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良,餘良,餘糧。這個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父母對他寄予的希望。


    苗姝隻知道他家是從農村來的,餘良留過幾次級,本來他父母都是勤勞能幹的人。但不知怎麽了,本來就沒掙多少錢,又偏偏結識了些狐朋狗友,變得隻知道打麻將喝酒賭博。


    她剛剛實習時為了餘良一個星期沒去學校而找上他家門口,他父母甚至連家門都沒讓她進,隻大嗓門的叫著不知道不知道就將她拒之門外。


    苗姝失望的轉身,見到提著兩袋啤酒的餘良。他穿著發黃的白襯衫,褲子窘迫的短了一截露出纖細的腳踝。黑發略長擋住目光凶狠的狹長鳳眼,左邊臉頰還有些紅腫的擦傷。


    他漠然的望著苗姝,神情平靜淡然。他或許是想不明白,這個才來學校沒幾天的老-師為何會跑到他家門口。


    “餘良,我是你的語文老-師,你一個星期——”


    “——看我這樣子也知道不可能上學了。”


    餘良那時麻木呆滯的眼神她至今都忘了,明明才十九歲卻像個行將朽木的老人,沒有一點希望就那麽靜靜的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死亡。


    苗姝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剛才學校出來的她,滿腦子都是象牙塔似的夢想。她不會婉轉措辭,不會察言觀色,她有的隻是用不完的耐心與韌勁。


    十幾次的跑進餘良家,他的父母終於受不住她的熱情或者說是騷-擾,便同意餘良繼續上學。


    春遊時餘良父母再一次不允許餘良出去的事,她當然也記得。她直接跑到他家,拉著餘良出來。


    記得餘良背對她時單薄的身影,那時他左手抱著紙袋,右手時不時拿著包子遞向嘴邊。雙臂活動時正對著苗姝的脊背會凸出兩片明顯的肩胛骨,風吹過他薄薄的外套,還能看出外套下麵的後腰處有著若隱若現的青紫痕跡。


    苗姝食不知味的咽下豆沙包,肚中的饑餓感在填了一個豆沙包後稍微減少,餘光瞥到早點店旁邊早開的服裝店。她瞄著餘良身上單薄的衣服,捏著自己微鼓的錢包下定決心。


    拉著餘良向服裝店走去,店老板正在吃飯隻讓他們隨便看看便低頭猛吃。店裏陰冷潮濕,左邊放著一排排標有大減價促銷字樣的男士服裝。


    “餘良,作為你乖乖聽話的獎勵,老-師決定給你送你件衣服,”苗姝指著一排排大減價的男士冬服,隻覺臉在燒,難為情的說,“老-師工資不高,不過衣服嘛,保暖舒適就行了,反正已經到春天了。”


    餘良吃完包子,將紙袋揉成一團握在手裏。“不是老-師給我買衣服嗎,”他雙手背在身後,頭扭著望向店外,嗓音輕顫的說,“你讓我選擇的話,就別想出這個門了,不拿最貴的衣服都對不起自己。”


    苗姝哎了一聲,為難的皺眉。看著一排排樣式簡單、顏色灰暗的冬服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的衣服一向是母親給她買的,求學期間還真沒自己買過幾次衣服。這次要給一個學生買,買醜了會丟人的。


    苗姝在貨架旁一圈一圈的溜達,眼前一亮,她腳步頓住,拿出夾雜在灰色冬服裏的那一抹綠色。


    拿起一看,也就那樣。深綠色的男士毛衣,圓領長袖,花式簡單清雅,質量中等。


    “這件?”餘良回頭就見苗姝拿著深綠色毛衣,他動作快速的拿走,說道,“我去試試,你等著付錢。”


    “……餘良,不合身,換一件吧,”苗姝勸著一臉執意要買的餘良,“大了一截,穿著也不好看,要不換一件小號的。”


    “不想買直說,”餘良口氣強硬,兩手卻僅僅拽著毛衣下擺不鬆。抿直嘴角,狹長鳳眼斜睨著苗姝。像是躲藏在脆弱外殼下的蝸牛,以為語氣的蠻橫便可以掩藏內心的乞求。


    餘良瞪了苗姝一眼,不等她回答就一口氣跑出服裝店。


    苗姝付好錢,急步走向門口。餘良就站在店門口,雙手插兜,外套下麵是新買的毛衣。毛衣大了些,深綠色的下擺從外套下漏出來。


    “走吧,”苗姝轉動電動車把手,往春遊的地方開。


    “……你有什麽好氣的,”餘良右手插在兜裏,指腹摩擦著巧克力外麵的金箔,“合不合身有關係嗎,我喜歡不就好了。這衣服是我穿的,我喜歡就可以了。”


    “小孩呐,果然是任性,”苗姝神情無奈的淺笑著,聲調有著大人包容小孩犯錯的縱容,“不合身的衣服穿著不好看,也會給別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哪個別人,別人是我什麽人啊!我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眼光,”餘良揪著毛衣下擺,指甲輕輕的刮著毛衣上麵的花紋,滿不在乎的回答。


    “衣服是我穿的,關他們什麽事。我隻要在意自己是不是喜歡這件衣服,在意送給我衣服……切,反正……反正我的喜歡是不會在別人的閑言碎語中改變的。”


    “也就是現在這樣說了,若是社會上所有的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你,每天對你的穿著打扮指指點點說長說短,你就知道隻憑心中的喜歡是不行的,要融入社會,就需要改變自己不一樣的言行舉止。”


    “我不!”


