的都堵不住恁的嘴。吃不死你!”


    格潤就一直在這樣相對歡樂的情況下度過了一段時間,然後就真的以為傳說中危險的邊境線上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恐怖。而大概是為了打她的臉,第二天就來了事情。


    事情不大,是在一群人攔車例行檢查的時候,小丁上去轉了一圈拎了幾個人下來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一臉惶恐,而小丁對格潤指一指,意思是分給她檢查了。


    “哎喲,還好有個你。”小丁事後說:“要不然看到可疑的女人,我都不知打咋辦。你說我自己又不能上手。”


    格潤當時把人領到一邊,按流程讓她雙手舉平,下一秒背後的聲音就不對了。


    她聽到了一聲鈍響。


    “你們都不許動!”


    格潤一回頭,就看到另一個戰友捂著肚子倒在一旁。剛剛被帶下來的其中一個人拿著刀子,抵在了另一個人脖子上,背靠著大巴車。


    “滾!你們都滾!”


    他躲在人質後麵,完全不露出自己的身體:“要不我殺了他!槍放下!”


    小丁看著他,慢慢退後:“槍不能給你,我們可以撤。”


    結果那人又把刀子往人質的脖子上一頂,鮮血冒了出來。


    大巴上的乘客一陣混亂,地上的戰友還在痛苦地壓抑著□□,而格潤身邊那個孕婦,她已經倒在地上起不來,拽著格潤的褲腿不敢放手了。


    “疼……”


    她悄悄對格潤說:“解放軍,我肚子疼……”


    格潤用餘光看,都能看到一灘液體從她身下漫延出來。


    那是羊水還是尿啊。


    格潤心裏閃過這個問題,但也知道是哪個問題都大了。


    “你把槍扔過來,還有那個地上躺的,還有那個女的。”


    劫持犯開始發號施令:“讓那個女的送過來。”


    “我沒有槍。”


    格潤那天的確沒帶槍,作為學生兵,她現在沒有配槍的資格。而且身邊的兩個戰友都是說身經百戰也不為過的老兵了,沒人覺得還需要多一個戰力。


    那人倒是沒不信,但是很輕蔑。


    “你把槍送過來,你換他。”


    他想用她換手裏的人質,而小丁臉色立刻不好了——在小丁看來格潤還是個剛剛入學的小朋友,盡管她比她大,但讓一個學生跟一個罪犯待在一塊兒是肯定不行的。


    何況這是上頭直接交代下來的!!!


    格潤下來的時候當時給的話是“隨便訓她”,但誰也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兒,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他們說一句重話都不敢,更別提讓格潤以身犯險換人質了!


    “哎喲,當時好想一拳打死他。”小丁後來對格潤說:“就算你沒搞死他,我也要忍不住下手的。”


    但格潤答應了。


    地上的孕婦抱著她的腿不肯放手,格潤隻能輕輕拍拍她的肩。


    “我馬上就回來了,帶你去醫院。”她悄悄說:“五分鍾就好。”


    那個大姐懵了一樣,不知道是相信了她,還是覺得她瘋了。


    “你給我回去!”


    “槍給我吧丁哥,”格潤歎了口氣:“不能看著這幾個得去醫院的耗在這兒等死啊。”


    孕婦的叫聲已經開始變大了,躺在地上的戰友身下的血也變得更多。小丁不知道怎麽思量的,最後蹲下把戰友的槍卸了下來,在戰友“你他媽瘋了是吧?!”的虛弱罵聲中連同自己的槍給了格潤。


    “我跟你說我那時候一定瘋了,把槍給恁一個小姑娘。”


    而無論小丁事後怎麽說,格潤當時的的確確是穩穩當當地把槍接過來了的。然後她的手有些抖,看起來強撐著一點點挪到了劫持犯那邊。


    重心還在不自覺地向後仰。


    “小娘們!”


    那個劫持犯忽然間就醬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推開,整個人突然撲向了格潤!他目的太明顯了,要的就是格潤手裏兩把黝黑的鐵家夥!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本來哆哆嗦嗦的女孩子,竟然在一瞬間躲開了他,並且下一秒用膝蓋重重壓在了他背後,反手奪過了他手中的刀!


