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夏熱的讓人喘不過氣。


    頭頂發燙的老舊淡青色風扇嗡嗡的叫著,窒悶的空氣散發著汗臭味與夏季的塵土味,窗外梧桐樹上的夏蟬知了知了的叫著,也不知道知了什麽。


    午休開始,周圍的同學大部分跑到有空調的超市或者圖書館。


    陳露吹著小風扇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昨天晚上做卷子直到淩晨一點才睡。她趴在光-裸的胳膊上,額頭抵著手腕,臉頰緊貼胳膊。


    在半睡半醒時,種種光怪陸離的景象塞滿頭腦。像是背後有眼,她感覺自己身後好像站著一個人,身體可以感覺到那人散發出來的溫涼的體溫。


    陳露腦袋發暈沒想過要抬頭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隻繼續趴著像做夢一樣,用身體的其他感官感覺著。


    她察覺到背後的那人慢慢靠近,可以聽到那人鞋底摩擦著水泥發出的沙沙聲,那人的鞋應該是運動鞋,陳露這樣想著。


    那人的衣服擦過陳露光滑的胳膊,她聞到檸檬的淡淡香味與陽光的味道。陳露慢半拍的想到那人身上的味道與自己用的洗發精好像,都是檸檬味道的。


    斷斷續續的微弱呼吸聲噴灑在脖頸處,背後可以感覺到那人在自己上方彎腰,她覺得後頸一涼,似乎是那人微涼的手指碰到了脖子,頭發被撥動的麻麻的感覺傳到腦中,讓陳露覺得心髒一緊,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身後那人是誰?她要是猛然起來肯定會很尷尬的,還是等一會裝作才醒來的樣子就好。


    身後的人突然沒有了動靜,她紮起來的頭發有一縷被那人抓在手上,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陳露咬著下唇猜想那人到底想要做什麽,耳朵突然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聲,聲音很淺很低。要不是陳露仔細留意著身後的動靜,她根本聽不見。


    聲音起初是壓抑的沉默的,然後不斷的哼出來。像是歡愉至極又像十分痛苦,那人胳膊不斷動著,有時動靜過大撞到了陳露的後肩膀處猛然停下。


    頭上風扇苟延殘喘的灑出點點微弱的涼風,傳來陳露身上變成了比火還要熱的風。她肚子漲漲的,陳露苦著臉想早知道不喝那麽多水了。


    身子越來越僵,肩胛骨的地方突然被那人虛握著,陳露全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嘴裏模糊的嘟囔幾句,希望那不知名的同學聽到自己的聲音可以離開,省的兩人四目相對時難堪。


    身後沒有似乎動靜,時間好似停止了,唯有陳露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她微微動著肩膀裝作睡醒要醒來的樣子。


    桌椅碰撞的聲音哐當直響,頭頂沒有了那道影子豁然開朗。陳露小心翼翼的轉身,身後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桌椅也好端端的放著。


    難道是夢?


    可空氣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檸檬香味。


    她疑惑的撥過自己的頭發,嫌惡的看到發尾處一點潮濕的樣子。陳露找了幾張紙巾擦幹,惱怒的在白紙上胡亂畫著。


    她想不通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為什麽要抓著自己的頭發。


    算了,就當是個夢吧。


    。


    當陳露與梁俞之正式見麵的三個月後。


    陳露靠在米色沙發上看書,淺白色的陽光從左側的落地窗戶透進來,幾支清新素雅的梔子花插在沙發矮凳上的玻璃花瓶內,陽光打在白色冰凝質感的花瓣上,在暗紅檀木的矮凳表麵上投下金色的一圈圈光暈。


    後麵的廚房煮著赤豆酒釀,微弱的酒香和著赤豆甜膩的香味散漫整間房間,噗哧噗哧的水汽頂起鍋蓋,從小孔裏噴出一團團白色的霧氣。


    梁俞之跪在沙發上,離陳露很近。修長白皙的可以彈鋼琴的手指纏繞著她的黑發,他翡翠似得眼睛像得到毛線球的貓咪般專注的上上下下的盯著手上的黑發。


    陳露合上手上《戰爭與和平》側身麵對著他,目光無奈的淺笑著。他愣了一下,抿著嘴不舍的慢悠悠的將頭發一點點的解開。


    陳露好笑的搖頭,在寫字板上寫著,‘你是小孩嗎,還喜歡玩頭發。’


    “小孩就可以,”他皺著眉頭說,“那你把我當小孩,我就是小孩。”


    真是的。


    陳露用寫字板敲了他幾下,瞥見自己長及腰的黑發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像對好友吐槽般的在寫下,‘我記得我高一夏天的時候遇到一件怪事,那天同學大部分都出去了,我因為做卷子趴在桌上睡著。突然身後來了一個人,那人就像你一樣玩著我的頭發,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你怎麽了?’


    陳露寫到一半猛然瞥見梁俞之紅的似要滴血的耳尖,他嘴角抿著,好似陽光下剔透的翡翠般的眼睛左顧右盼,兩腳不安的在地板上劃拉著,就像做錯壞事被當麵揭穿的小孩一樣。


    她拉過梁俞之墊在腿下的手,在他僵硬彎曲著的手心裏一筆一劃的寫著,‘怎麽了?’


