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喊著那個倒下的人孫大人。


    她看那個了那張布滿血跡的臉,卻發現那張臉上並沒有那雙讓她一看就如墜冰窟的銳利雙眸。


    在周圍人群噪雜的聲音中,她漸漸地明白了。


    那個九皇子是要娶她,可是人家根本不在意,黃河一帶發生水災,人家出門視察去了,卻把一個手下過來,幫著代行了跪拜之禮,又過來幫他去揭開皇妃的紅蓋頭……


    她殺錯了人……


    那一世,她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可惡的男人一眼,就這麽被囚禁在天牢中,而她的國家也因畏懼大昭的權勢,對她自然是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她在天牢裏過了一段時間暗無天日的光陰後,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多少世多少年,盡管後來多少痛苦歡樂的事情衝刷著前麵的記憶,使得第三世許多記憶開始模糊起來,可是她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個可怕的男人出現的那一刻。


    她蜷縮在地牢中,兩眼茫然地望著前方一個點。


    那是地牢中鐵柵欄的根部,那裏潮濕陰暗充滿了汙垢,甚至還有臭蟲蚊蠅在盤旋。


    而就在此時,兩隻腳,一個袍底出現在她麵前。


    繡有雲龍紋的袍底下,是一雙寶字頭雁羽幫牛皮靴。


    隻憑這兩樣,阿硯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大昭國,能夠穿雲龍紋袍子以及這種牛皮靴的,隻有皇室子弟了。


    而在這個時候會去看望她的,唯有那個她未曾謀麵的夫君,那個兩世害她性命的可怕男人了。


    她在那個時候,木然地抬起頭來,望向那個人。


    可是天牢裏太過黑暗,而她匍匐在地上,他又太過挺拔,於是匍匐在地上的她借著遠處的壁燈隻隱約能看清楚他的身形,卻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她無力地趴在了那裏,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音。


    那是一種小獸瀕臨絕望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為什麽要刺殺我?”那個男人幽冷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響起。


    當時的她到底年輕氣盛,到底才活了三輩子而已,到底也才死了兩次而已,她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永生永世無法掙脫的噩夢,於是那個時候的她冷笑一聲。


    “等你死在我手裏,自然明白了。”


    等你死在我手裏,自然明白了……


    很多年後,幾次轉世後,阿硯才明白,這根本是一個比忘川上的煙霧還要渺茫的笑話。


    阿硯苦澀地笑了下,她現在也不明白,自己刻意湊到這個男人麵前,是為了什麽?因為知道掙不脫,還是到底心有不甘,或者說隻是認命了?


    她深吸口氣,仰起臉,對眼前鐵麵具的寧非道:“寧先生,我隻是想著九爺最近胃口不好,想讓他嚐一嚐我親手做的粥。”


    寧非定定地望著阿硯,搖頭道:“你回去吧。”


    阿硯卻不願意輕易放棄,她撲上前,拽住寧非的袖子:“寧大人!”


    寧非袖子被拽住,不悅地掃了她一眼:“顧姑娘,放開!”


    阿硯努力地叫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隻求個痛快!


    寧非無言以對地望著阿硯,皺眉正待要說什麽,誰知道這個時候,卻聽到一個幽冷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外麵是誰?”


    阿硯聽到這話,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不過還是趕緊道:“是我,阿硯。”


    說著這話時,她放開了寧非的袖子。


    裏麵發出聲響的人自然就是蕭九爺了。


    這位蕭九爺,慵懶的聲音繼續響起:“你來做什麽?”


    阿硯忙跪下,乖乖地回答說:“九爺,這幾日我聽說你一直胃口不佳,如今特特地做了點青菜小粥,最是開胃,特意給您送來。”


    她這話說完後,裏麵並沒有動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得一聲冷笑。


    “你還有這好心?”嘲諷意味十足。


    “九爺,我既來到這府裏,自然是一心為著九爺著想,便是將我扔到雜使丫鬟那裏,幹著髒活累活,我心裏也牽掛著九爺!聽說九爺有一份的不好,我心裏就有十分的痛。”阿硯狗腿地把她能想到的話全都說出來。


    這話一出後,裏麵的人果然發出笑聲來,笑得陰冷嘲諷。


    “既如此,進來吧。”


    得了這位九爺的吩咐,阿硯抱著那食盒,屁顛屁顛地進去了。


    也不知道這位九爺是不是身體不好,他好像是能躺著的時候就不坐著,能坐著的時候就不站著。


    譬如現在,他就是半躺在一張紫檀木五屏風圍子羅漢床上。床上鋪著一個白色織錦毯,而他一身尋常百姓根本沒資格穿的紫色長袍,高貴冷豔,慵懶散漫。


    他此時半合著眸子,懶散地望著怯生生走進廳中的小姑娘,唇邊便綻開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幾天不見,你真是越來越醜了。”


    阿硯忙一步上前,笑著道:“是的,爺,您果然不愧為九爺,一眼就能看出我又變醜了。”


    “嗬嗬,醜姑娘,過來。”


    九爺衝著阿硯招手。


    阿硯趕緊跪在了那羅漢床下麵,仰起臉來。


    九爺伸出如玉一般的雙手,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阿硯的臉頰。


    阿硯臉頰細白幼滑,真跟豆腐一般,甚至隱約透著一股馨香,手指觸碰上去,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人幾乎舍不得離開。


    九爺輕輕捏了下那臉頰,眯起眸子審視了半響,最後終於道:“比起問天的毛來,手感上還是要差一些。”


    問天?阿硯一愣。


    愣過之後,頓時咬牙切齒。


    問天,問天!