    小丁第一時間將槍收了回來,確認東西還在的下一秒,一滴還溫熱的液體就濺到了他臉上。


    不輕不重地。


    這位軍區比武第二名楞了一下,過了幾秒才把視線挪過去。


    他隻看到了一個低著頭的身影,手中拿著滴血的匕首。大巴的半個車身都潑了一片猩紅,而那個劫持犯正躺在地上,如同將死的魚一樣張著嘴,喉嚨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啊……啊……”


    他應該已經看不見什麽東西了,但表情還是驚恐地。那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就死那個向毫不猶豫他揮刀的小娘們。


    “媽的,糊眼睛。”


    格潤像是被澆了一身紅油漆,如果不擦一擦基本睜不開眼。她用袖子三兩下擦開臉上的血,回頭看看已經懵逼的老兵。


    “幹什麽呢,叫救護車啊。等著老張捂不住肚子上的洞,場子流出來你幫著撿啊?”格潤超嫌棄地看著小丁:“還有個孕婦呢,好像是要生……是不是要生啊?”


    格潤回頭問那個儼然目瞪口呆的孕婦:“大姐?”


    “啊……生。”大姐回過神來,終於發現自己肚子還疼著:“羊水,好像羊水破了。”


    “那就躺著吧,等醫生來。”


    格潤吩咐完,又看看老兵:“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啊?呼叫總部?”


    “……我,我去找連長。”


    小丁說:“你,你別跑啊。”


    簡直意味不明。


    後續人馬來得很快,救護車把傷員和孕婦拉走,剩下的交給邊防拉過去筆錄,再有就是有人把幾乎流幹了血的男人扔進了裹屍袋裏。格潤站在旁邊,看著戰友們將黃土蓋在被血液浸濕的地麵上。


    這樣一處理之後,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還愣著幹啥,趕緊回去洗洗。”連長匆匆忙忙趕過來,看著格潤一臉血的呆樣,本來想一把打過去,但半路硬生生止住了:“好好一個閨女,看被嚇得。”


    他說著作孽作孽,然後帶著一身血氣的格潤回隊裏,單開了澡堂子讓格潤洗洗,然後轉身就去找衛生隊的醫生。


    熱騰騰的水從頭上“嘩”地一下砸下來,落到地麵上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深紅。已經幹涸在格潤身上的血液被一點點衝刷幹淨,而水也從近乎黑色到了清澈。


    擦幹淨出來之後,一群人都沉默地看著她,唯恐她有什麽不對勁。隊醫小心翼翼地講話,說格潤做得不錯,拯救了很多人,表現極其優秀。她也同時觀察著格潤的表情,生怕有什麽說錯的地方。


    格潤差不多明白,這是怕她創傷後應激障礙了,然後她很配合地點點頭,做出感激的樣子。


    她怕表現出什麽事兒都沒有,反倒更讓人覺得她被嚇蒙了。


    後來,指導員讓小丁給格潤做做思想工作,怕格潤心裏有陰影,對不起領導當時交人的時候給的信任。小丁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悶著不吭聲,過了半天講起了自己村子裏的事兒。


    “我們村子裏之前,有一個萬元戶。”


    當兵這麽多年,小丁已經很少用“俺”這個詞了,但這個特別有時代印記的稱呼卻沒有改:“我媽就跟我說,他們家裏老有錢,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就有四層小樓。”


    這樣的家境在一個小村子裏來說無異於土皇帝一般,基本上出門都可以橫著走了,但偏偏那家人知禮數人也好,家裏經常會鬆些說是不用的東西給鄉裏鄉親們。


    “都是新的,哪能是不用的呢。”小丁說:“我小時候,嬸兒給過我一個紅糖的饃,熱氣騰騰的,糖都化開了,特別好吃。我吃了一個沒吃夠,嬸兒又給了我好幾個,讓我帶回家給我妹妹。我妹可喜歡,跟我說以後家裏頭天天能吃這個就好了。”


    他有點懷念:“後來家裏好了,也能吃紅糖餡兒的饃了,但是就是感覺沒有以前吃得那麽好吃,那個味道就不對了。”


    “然後呢?”格潤那時候拿著搪瓷缸子喝熱水:“他們家出什麽事兒了?”


