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麽簡簡單單的發生了。


    隨意平常的讓她有些懵,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族長將她丟在床上的力道很大,揚起的風吹滅蠟燭,視線瞬間昏暗一片。她慌忙移開身體,卻被族長拉住小腿拖回原位。在模糊不清的房內,族長的身影似一座詭異古怪的黑塔將她死死的壓在床上。


    族長冒著渾濁酒氣的嘴蹭著她的臉,長著胡須的下巴刺的她臉疼。他嘴唇蠕動著尋找她的嘴唇。


    藍玉兒咬緊下唇,眼裏閃過冷光。雙手被族長反剪在身後使不上勁,她扭著身體使勁掙紮,族長大約是惱了,嘟囔一聲,揚起右手,似乎要打她。


    手揚在半空,投下的剪影落在她臉上。族長突然悶哼一聲,右手頹然放下,響起沉悶的碰撞聲,身體也軟趴趴的倒在她身上。


    族長的身體被人粗魯的推倒在地發出咕咚一聲悶響,藍玉兒喘著粗氣,在枕頭下找到私藏的匕首,驚疑不定的望著站在床邊的男人。


    他靜靜的佇立在床邊,披著一件墨綠色鬥篷看不清麵容。寬大幽深的下擺拖曳在地像一隻陰暗醜陋展翅趴下的蝙蝠。鬥篷下的身體挺拔纖瘦,露在鬥篷外麵的右手握著一柄劈柴用的斧頭,在黑魆魆的房內反射著幽幽的冷光。


    難道這人就是殺害大夫人與二夫人的殺人凶手?


    藍玉兒背在身後的手握緊匕首,臉色煞白,膽戰心驚的瞅著巍然不動的男人。手指顫抖的厲害,心髒每一次跳動都好像是最後一次。她不敢叫人,不敢亂動,身體僵硬冰冷的像塊石頭。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下如被陰冷的毒蛇釘在原地的青蛙。


    “不是喜歡我嗎,披了件衣服就不認識了,”墨綠色的鬥篷下發出一聲譏諷的嗤笑聲,男人拿掉鬥篷,露出清俊文雅的容顏,是大祭司白陵。


    “你在取笑我?”藍玉兒氣笑了,心裏的憤怒與怨恨在白陵淡淡寵溺的目光中轟然爆發,“笑啊,笑啊,你盡管取笑我。我如今不堪的下場全是拜你所賜,你這個騙子,騙子……”


    “沒事了,無用的眼淚盡量少流,”白陵譏笑道,丟下斧頭,踩著族長的身體,抱緊縮在床邊顫抖的藍玉兒。他呼出的氣息帶著烈酒綿軟悠長的酒味,嗓音低沉醇厚似夜色下悠揚的蘆笙筒。


    藍玉兒的顫抖在白陵溫熱寬厚的胸膛中停下來,貪戀的嗅著師傅身上熟悉的味道。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她心裏有了主意。嘴角揚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眼神森冷深沉。


    白陵既然回來了,就別想再走了。


    “……白陵,你不覺得來的太晚了嗎?”藍玉兒難耐的舔著下唇,纖長眼睫下的眼瞳閃閃發光。她在白陵看過來的時候慌忙斂下眼睛擋住眼裏的算計,哽咽著推開他。將昏迷中的族長拽到床上,蓋上被子,背對著白陵。


    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異常,獵物自動送上門。哪有安全無恙的走出獵人家中的道理。


    “你還喜歡我,”白陵神色不動,不容置疑的語氣傲慢的可愛。他拉起藍玉兒的右手,從披風下拿出蓮紋銀圈給她戴上,“物歸原主,你也該回來了。”


    “回哪?”


    “楓葉林,”白陵眉梢微動,眼神閃躲,似乎在忍耐著什麽。


    “回哪?”藍玉兒重複道。


    “楓葉林,”白陵舔了下嘴唇,眼瞳定定的凝視著藍玉兒,神情緊繃壓抑。


    “你搞錯了吧,”藍玉兒低下頭,黑幽幽的陰霾籠罩在眉眼處。她撓著發癢的脖子,指甲細細的扣著銀圈上的一圈圈暗色蓮紋,背在身後的右手摩擦著冰冷的匕首刀麵。


    “白陵,是你拋棄我帶來背叛,讓我不得不嫁給族長,”藍玉兒上前幾步,緊緊的揪住白陵衣領,凝望著他不動聲色的眼神,幹淨清秀的臉龐笑的扭曲陰戾。她壓低嗓音,甜膩沙啞的聲音帶著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鬱。