    他蜷起手指放到嘴邊輕咳幾聲,期期艾艾的開口說,“嗯……那個,在你身後的……嗯,其實……”


    廚房裏的煮著東西的鍋蓋被徹底掀開,好似蒸汽火車發動的聲音哧哧的叫著,打斷梁俞之細小的聲音。


    陳露放下他的手,走到廚房關上煤氣,掀開鍋蓋,用勺子攪拌幾下。梁俞之跟著走到廚房站在門口,神色猶豫著。


    陳露拿過一瓶糖罐,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糖。


    “要五勺……呃,三……兩勺吧。”


    最後的音調委屈、遲疑。


    就是個小孩。


    陳露給他挖了小小的兩勺放到赤豆酒釀裏,她自己喜歡吃微甜的,一點點就可以了。不像梁俞之,可以將糖放到發苦的地步。


    梁俞之癟著嘴端過碗,眼睛還看著廚台上的糖罐。陳露悶笑出聲,慢動作的將糖罐放進櫃子裏,她都能感覺到梁俞之哀怨的視線。


    陳露歎氣在紙板上寫著,‘吃太多糖不好,會蛀牙的。’


    梁俞之見還有挽回的地步,立馬回道,“可我吃了那麽多年也沒得蛀牙。”


    ‘幾年?’


    “從小,”他看到陳露的臉色,瞬間改口,“兩年,嗯,就兩年。”


    可惜,他一開始說的話還是被陳露聽到了。


    ‘張嘴。’


    梁俞之磨磨蹭蹭的張開嘴,露出雪白整齊的貝齒。看著完全沒有被蟲蛀的現象,紅豔豔的舌頭縮在口腔內,好像被陳露的視線驚動,不安的想往後麵縮去。


    似乎被那舌頭蠱惑,陳露不自覺的伸手摸著他的舌頭。他一驚卻繃著身體任由陳露摸進自己脆弱的口腔內,隻要她能靠近他,她想要什麽他都會給她。


    等手上溫熱濕潤的觸覺傳到腦中,陳露倏然回神。她快速的收回手指,不好意思對梁俞之笑著,轉身將糖罐遞到梁俞之懷裏,示意他可以隨便加糖。


    陳露懊惱的敲著額頭,搞不明白自己怎麽能摸別人的舌頭。


    梁俞之抿著嘴,看都不看懷裏的糖罐,不解的想,她怎麽不繼續了。


    。


    九月底,梁俞之感冒了。


    天氣越發昏暗,連綿不絕的細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勢不大但就是不停,一連斷斷續續的下了兩個多星期。


    在梁俞之連續幾個晚上踢被子的情況下,他終於如願以償的生了病,現在正躺在自己肖想已久的床上。


    他黑發淩亂的鋪在雪白的枕頭上,幾根呆毛直愣愣的向上翹著。兩手拽著身上的淡藍色棉被掩住口鼻,隻留下一雙濕漉漉的翡翠眼睛盯著陳露的動作,在被子裏甕聲甕氣的說,“我討厭喝藥,可以不喝嗎?”


    陳露坐在他旁邊,手裏拿著一杯溫開水與幾片感冒藥,她沒好氣的寫下,‘需不需要我給你喝了。’


    梁俞之想說好啊,可瞥到陳露的神色便吞吞吐吐的回道,“還是……不要了,喝完藥有糖吃嗎?”


    陳露歎氣,無奈的點頭,表示有糖。


    梁俞之眼睛發亮,從被子裏冒出頭,“把藥給我,你先給我拿糖。”


    她溫柔的笑了,然後堅定的搖頭,將藥片與水強勢的塞到他手裏,‘別想趁我離開將藥丟了,快點喝。’


    梁俞之慢吞吞的像脫離自己賴以生存的保護殼似得露出整個頭。他瞟了眼手心裏幾片白色圓形苦兮兮的藥片,又瞟了眼陳露不變的堅持表情,最後一咬牙像吞毒-藥似得咽下藥片。


    他一口氣將杯子裏的水喝完,整張臉皺巴巴的。陳露憋著笑,給他塞了幾顆草莓味的阿爾卑斯糖。


    梁俞之躺回床上,嘴裏的硬糖被他挪到牙齒邊,腮幫子便鼓起來了。“我還要出去玩”他小心的觀察著陳露的表情,“去遊樂園好不好?”


    陳露回望了眼還下著細雨的窗外,輕笑著把他肩膀邊翹起的被角掖好,撫平梁俞之翹起的呆毛,目光愧疚的直視著他。


    梁俞之縮進被子裏,聲音很小的說,“隨便什麽時候,即使你忘了,在七八十歲的時候才想起,或者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什麽時候都好,我就想跟你去一次遊樂園。”


    陳露愣住,她看得出梁俞之是認真的。


    她拉出梁俞之的手,像小孩子那樣打勾勾許諾與他。


    梁俞之視線凝在兩人勾起的小指上,耳尖發紅,嘴角抿起,“真好。”


    真好,露露給了他一輩子的諾言。


    說謊的人,會變成小狗的哦。


    他舍不得露露變小狗的,嗯,就時不時的提醒下露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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