    “二老沒啥問題,就是他們家那個大兒子。”小丁撓著腦袋:“我上中學的時候,他們家老大不知怎的,就死了。”


    因為當時那家人在村子裏口碑特別好,四鄰八方都去幫忙喪事,小丁他媽也不例外。等到忙活完下了葬,飯也吃完了,小丁他媽回家,揪著他的耳朵說以後不許學壞,外麵的別人給的吃的也不許拿。


    “當時沒明白,後來才知道,哥是吸毒吸死的。”小丁垂著頭:“他去外頭跟人蹦迪,抽了別人一根煙,裏頭有粉。”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從最開始為了買毒品,這家的老大先用自己的錢,再從父母手裏騙錢,到最後父母覺得不對不給錢了就去借當地的大耳窿,也就是高利貸。到他最後吸死的時候,他欠的錢已經差不多滾到了六十萬。


    “我叔頭發一夜就白了,我嬸當時差點就跳樓。他們家要不是還有個老二,我估計兩個老的,誰都撐不下去。”小丁說起這件事,就好像說的是自己家那樣難過:“我一直就特別特別恨,為啥那好的人家,就被人害了呢。後來我被分到了這邊,才知道那幫子人就是為了賺黑心錢,別人死了家破人亡了他們不在乎,就是要賺這些錢,他們不是東西。”


    小丁的拳頭攥得很近:“我開第一槍的時候,殺的是個老太太。聽起來好像我在欺負人,但是她帶著她三個兒,賣了快五百公斤的□□。潤兒,你知道五百公斤□□啥個概念嗎?50克就能死個人了,她一次能殺兩百個!我們堵住她的時候,她還拿一個別人家的娃擋著自己,說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說實話,那一槍我一點也不虛,不殺她,不知道又有幾個人要像我叔我嬸那樣遭罪!”


    小青年站了起來:“你也怕不著,這群人死有餘辜,就算睜著眼睛看你也沒什麽!我殺了那麽多,到現在沒做過噩夢,因為我知道就算他們來找也無所謂!殺了一回了還不能再殺第二回?人都不怕了我還怕鬼?”


    格潤當時都傻了,覺得小丁的安慰方式很特別,而且恰巧就刺中了她心裏的某個點。


    “我不怕。”她說:“我一點都不怕。”


    從她當時站在一塊烈士碑前,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中找兩個字的時候,她就不怕了。


    就如同小丁說的那樣,手起刀落的時候,她所想的根本不是死了一個人,而是她救了多少人。


    就如同現在這樣。


    格潤兩顆□□扔進去,帶上了麵罩之後又丟了□□彈。等到過了兩分鍾,她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隨便踢開了一個橫躺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就地就是一槍。


    在眉心。


    說實話格潤覺得這幫在前頭的小兵他們賺了,因為在失去意識的事後丟了命,絕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這簡直跟老年人在睡夢中逝去那樣,是種天大的福分。畢竟,人是避死的動物,而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中消失,隻能說是美事。


    格潤覺得自己真是善良極了。


    她將雜魚收拾掉,最後把記憶裏的幾個重要人物拖到一個房間裏,一個個綁好,開了窗通風。她自己找了個椅子坐,等了一會兒覺得不耐煩了,朝著一個人的膝蓋開了槍。


    “砰!”


    “啊!”


    疼痛是讓人清醒的最好方法,沒有之一。


    格潤看著這聲尖叫叫醒了所有人,滿意地拍拍手。


    “是這樣的,各位領導。”格潤很禮貌:“我這次來,主要就是來開個會,跟你們傳達一下最近的組織精神。”


    幾個人驚恐萬分,麵麵相覷。


    “第一條呢,就是針對目前我國的反恐形勢開始的。近日,外交部在例行記者會上重審,我國是對恐怖主義零容忍的國家。如果‘三股勢力’在我國的西北地區,試圖再挑起一場典型的境外指揮、境內行動,有預謀、有組織的打砸搶事件,是堅決不可能的。”


    她敲敲扶手:“而我國對待恐怖主義的決心,也不是嘴上說說的,而是從中央到地方,軍隊到公民的全麵戰爭。如果有人心懷鬼胎,試圖用宗教和民族來分化人民,隻能說癡心妄想。”