    “師傅的忘性真大,連自己定下的私奔時間都會忘。害我白等了幾個時辰,等來的卻是熱情的族民,”她右手繞到白陵背後,手中的匕首抵在他後心處,這次可不會顫抖,堅定的一如她此刻想殺死師傅的決心。


    “原因很多,有人執意要見我,被重要事情拌住了。”


    白陵忽然摟住藍玉兒,奪去匕首。手中閃爍著冷光的斧頭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放在她脖頸處,鋒利的刀刃緊貼著皮膚。他湊到藍玉兒耳邊,低聲呢喃,“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吃醋了。”


    “放開我,”藍玉兒惱怒的掙紮著,身體被白陵緊緊束縛著不能動彈。


    “玉兒,先乖乖睡一覺,”白陵淡淡的說,一個手刀打暈她。


    。


    藍玉兒呻-吟著醒來,迷迷糊糊的望著熟悉的家具。捂著隱隱作痛的後頸,踉蹌起身,她靠在竹子做成的牆壁急促喘息著。


    寬敞空曠的室內被透明的陽光灑滿,明亮的家具泛著淡淡的瑩光。敞開的窗戶映出一顆枝繁葉茂的紅豆杉,茂密細碎的葉子長滿枝條。幾隻雲雀落在上麵婉轉啼叫。


    她摸著身上穿著的淡藍色碎花短褂與黑色百褶裙臉色發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屋內空無一人,靜的讓人發怵。


    她腳步發軟的向木門走去,繞過方桌,沒有注意腳下,一頭栽倒在地。絆倒她的是個淺棕色花梨木箱子,半遮半掩的放在竹椅下麵,蓋子被撞開一點,露出一角紅色麵具。


    藍玉兒覺得眼熟,推開蓋子,將麵具拿出來。紅色惡鬼形狀的麵具越看越眼熟,箱子裏還放著一個琥珀色小煙袋與一件黑色短褂,胸口與兩臂都繡著五彩蓮紋。


    是他?


    花燈節那天拉錯人的男人。


    他為什麽要裝作陌生人還摔碎泥人,居然還換掉衣服跑去黑水溪。


    藍玉兒舔著下唇,呼吸急促,輕嗅著短褂上淡淡的酒香。


    師傅的秘密還挺多的,沒關係,她會一一找出來。


    白陵在後院廚房熬粥,霧氣朦朧,青煙繚繞。軟糯的粥香隨著他每次攪動散發出來,藍玉兒在屋外撿了一根細細的棍子,靜悄悄的走到他身後,用棍子捅著他後心。


    “師傅在熬粥?”藍玉兒踮起腳尖,下巴抵在白陵肩膀上。手中握著的木棍慢慢轉著角度,一會移到後頸,一會跑到側腰。


    “我記得你不是瞎子,”白陵神色淡然,從容不迫,照做他的事。將煮好的白粥盛出來放到涼水中的白瓷碗裏,等了一會後,滾燙的白粥變得不太熱。他找出醃好的青梅丟了三顆放在白粥裏。


    “師傅能告訴我嗎,花燈節那天為何不坦白,一人分飾兩角很好玩?”藍玉兒眼饞師傅白皙的耳尖很久了。她威脅性的將木棍往裏捅了一下,傾身湊近白陵的耳尖,用牙齒一點一點的輕咬著變紅的耳尖。


    柔軟又帶著點脆脆骨頭的耳朵在嘴裏微微顫抖,肉眼可見的紅暈從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下麵,隱沒於黑色衣服下不見。


    “師傅不相信我會殺你,有恃無恐嗎?回答呐,快點回答,”藍玉兒往緋紅的耳蝸裏吹口熱氣,在白陵想要躲開的時候。動作迅速的拿起菜刀放在他脖頸邊,指甲輕彈了下菜刀,冷笑著說,“你的斧頭也放在我脖子上,一人一次,很公平。”


    “那玉兒先回答我,葫蘆墜子的那個贗品跑哪去了,”白陵輕聲反問。


    藍玉兒愣住,眼裏的癲狂褪去。想到枕頭邊碎屍萬段的葫蘆墜子,她輕咬下唇,心虛的眨著眼睛。就在她晃神的一瞬間,白陵攬過她的腰身,身子一轉,反攻成功,將藍玉兒按倒在案板上。


    零零碎碎的蔬菜灑了一地,鍋碗瓢勺向上飛去又快速落下發出清脆的哢嚓聲,大蒜辣椒四散飛去,大米綠豆劈裏啪啦的落下來。手裏的菜刀被白陵使巧勁奪走,他冷笑著,猛地將菜刀扔到案板上。


    菜刀斜插在淺棕色的案板上,刀麵輕顫著嗡嗡作響。


    “砸了?丟了?或者是燒了?”白陵按住她掙紮的雙手,身體強勢的放在她兩腿處。他俯身,撿出藍玉兒黑發中的一點青菜碎片,指尖撫摸著她右手戴著的蓮紋銀圈,沉鬱陰戾的眼神盯著著她,“告訴我,玉兒,它是如何死的?”


