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場大火將洛府燒的一幹二淨。


    所見之地皆是斷壁殘垣,焦黑骨炭。一縷縷黑色的煙霧從還冒著點火星的梁柱上冒出來,嗆人的煙味還留在這裏,片片被燒成黑色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踩在腳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洛卿依臉上沒了笑意,她拉緊帽簷垂下的紗幔,輕咳幾聲,摸了下發熱的額頭感覺頭昏沉沉的。臨沂戴著鬥笠跟在洛卿依身後,時刻注意著周圍是否有危險。


    出城的路上,行人避而不談的態度讓她心寒,他們是默認了她洛府的下場嗎。難道成德帝真的連最後一點顏麵都不留給洛府。可為什麽,她父親竭盡全力廢寢忘食的輔佐他、支持他,他就真的沒有一點感激。


    至少,不要將她洛府百年清譽給毀掉啊。


    盯著城門下麵貼著的告示,洛卿依怒不可遏。成德帝還真當天下人是傻子不成,說她洛家私通外敵,貪汙枉法,徇私舞弊,難道憑他一張嘴就可以顛倒黑白。


    “洛小姐,你這樣激動會被官兵發現的,”臨沂扶著頭上戴著的鬥笠,側身擋在洛卿依的前麵,四處觀望,“洛小姐你不要衝動,以卵擊石隻會落個死亡,洛丞相不會想讓你這麽白白死去的。”


    “我知道,”洛卿依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的怒火。她摟緊懷裏的衣服,那是在洛府找來的唯一還剩下些的衣服,她準備在城郊為父母做個衣冠塚。


    城外綠蔭蔽日,空氣涼爽。她擋開臨沂想幫忙挖土的手,語氣堅持的說,“這是我父母,我要親自為他們做個最後的歸宿。”


    她繃緊下頜,一言不發的挖著坑。將父母的衣物放到坑裏,填好土。她起身,久蹲的姿勢讓她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臨沂找來一根棍子,兩頰緋紅的小聲解釋著。洛卿依擦拭著額前汗水,沉默的拽住另一頭棍子跟著臨沂走出林子。


    臨沂帶她來到一處水潭邊,他半蹲在洛卿依旁邊,用手指著她側臉說,“洛小姐,你這裏髒了。”


    洛卿依低頭,看著水裏的倒影擦拭著側臉上的泥土。


    水流潺潺,回聲響亮。剔透澄淨的藍天與白雲倒映在水潭裏,幾尾青色的小魚在石縫間追逐像是與鳥兒同時翱翔於天際。


    臨沂坐在洛卿依旁邊,風吹過,帶著洛卿依的香氣飄到他鼻尖。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了,小心的咽下唾沫潤濕因緊張而幹澀的喉嚨。想偷瞄的心這次鼓動他大大方方的望著水中倒影。


    這是個極好的辦法,不是嗎。誰會想到有人坐在水潭邊,隻為看到另一個倒映在水裏的影子呢。


    他耳尖發紅,稍微一碰,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從尾椎骨蔓延到心髒。他捂住胸口,埋怨肋骨下的心髒跳的未免太快了。撲通——撲通——撲通的跳著,快的讓他恐懼著會不會被身邊的洛卿依聽到。


    全身的感官都在時刻注意著身邊人的動靜,他麵色緋紅一片,癡癡的望著清水上倒映的另外一人的影子。水麵泛起一*漣漪,連帶著也讓臨沂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像要碰到洛卿依的影子。


    再近一點也無妨的,對吧。


    隻要小心一點,她就不會發現的。


    他隻是想再靠近一點,佛主也不會怪罪他的,是吧。


    臨沂隻覺眼前陣陣發黑,他耐不住心裏的渴望,一點點謹慎的挪動著腳步。


    水流漸漸歸於平靜,清澈的水麵像是一麵忠誠的鏡子。清楚的映出兩人緩慢靠近的倒影。


    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自己的影子就能觸碰到洛小姐的倒影了。


    波紋乍起,水聲嘩嘩。突然濺起的水花噴到臨沂臉上,一尾小青魚猛地跳出來打斷他的遐想。它出來的太突然,讓臨沂嚇了一跳。腳底一滑,他來不及反應就跌入水潭裏。


    青衫全部濕透,臨沂哆嗦著嘴唇。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一溜煙的跑到水潭後麵的山坡。


    ……他這是怎麽了?


    臨沂皺著眉頭,穿上被陽光曬幹的衣服,係腰帶的動作慢慢停下。他指尖摸過頭上點著的戒疤,觸到疤痕時,手指如被烙鐵燙住一樣猛然縮回。


    他剛才為什麽要那樣做?


    臨沂垂下頭,神情困惑。清秀幹淨的臉龐苦兮兮的皺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似蒙上一層陰霾看不清裏麵的神色。


    為什麽想要親近洛小姐的倒影?他現在的行為舉止就好像被水妖迷惑了的和尚似的。將在寺廟裏學到的一切佛經教義全部丟棄,像一隻遵從本能的野獸一樣。


    可……洛小姐沒有勾引他啊。


    一切都是他死乞白賴的硬跟上去,厚顏無恥的陪伴在她身邊。恬不知恥的拋棄自己從小學到大的教育孟浪的想親近她一下,哪怕隻是水中倒影也願意。


    他是生病了嗎?