    其中有一個人對著格潤嚷了起來,是她聽不懂的語言。


    格潤給了他一槍,同樣是在膝蓋上。


    “而第二點,是關於軍隊建設方麵。”格潤麵不改色,完全沒有中斷談話的意思:“作為對抗恐怖勢力的最前沿,對西北戰區的基層官兵,各基層的指戰員都開展了有針對性的教育工作。”


    她想了想:“我們要確保的是,指揮槍的那個人是誰。當然,肯定不會是你們,而且永遠不會是你們的。”


    坐在最中間的那個人麵色慘白,過了半天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句中文。


    “我,我願意談。”


    “誰說要跟你談了。”格潤倨傲地問:“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來傳達精神的。你聽著就可以了,難道說還想跟我這裏討價還價什麽?”


    眼前的這個人崩潰了,他哭著喊著說自己當時是被逼的,家裏沒有錢所以才會聯係兄弟們,湊夠了之後帶著他們上街鬧。


    “每個人有五百塊錢,我拿了二十萬,全在國內!”


    他嚎叫著:“我全給政府,我全給!”


    “二十萬也好意思給政府,嘖。”格潤用槍口撩起了頭發:“合著在你眼裏,政府就這麽沒出息,為了二十萬就饒你一條狗命。”


    “砰!”


    她看著肚子被開了一個洞的人,看看別的:“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頓時一陣哭爹喊娘的聲音響了起來。格潤覺得無聊,偶爾看到一個目光不動,一副烈士狀的人。


    有意思。


    她連開了幾槍,將其他人處理掉之後,隻留下了這麽一個人。


    “看起來我們能好好談談。”


    “談個屁!”


    葉栗在房間裏都快急瘋了,差一點要揪著麥考夫把他勒死:“你跟我老實交代格潤到底哪兒去了?你不說咱們沒完我告訴你!”


    “聽起來真誘人。”麥考夫在這種情況下還在嘴硬:“這是你為了留在國外而想到的新計策嗎?”


    葉栗鬆手,四處尋找凶器。


    “我今天不弄死你我白跟在格潤屁股後麵出了那麽多主意!”


    她拔掉正在輸液的針,抄起輸液瓶就要往麥考夫頭上砸:“王八蛋你是不是讓她幫你清道去了?啊?你敢讓格潤做這種事兒你膽子很大啊!mlg*的我就知道英國人沒有好東西!”


    麥考夫看了半天沒地方躲,舉起手示意葉栗冷靜。


    “這並不是所謂幫或者不幫的問題,這是她個人意誌驅使的。”麥考夫最後退步了,告訴了葉栗現在的情況:“作為一名有職業道德的……”他看了看隊長:“沒有什麽比能夠比,嗯,清理境外反動勢力,保障國內秩序安全更讓她有使命感的事情了吧。”


    葉栗拿著輸液瓶,裏麵的藥一滴滴灑在地上,已經變成了一灘。


    “竟然是那幫人。”


    葉栗喃喃自語:“怪不得她什麽都沒說,直接就去了。”


    黑發蒼白的姑娘一瞬間褪去了臉上的血色,這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紙片上的娃娃。


    “怪不得。”


    隊長站在一邊,聽到了這幫人在說話,但雖然他都聽得清字麵意思,可聯係起邏輯來……


    什麽職業道德?什麽境外反動勢力?什麽保障國內秩序安全更讓她有使命感?


    什麽那幫人?什麽直接就去了?


    如果他的腦子能具象化思考的內容,那麽現在一個房間裏都是問號。美麗奸的象征雖然不了解來龍去脈,但他能理解這個病弱小姑娘的意思。


    格潤應該是跟這個發際線堪憂的大英政府官員做了些什麽交易。


    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隊長確認如果沒有什麽交情,格潤不可能被人利用。


    就算這個人看起來很精明也是一樣的。


    “我很高興現在房間裏還有一個理智的人,”麥考夫看了看隊長:“我想正義和自由的化身應該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友邦的官員被基層小警察打死的。”


    “不,我會。”隊長說:“就算是我也不能輕易插手別國內政。”


    麥考夫看起來差點一口氣沒喘上。


    “她在哪兒?”葉栗回過神來,追問格潤的下落:“她安全嗎?我現在要跟她通電話!”