    那是一隻鷹好不好!


    她是窈窕少女十四五,娉娉嫋嫋正是好時候,又天生好顏色,人人都誇她這肌膚水嫩光滑完全不像鄉下村子裏的好不好!


    拿她和一隻鷹比?


    九爺低首望著阿硯,看她腮幫子氣鼓鼓的,麵上也帶著紅,眼裏都仿佛要噴火,頓時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她其實頗見過這男人幾次的,可是還沒見過這男人這麽暢快的笑。


    當他笑著的時候,他的黑發垂下來,掃在她的臉頰上。


    他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眼瞼上,帶給她一種灼熱的傷痛感。


    她仰臉看著這男人,看他那斜飛的眉眼,聽他那爽朗的笑聲,卻不由地開始想著,會不會下一刻他就忽然變臉,用那雙陰婺攝人的眸子盯著自己,然後把自己大卸八塊?


    “怎麽,生氣了?”


    九爺好笑地望著眼裏越發要噴出火來的阿硯,心情真是大好。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娘養的那隻貓。


    其實那隻貓他並不喜歡,不過偶爾會去逗一逗,故意扯扯它的尾巴,惹得它把全身的毛都給豎起來。


    阿硯在聽到九爺的話後,頓時驚醒過來。


    生氣?


    不可能的!


    她怎麽敢生他的氣呢!


    他都害死她七次了,她現在沒有氣,沒有氣,真得一點不生氣!


    她隻是潛伏在他身邊,最後嚐試一次,看看能不能弄死他而已!


    於是阿硯咧開嘴,露出一個純潔無辜的笑容來。


    “九爺,阿硯沒有生氣。阿硯隻是有些慚愧,竟然不如問天摸起來順滑,阿硯以後一定好好洗臉,爭取做到比問天更讓爺喜歡!”


    這話越發惹得九爺笑起來。


    清朗的笑聲傳出了這暖廳,傳到了一旁的回廊上,傳入了旁邊的竹林中。


    飄忽不定地立在那裏的寧非大人,暗暗地皺了下眉。


    捧著一盞茶正穿過回廊的夏侯皎月,疑惑地頓住了腳步。


    持刀伺立在竹林中站得筆挺的孟漢,不由得轉首看向這個方向。


    於是接下來,當夏侯皎月踏入到這暖廳的時候,卻見九爺正在阿硯的伺候下喝粥。


    粥是家常小粥,卻自有一股別樣的清香,菜是熗炒白菜幫,尋常百姓家用的食材,不過看著色澤倒也頗能勾起人的食欲。


    而他們那位清高冷傲的爺,此時正斜靠在羅漢床上,在那位小姑娘的伺候下,品著這粥,神情悠閑。


    小姑娘笑得殷勤又甜美,唇邊一點酒渦似有若無的,用清澈純潔的眸子飽含崇敬地望著九爺,就好像九爺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夏侯皎月見此情景,正待趕緊退下,誰知道九爺還沒說什麽,小姑娘阿硯已經感覺到了她的存在。


    阿硯扭頭一看是她,頓時眼前一亮,熱情地招呼著她:“夏侯姐姐過來,我們一起伺候九爺吧!”


    夏侯皎月嘴角一抽,偷眼看了下一旁的九爺。


    誰知道九爺半眯著眸子,舒服地躺在那裏,一言不發。


    她隻好低下頭,躡手躡腳地進去,陪著阿硯蹲在那裏,和阿硯一起服侍他。


    誰知道她剛跪蹲下,就見阿硯舀起一勺粥來,自己先輕輕吹了吹,然後遞到了九爺口中。


    她微驚了下,不過想起之前的情景,到底沒說話。


    果然,九爺並沒有因此大發雷霆,而是安然地享受了那口粥。


    到了這個時候,她不免再次多看了阿硯一眼。


    其實這個鄉下小姑娘委實長得不錯,眉眼清秀好看,肌膚如雪,隻可惜太小了,聽說她很快就滿十五歲了,可是看那身段,不過是十三歲的樣子罷了。


    她不免心裏納悶,想著九爺身邊除了自己,向來不肯輕易讓女人靠近的,這小姑娘到底是怎麽入了九爺的眼?


    若是色相,實在是差強人意,若是機靈,看她一股子傻味。


    唯一可以稱道的也就是廚藝了……


    提起廚藝,夏侯皎月忍不住看向那碗粥,柔聲問九爺道:“九爺這幾日食欲一直不好,不曾想阿硯姑娘做出的這粥,九爺倒是能吃得下,倒不如以後阿硯姑娘每日都熬一份送過來?”


    夏侯皎月不聲不響為自己謀福利。


    阿硯正中下懷,拚命點頭道:“好啊,但凡九爺喜歡吃,我可以天天做日日做頓頓做!”


    誰知道這話一出,九爺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還頓頓做,你當爺是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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