    臨沂捂住心髒,思緒亂糟糟的仿佛麵對今生最大難題一樣想不明白搞不清楚。他舔著幹澀的下唇,決定將不明白的事情給拋開。


    繞過一叢叢茂密繁盛的灌木叢,結出紅果子的野山楂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好似一顆顆紅寶石。一排排直聳雲霄的杉樹高大筆直,落下的葉子在幹燥厚實的土地上形成棕黃色的柔軟地毯。


    粗布鞋踩在葉子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灼熱的陽光籠罩在身上加上心裏的燥熱讓他覺得渾身發癢。臨沂慢慢的藏在山坡上一棵棗樹後麵,像是不軌之徒似的向下麵水潭偷看。


    ……什麽都沒有。


    嘩嘩直響的水流拍打著岸邊石塊,濺起的乳白色水花將灰白色的石塊打濕。清澈的水潭邊緣還可以看見幾尾青色小魚在石縫間穿梭。可無論是石頭上,水潭裏,還是周圍草叢都沒有洛卿依的身影。


    臨沂臉色煞白,驚慌失措的從山坡上直接跳下去。青衫衣擺被山坡上的灌木叢枝椏給勾住,他身子不穩,連滾帶爬的跑到水潭邊。惶恐的瞪大雙眼看著空無一人的水潭。


    什麽都沒有。


    洛小姐難道是掉在水潭裏了?


    臨沂來不及細想,三步並兩步的跨過岸邊石塊。縱身一躍,跳入水潭裏。


    身體驚起一陣高高的水花,一串串透明的泡沫從嘴邊升起然後在半空中破碎,幽暗森冷的水潭反射出粼粼波光。冰涼刺骨的水流快速裹住身體,凍住心髒與四肢。他抿緊嘴唇,雙腿一蹬,在水潭裏四處尋找。


    ……什麽都沒有。


    臨沂的動作越來越急躁慌亂,胸口的氧氣因為恐懼而快速流逝。他眨著酸澀的雙眼,不放棄的繼續潛入潭底搜尋。


    ……什麽都沒有。


    他還是沒來的及嗎,還是沒有阻止洛小姐的死亡嗎?


    這句話在腦海裏快速閃過,臨沂想不通為什麽會反射性的想出這句話。他突然不想動了,隻想安安靜靜的躺在水底,任由深入骨髓的疲憊感滲入全身各處。


    “臨沂……小和尚,你快上來啊……”


    模模糊糊的溫婉女聲從岸邊傳到水中,失真的聲音還是讓他聽出這是洛卿的衣。他猛地起身,在水下仰視著岸邊。一道隱隱約約被水紋扭曲的清麗倒影出現在他眼前,她臉上焦急關心的神情毫無保留的映在臨沂眼中。


    臨沂僵硬冰冷的四肢慢慢回暖,眼角不自覺的流下眼淚,溫熱的淚水混入水中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他潛入水底,慢慢遊到洛卿依的倒影下麵,身體躺平,閉上雙眼,親吻水中倒影的側臉。


    方丈,他真的生病了,不然為何要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種病,無藥可治,病入膏肓。隻有洛小姐才能緩解痛苦。


    “你還好嗎?”洛卿依坐在水潭邊的石頭上問他,清雅秀麗的容顏帶著疑惑,“我剛從後山的森林裏出來,就看見你靜靜的躺在水潭裏,難不成你想在水裏領悟佛法?”


    臨沂身上的青衣半濕不幹,他聽出洛小姐口中的取笑,不由得羞紅了臉頰。他忍著心裏的羞澀困窘,緊盯著洛卿依,神情專注,結結巴巴的說,“貧僧……在治病,嗯,貧僧生病了。十分嚴重的病情,隻有冰冷的水才能緩解熾熱的內心。”


    洛卿依挑眉,笑彎了眼睛。“這病可真是聞所未聞,那小和尚不就隻能與水為生了。”


    臨沂呐呐的說不出話,懊惱的低頭。


    清澈的水麵忽然映出一位嬌小玲瓏,有著及腰長發的美麗少女,“小和尚,這可是第九萬四千五百二十一次了。”少女咬一口手裏的糖葫蘆,口齒模糊的說,“這次你一定要給我最純的黑氣哦。”


    臨沂不解的指著自己,全然聽不懂這位少女所說的話。他剛要問話,就見少女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的掠過前方的洛卿依,低笑著眨眼間便從眼前消失。


    他驚叫一聲,身邊的洛卿依聽到了便回頭,“小和尚,你是發病了嗎?”


    “沒……貧僧沒有發病,”臨沂撓著臉頰,皺緊眉頭想著不要嚇到洛小姐便小心翼翼的問道,“洛小姐有看到一個憑空消失的少女嗎?”


    “……”


    洛卿依指尖點著下巴,驚覺這個小和尚也不是全然乏味可陳的呆木頭嘛。“有啊,”她麵色無辜,一本正經的胡扯著,“這位少女不僅可以憑空消失,還有偷天換日、起死回生的本領。”


    “哎?她那麽厲害?”臨沂信以為真,驚訝的叫道。雙眼亮晶晶的盯著洛卿依,崇敬的低聲說,“洛小姐也好厲害,居然能看見這樣的神人。”


    “我當然厲害,”洛卿依悶笑,雙肩抖動著,嗓音變調的說,“這位神人還是我創造的呢,夢裏的人能不厲害嗎。我想讓她有什麽能力,她就能做什麽。”


    臨沂傻眼,呆愣愣的看著洛卿依從抿著嘴偷笑變成毫不掩飾的大笑。他揉著通紅一片的耳尖,看著看著也跟著笑起來。


    天色逐漸昏暗,彤色的太陽漸漸落下。半個天空被灰藍色的厚重雲層給鋪滿。晚風夾雜著泥土的腥味,呈現出風雨欲來景象。


    臨沂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他猛地抱起洛卿依,背著她往幽暗的森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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