    “無論她在哪兒你也不能出這個房間,雖然我不能限製美國隊長,但你的安全是我責任範圍內的。”


    麥考夫說:“當然,你可以請這位代替你去看看現在的情況。”


    葉栗看看隊長,眼神有些惶恐。


    “隊長,你快去找她。”


    葉栗六神無主地抓著被子:“找到她之後……把她帶回來。”


    “我會的。”


    隊長看著這個超級英雄的友人,知道有什麽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保證,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他拿到地址之後就走了出去,在關門的時候聽到了一聲脆響。


    “啪!”


    片刻後,她聽到了葉栗的咆哮。


    “滾!!!”


    “請再快一點。”


    司機被隊長催促得有些發瘋,但由於對方的身份卻發不了火——現在他已經開到了140邁,輪胎的飛轉已經到了快冒煙的程度。


    既然他是美國隊長,為什麽他不能飛呢!


    司機很痛苦地想,然後說:“請相信我,如果我的車能飛的話我早就讓它飛起來了。”


    隊長抱歉地笑笑,最終遠遠地看到了把守在那裏的幾個英國皇家海軍陸戰隊隊員。


    他還看到了其中一個人手裏,格潤臨走前穿的外套。


    他們看到隊長,讓出了一條路。


    “她……進去多久了。”隊長問那個拿著格潤外套的人。


    “兩個小時。”對方冷冰冰地說:“現在她應該是在沉思。”


    隊長不知道說什麽好,直接跑了進去。


    “我以為你起碼會給美國隊長一把槍。”


    其中一個隊員這麽說,而這個人隻是冷淡地哼了一聲。


    “美國隊長要什麽槍。”


    沒有聽到這句話的隊長直接跑進了那個很明顯帶著死氣的房子——這房子位置很偏僻,偏僻到了即便被圍起來竟然沒人發覺的地步。這房子的房門大開,透露著一種,所有人都可以隨意進出的意思來。


    而隊長在門前,看到了一灘血,和一條腿。


    他皺著眉,走了進去。


    空氣中是血的味道,腥臭得讓隊長以為這房子裏沒有空氣,或者是另一個地獄。傳說中某個宗教的某一層地獄裏就是無盡的血海,而每個罪人都在沸騰的血液中慘叫。


    隊長不喜歡自己想到了這個場麵,邁過一具具屍體,走上了樓。


    二樓並沒有比一樓好多少,躺著的趴著的都是人,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步,隊長都能聽到液體受到壓力滲出來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隊長一個個房間看過去,終於在最盡頭的書房找到了格潤。


    她背著光,靠在寬大的椅子上。隊長一時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看到的是她麵前的那一排……


    屍體,和一個焦黑色的物體。


    隊長突然間有點惡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格潤。


    “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人回答他。


    “?”


    隊長叫著格潤的名字:“你還好嗎?”


    像是剛回過神一樣,格潤抬起頭,眼睛裏空白一片:“……隊長?你來這裏做什麽?”


    旋即格潤似乎明白了,勾勾嘴角:“葉栗急了吧。”


    而隊長終於看到了陰影下格潤的臉。


    全部,都是血。


    他退了一步,格潤很好奇地歪歪腦袋,恍然大悟地用袖子擦了擦:“抱歉抱歉,現在估計不太好看。”


    她像是臉上隻是水一樣地說:“等我一會兒出去向朗要點濕紙巾來,或者去洗把臉就好了。”


    “他們……做了什麽。”


    隊長就算是經過了多次戰役,對於那個已經說不出形狀的、散發著焦臭味的東西也有些無法接受:“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哦……你就當做我做了如你所見的東西吧,隊長。這樣你會感覺舒服些。”


    格潤像是累了,閉上了眼睛:“至於他們做了什麽,我該說什麽好呢……他們活該?”


    “什麽?”