    “你怎麽知道有複製品?”


    “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白陵逼近她,鼻息近若可聞,“它死了,你對我的愛便會死?玉兒,為何不回答我。”


    藍玉兒被戳中痛點,惱羞成怒的叫道,“我砸了它,不讓它死去難道我還要每天睹物思人。是你殺了它,是你要殺死我心中的愛。”


    “你對我的愛……死了?”白陵喃喃低語,眼神迷茫困惑,他長舒一口氣,神情帶著點異樣的釋然,“告訴我,是對師傅的愛死了,還是對大祭司的喜歡死了?”


    “白陵你扮兩個人上-癮了,”藍玉兒恍然大悟,她偏過頭,忍著心裏的委屈酸澀,哽咽著說道,“不管是師傅還是大祭司不都是你嗎,就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嫉妒,你就在那夜違約,你就任由族長處罰姐姐。白陵,你這個騙子。”


    “不是莫名其妙的嫉妒是有根有據的嫉恨,”白陵拉起藍玉兒,動作不甚溫柔的為她擦掉眼淚,指腹粗糙的小繭子磨的眼瞼發紅。“跟我來,與我一同回憶兒時記憶。”


    白陵帶著藍玉兒來到了木屋的地下室,空氣幹燥帶有黴味,幽靜的屋內點著幾支蠟燭。橘黃色的燭光照亮牆壁上的壁畫,黑紅白三色的壁畫清楚的畫出兩個雙胞胎男孩從嬰兒到幼童所發生的事。


    雙胞胎中像是弟弟的孩子麵容怪異可怖,隨著生長,凸起發紅的疙瘩皮膚慢慢消下去,但還是在臉上留下痕跡,像是一條條蜈蚣趴在臉上似的恐怖瘮人。


    壁畫一直畫到大約□□歲的樣子,後麵沒有了。隻有一堵糊著白紙的竹牆聳立在那裏,牆上掛著小孩的衣服與壁畫中出現過的玩具。


    “雙胞胎一直是苗疆忌諱的東西,且弟弟的身體不好便養在楓葉林中,”白陵取下牆上掛著的一個九連環,嫻熟精準的撥動著九連環,“看到他臉上的東西嗎?”


    藍玉兒點頭,握住白陵顫抖的手。


    “弟弟與我的感情甚好,我們經常一起在楓葉林捉迷藏、唱歌、打獵,”白陵輕吻藍玉兒握住他手的手背,神色自若聲音卻發顫的說,“八歲那年,他不小心掉到黑水溪中。我不會遊泳,找來阿爹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阿爹阿娘接受不了,不到一個月就瘋了。我被族長收養,為了讓他們安心就在晚上扮作弟弟的樣子。他們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老死,我繼承阿爹職位成為大祭司。就算他們死了,我假扮弟弟的習慣也沒有變。


    時間久了,我便以為弟弟又活了,隻在晚上活著的弟弟,”白陵抱住藍玉兒,額頭抵在她肩膀上,冰冷的臉頰蹭著她溫熱的脖頸,聲音悶悶的說,“弟弟還活著,玉兒,你最先遇到的是弟弟。你喜歡的是弟弟,對吧?”


    “我喜歡教我音樂的師傅,也喜歡溫雅的大祭司,”藍玉兒撫摸著白陵後背,鄭重的表白,“我喜歡你,白陵,我們逃吧,離開這裏重新開始。”


    “回答我,你現在喜歡師傅還是大祭司,”白陵指尖按壓著藍玉兒後頸,向下壓的力道帶著威懾。他掐著她下巴,神情咄咄逼人,“別想搪塞過去,玉兒,回答我!”


    “可兩個不都是你嗎?”藍玉兒無奈的目光掠過壁畫上落水身亡的弟弟——也就是白陵假扮的師傅,她捧起他的臉,輕輕吻在微涼的額頭上,“我喜歡現在的你,大祭司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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