    餘良突然跳下電動車,秀氣的臉龐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你好奇怪,為了不相識的陌生人就改變自己的喜歡,那樣膚淺易變的喜歡真的是喜歡嗎。喜歡什麽東西,就要有付出生命的覺悟去喜歡她,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過分在乎說些對你生活沒有根本傷害的陌生人,卻不在乎會被你易變-態度給傷害的真正喜歡你的人。你這樣真的會幸福嗎,隨意更改自己的喜好,隨波逐流沒有真正的喜歡。


    即使自己的喜好沒有打擾到別人,即使自己的選擇在別人眼裏隻是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就因為那幾句輕飄飄的話語,那些驚奇的目光。就因為這,你就要丟下自己的喜歡嗎。


    苗姝,你這樣膽小懦弱真的好嗎?”餘良口氣強硬的說道,墨黑碎發下的狹長鳳眼有著敢於反抗世界的決心。


    “餘良……你呐,”苗姝低聲歎息,她震驚於他的言詞,傾佩他的覺悟,憐惜他的未來。


    有的人就是所謂的隨波逐流、見風使舵。隨著大眾的言論,附和其他人的價值觀,人雲亦雲。可恰恰是這樣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才能活的輕鬆舒適。


    能堅守本心、不願妥協的人在社會上會活的很累,很苦。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固執讓他們頭破血流、血肉模糊。但也隻有這樣的人能活出自我、活出風采,準守本心,到死都是幸福的。


    她想讓自己的學生幸福,但又不想讓他過於辛苦。


    “老-師看好你哦,”苗姝眉眼彎彎,開心的笑著。右手溫柔的摸著餘良的頭,“堅守本心很累的,累了的話就來找老-師,我給你準備巧克力。”


    “你……混蛋!都說了多少次,我一個大老爺們的討厭甜食,”餘良瞬間炸毛,蒼白的皮膚染上夏日晚霞般的紅暈,就連耳尖都是紅紅的,仿佛蒸煮的蝦子。


    苗姝笑眯眯的繼續摸著他的頭發,因為知道他再暴躁的吼叫也不會移開腦袋。


    等到了春遊地點,兩人已遲到一小時多。


    苗姝放好電動車,跑到校領導處跟他們匯報情況。說完,她轉身離開,眺望著周圍人群,在一角偏僻的小道上看到餘良的身影。


    餘良雙手揣在兜裏,身姿纖長挺拔,下巴抬高,仰視著麵前一株還剩下豔紅果子的金銀木。他碎發下的眉眼沒了以往的陰沉戾氣,秀氣幹淨的仿佛青春電影裏的鄰家男孩。


    他看著看著,突然伸出手拽住金銀木的一根枝條,手指一捋,五六個紅果子落到掌心。他抬手,準備往嘴裏塞。


    “等等,餘良,那不能吃,”苗姝跑上去攔住餘良,拍掉他手裏的果子,解釋道,“這是金銀木,結出來的果實隻有鳥類能吃,人是不能吃的。”


    “既然鳥能吃,人為什麽不能吃,”餘良皺緊眉頭,重新拽了根枝條,“難道人還比不上鳥,憑什麽鳥可以吃,人就不能。”


    “人與鳥的身體結構能一樣嗎,鳥能生吃蟲子,你能嗎。”


    “又不是沒吃過,”餘良反駁,“雞肉味嘎嘣脆,還挺好吃的。”


    “別胡扯,金銀木果實有毒,人類吃了會頭暈腹瀉,我——”


    “——苗老-師看這邊,”乍然冒出來的男聲讓兩人條件反射的回頭。


    白光一閃,手捧拍立現相機的年輕男老-師將洗出來的照片遞給苗姝。


    那時候的餘良一邊表情嫌棄的說醜死了,一邊搶過照片順手裝到口袋裏。


    “看你的表情是記得了,這讓我好驚訝,”餘良擦淨手裏油光水亮的油脂,將剩下的豬蹄放到袋子裏。他彎腰拿走苗姝大腿上的照片裝進口袋,諷刺的說,“我很窮,買不起衣服,吃不起好點的食物,想送給你的戒指都是最廉價的。


    ……就連和你唯一的合照都是別人施舍而來的。也對,這樣的人要是讓我選,我也走。誰都會選擇離開的,對吧。我能理解,畢竟,這樣的我給不起你美好的未來,對吧,苗姝。”


    “餘良,我們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苗姝收起因回憶而惆悵的思緒,壓下心裏的酸澀,直截了當的拒絕,“你是我的學生,我那時對你好是應該的。但這不是因為愛情,我們也從未在一起過。”


    “是嗎?”餘良嗓音低沉沙啞,黑發下的鳳眼蒙上一層陰霾,他突然猛地湊近苗姝。


    彼此之間的距離近到能看清對方瞳孔裏映出的自己,餘良狹長的鳳眼定定的望著她眼瞳最深處,目光犀利像是要看穿她靈魂深處。


    “那我們一起約會,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算什麽,老-師這算是玩弄純情學生的感情嗎?”


    “餘良!”苗姝大聲嗬斥,“我從未與你做過這些事情,幻想的再真實那也不是事實的真相——”


    “——什麽是事實,”餘良打斷苗姝,插話道,“我們坐在電動車上一起吃早飯,你給我買衣服,用甜言蜜語哄騙我,這不是約會?在你家裏,你用首次做的飯菜招待我,這難道不是一起吃飯?我因為傷口發炎而睡在你家裏,這難道不是一起睡覺?”


    苗姝口中發苦,啞然失色,她不知如何言語,不知道怎樣才會讓餘良明白,明白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們,曾經可是老-師與學生。在這個社會,怎麽能,怎麽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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