    “嗯……其實他們做了什麽不重要的,”格潤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想象一下,改造了巴恩斯中士的九頭蛇做了什麽吧!我現在應該跟你那個心情差不多的。”


    她甚至有些惋惜:“沒能一個個來,我還是衝動了。”


    這個房間依舊是一陣沉默,隻有被窗簾帶起來的風聲呼嘯著。格潤不知道思緒飛到了哪裏,在牆壁上的鍾想起來的時候忽然回過了神。


    “……三點了?時間有點快啊。”她拿出了對講機:“幾點的機票?”


    “六點。”


    對方說:“你如果現在出來,還可以洗個澡再去機場。”


    “行。”


    格潤站了起來:“那麽隊長,我就先走了。”


    “我答應了葉栗,把你帶回去。”


    隊長攔住了一身血的格潤——他在她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防水的外套剛剛蓄了一汪,此刻順著她的腿流了下來。


    “隊長,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有點可憐?”格潤看著隊長,像是踩到了他想什麽:“就算是敵人,也不應該沒有權利和尊嚴地死去,是吧?”


    隊長沉默著,默認了格潤的話。


    “噗。”格潤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隊長你真是……想什麽呢?虧你還是二戰老兵,竟然還想著要給敵人這種很多烈士都沒有的東西嗎?”


    她笑得簡直不能自已,蹲下來:“有些人死得比他們慘多了好嗎?比如在保護婦女兒童不被□□分子傷害的時候,被一個混進去的穿了裏切克的女人捅了二十多刀,被父親從屍體堆裏找出來的時候,眼睛都被挖出來了。”


    她深深地呼吸著:“等紀念碑建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沒找到呢。”


    這話說得很輕,但如同重錘一樣砸進了隊長的腦子裏。


    他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一個人穿上了軍裝,就應該已經做好了為保護國家人民而犧牲的覺悟,那麽這群人早該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格潤突然又站了起來,狠狠踢了那個燒黑了的東西一腳。


    “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挑起了殺戮和□□,將愚昧的人變成舉起屠刀的魔鬼,將無辜的人變成無處喊冤的魂魄,將勇敢的人變成一排排刻在墓碑上的字。被挖出眼睛、被拔掉舌頭、被砍掉手腳、被打斷骨頭、被打穿腹腔內髒流一地、被在有意識的時候活活放在火中燒死。你以為這些很過分嗎?”


    格潤不可置信:“要知道,還有很多人想扒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嚼他們的骨頭。在那些人麵前,我是很仁慈的。起碼其他畏懼了的人,我都給了他們痛快,而隻給那一個死到臨頭還覺得自己是為了他的真理而戰、其他人的所愛死去都是活該的人,上了堂課而已。”


    “……”


    “隻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我感到很慚愧。”格潤謙虛地說:“不值一提。”


    史蒂夫·羅傑斯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一樣,他有些無法置信,舉起了手。


    可對方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笑了起來。


    “對了隊長,我聽說共同保守秘密會讓兩個人的關係突飛猛進地緊密起來。所以……”


    那個魔鬼一樣的姑娘露出了一個有點羞澀地笑容。


    “你願意和我一起,將你今天所見到的一切,都藏起來嗎?”


    格潤很認真地說。


    “如果你誰都不告訴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隊長沒有回答她,於是格潤將手指壓在了自己唇上。


    “那麽,我就當你默認了,隊長。”


    她的唇上染了血,看起來動人心魄的美。而她又甜甜地笑了起來,好像聚集到了全世界的純真。


    “那我就先回家了,隊長。再見。”


    “她看起來還可以。”隊長站在葉栗麵前:“也隻是一場普通的戰鬥。”


    “我認識她二十多年了,我們是在同一張產床上,被同一個醫生接生的。”葉栗抬起眼看了看隊長:“我們倆在育嬰室的床位都是挨著的,她眨眨眼我都知道她下一次要泡誰。你覺得你說的鬼話我會信嗎?”


    她看都沒看隊長,很無力地滑了下去。


    “麻煩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謝謝。”她閉著眼睛:“麻煩你了。”


    格潤一定知道她很傷心,但格潤還是這麽做了,做得一往無前。


    葉栗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沒過多久,透明的液體墜到了枕頭上。


    蠢貨。


    葉栗心裏罵道。


    大蠢貨!!!


    但格潤覺得自己棒極了。


    她一下飛機直奔國內轉機,坐上了去烏魯木齊的航班後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之後轉高鐵直奔石河子。那是座被軍隊和家屬建立起來的城市,而這其中,還立著一個監獄。


    格潤打車走了兩小時,才看到監獄的大門。


    “今天不探監。”


    窗口裏的人聽到腳步甩了一句,抬頭看到人噎住了。


    “那個……我給您叫一個監獄長吧?”他看著格潤,表情有點僵:“您……怎麽稱呼啊?”


    “新來的?”格潤看他一眼:“找重監的老趙,就跟他說小格來看他。”


    電話打過去沒到十分鍾,穿著警服的中年人急匆匆地小跑過來,撲出來的肚子一顛一顛的。


    “誒喲我說小格啊,你怎麽來之前不打個電話?你打個電話我讓人接你,你也省得浪費打車錢了不是嗎?就算家裏有錢也不能這麽亂花是不是?”


    “趙叔叔好。”


    格潤微微欠了個身:“突然有時間回來的,挺急,我就沒打招呼。”


    “進來進來進來。”


    趙監區長讓哨兵給格潤開了門,格潤順手敬了個禮,然後對方還了個禮。兩邊人對對方也都熟悉了,就算沒穿製服也還是那個習慣。


    倒是新來的那個等到格潤走遠之後,才探頭探腦地打聽。


    “這誰啊?來頭這麽大。老趙都出來接了。”


    “說是趙監區長戰友的女兒。”哨兵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別的我也不知道。”


    “那你跟人敬什麽禮,嚇我一跳。”


    門房這邊的人嘟囔著回去了,哨兵也依舊筆直地站著。格潤隨趙監區長走過十幾道鐵門,一邊走一邊問。


    “王叔叔最近身體情況還好吧?”


    “不錯,吃得香睡得好的。”趙監區長歎了口氣:“從剛開始不吃不喝到現在,我也算放心了點。老王能想開,我真的鬆了口氣。”


    格潤點點頭,又問:“阿姨還經常來看他嗎?”


    “來,每次探監日都來,帶點老王喜歡吃的東西什麽的。之前還一見麵倆人抱頭痛哭,現在也不哭了。”趙監區長想起來,心裏鬆快了點:“嫂子現在精神狀態也好了不少,上次跟老王商量說,等他出來他們再去領養一個。”


    格潤腳步一頓,趙監區長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老王沒答應,你放心。”他說:“你王叔就認王倫一個兒子。”


    “領養一個……也挺好。”格潤看著地麵:“要不然家裏就兩個人,孤零零地對著看,也沒什麽意思。”


    她心裏又有一處傷口慢慢地痛起來,讓她鼻子開始發酸。格潤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


    “上次我走的時候,您跟我說過可能減刑的事兒……”


    “這個……唉。”趙監區長又垮了下去:“本來報告打上去了,但是後來又給駁回來了,說破壞民族團結這個事兒不給減。”


    格潤點點頭:“最近是不行,我爸跟我講過。再過一年就差不多了。”


    趙監區長眼睛一亮。


    “那敢情好啊!對了小格,你這次怎麽走了這麽久?嫂子上次還念叨你,說以前你一年還能去兩趟,這次就光看你打錢不見你人,她想嘮叨你幾句都看不到人。”


    “有任務,駐外的。”格潤簡單說了一句,笑了起來:“我一會兒就去看她。對了,趙怡豐現在還好吧?”


    那是趙監區長的兒子,現在在某導彈部隊服役。


    “別提他,能把我氣死。”趙監區長翻了個白眼:“下次回家你看我不打死他!”


    兩個人談話的氛圍愉快了起來,而格潤到了探監室之後隨便找了個地方坐,等著人來。


    過了沒多久,格潤聽到了鐐銬的聲音。


    門開了。


    一個腰杆筆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神情嚴肅,頭發花白,帶這種不怒自威的氣派。


    格潤最開始聽說有人新進來,看到這位跪下就叫大哥來著。


    “叔叔。”格潤站起來,等著他坐下才落座。


    “潤潤。”對麵的男人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帶著些老氣:“有假了?”


    格潤舔了舔嘴唇,搖搖頭。


    “我就是來跟您說一聲的。”


    她的嗓子像是砂紙一樣。


    “王倫的仇,我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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