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冷了,院子裏的水池表麵覆著厚厚的冰,再看不到底下的錦鯉的模樣。雲層烏壓壓的,把藍色的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讓人看著就覺得胸口發悶。


    衛成澤裹著厚實的冬裝,稍顯慵懶地靠在窗邊。夾雜著冬日凜冽寒意的風從敞開的窗口吹了進來,將屋內的熱氣吹散了些,衛成澤不由地攏了攏衣襟。


    忽地,一片白色的雪花從空中落下,晃晃悠悠地停在窗欞上,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點淺淺的水漬。而後,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在朦朧的天色中,鋪陳開一幅靜謐的畫卷。


    有雪花被風吹著,斜斜地從窗戶裏飄進來,衛成澤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片純白色的花朵。


    白色的雪花落在衛成澤的掌心,瞬間便化成了瑩潤的水珠,帶起些微的涼意。


    衛成澤抬起頭,看著窗外那越來越密集的雪,雙眼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七十年前,景國平定南蠻後的大寒當日,天空也飄起了如現在這般的大雪,當天,趙玉塵出世。


    “備好酒菜,我們去院子裏賞雪如何?”合攏落了一片雪的掌心,衛成澤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師棠,笑著提議。


    聽到衛成澤的話,師棠看了他一眼,沉聲應了一聲之後,就徑直轉身離開了房間,沒有多說一個字。


    衛成澤見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從那天他與方紹元定下了所謂的交易開始,師棠就再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不管他說什麽,對方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再沒有原先的熟稔,好像兩人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瓜葛。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不該有任何關係。


    唇邊的笑容淡了下去,衛成澤垂下眼,遮住了其中的神色。


    有雪花不斷地被風吹入窗中,還來不及落地,就化成了晶瑩的水滴,如雨點般落下。


    衛成澤看了一會兒,忽地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合上了窗子。


    沒了冬風的吹拂,屋內的溫度瞬間便暖了許多。衛成澤歪著頭想了想,給自己又添了件中衣,這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屋裏與屋外的溫度到底是差了許多,衛成澤剛邁出房門,就被外頭的寒風給吹得打了個哆嗦。他低下頭,朝自己的雙手輕輕地哈了口氣,然後向院子裏的石桌走去。


    雪剛開始下,地麵上還沒有積起來,但到了明日清晨,再推開窗子往外望去,見到的,必然是個被白色包裹的世界。


    彎下身子拂去石椅上的落葉,衛成澤忍不住在心中暗歎自己的失策。剛剛在出來的時候,就應該帶上軟墊的。在這種季節,石凳坐起來實在是太冷了,哪怕有厚厚的衣物阻隔,那涼意也依舊透了過來。


    有雪落在衛成澤的發頂肩上,他也不在意,隻是唇角泛著不大的笑容,看著眼前這被冬意浸染的院子。


    桃樹依舊如同已經死去的枯木一般,枝椏上隻留幾片尚未落下的黃葉,而在它不遠處的梅樹之上,卻冒出了幾個小小的花芽。


    孕於冬日之中的春意,總是格外地令人動容。


    衛成澤當然是見過梅花的,隻不過在那有著各種技術的時代,四季都能見到各色應季或者反季的花朵,反倒失了那份趣味。


    師棠很快就拿著衛成澤要的酒菜回來了。酒是方紹元前些日子專程讓人送來的陳年佳釀,一壇的價錢就是普通人一輩子所賺的銀錢的十幾倍,奢侈至極。


    菜是現炒的,不多,卻大都冒著熱氣,在這樣的情景當中,別有一番滋味。


    “不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嗎?”衛成澤側過頭,看著放下手中的東西後,就沉默著站在一旁的師棠,眉眼間含著醉人的笑意。


    師棠聞言朝他看了一眼,雙眉微微擰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回答:“不必了。”


    分明眼前的這個人一舉一動還是和以前一樣,可在師棠的眼中,終究還是不同了。


    “真是不解風情……”抱怨似的說了一句,衛成澤也不再理會一邊的師棠,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已經被事先溫過,恰好是適合入口的溫度。帶著清冽香氣的瓊漿自喉間滑下,繼而一股熱氣自胃中升起,為衛成澤的眼中染上了一分醉意。


    衛成澤的酒量並不好,常常一杯酒下肚,就流露出醉態來。可偏偏趙玉塵卻愛極了飲酒,每當有閑暇時,就會拉著他一起坐在院中,一邊看著他醉得東倒西歪的,一邊與他說著話,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明白,回不回應。


    “陛下他就是喜歡欺負人……”又一杯酒下肚,衛成澤的聲音裏帶著些許委屈,可那雙如清潭般的雙眸中,卻滿是最純粹的笑意。


    師棠看著衛成澤,目光微動,心情有些說不上來的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聽衛成澤說起趙玉塵的事情,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衛成澤露出這個模樣。


    如同說起這個世界上,對自己來說唯一重要的人一樣,滿心都是歡喜與甜蜜。


    方紹元去了皇宮,今天想必是沒有那個時間到這裏來了,那朵哪怕在牢獄之中,都被原主給貼身放在胸口衣物的夾層當中的,由秋海棠製成的幹花,也被裝在精致的木盒中,放入了方紹元早先準備的合理當中。


    衛成澤並不知道那朵秋海棠對於原主來說,究竟有什麽深刻的意義,但既然原主那麽小心地收藏著,想來該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的。而這世上,與原主唯一有著不淺關係的人,也就隻有那個如今還坐在龍椅之上的九五之尊了。


    不過,即便他猜錯了,也沒什麽需要在意的,本就隻是錦上添花之物,可有可無。方紹元也不可能去問趙玉塵,那對於對方來說,究竟代表什麽。


    唇邊的笑容微微加深,衛成澤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頓時,那醇厚的酒香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在他的眼中暈開水光。


    雪越來越大了,一片片地落在衛成澤的麵頰上,帶起些微的涼意,然後順著臉頰滑落,好似在不經意間滾落的淚珠。


    師棠看著衛成澤,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要開口勸說什麽,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繼續沉默地立在一邊,任由衛成澤一杯一杯地飲酒。


    這酒是方紹元特意為衛成澤尋來的,因為知道他並不愛烈酒,這酒入口甘冽醇香,還帶著少許幽靜的花香,也不知是用什麽釀造的。但凡是陳年佳釀,大多後勁十足,衛成澤大半壺酒下肚,眼中早已一片迷蒙。


    桌上的小菜衛成澤隻吃了少許,也不知是不合胃口,還是懶得動筷子。


    不大的菜碟中蒸騰起白色的霧氣,與那漫天的落雪相映襯,竟帶上了幾分醉人的微醺。


    衛成澤低著頭,看著手中盛滿了瓊液的瓷杯,神色間帶著些微的迷茫。一片雪花落入杯中,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為什麽雪不能落入水麵之下呢?”好似在尋找剛才落下的那片雪花的蹤影一般,衛成澤將酒杯湊到眼前細細地看著,臉上滿是困惑的神色。


    聽到衛成澤的話,師棠不由地覺得有點好笑。


    看來,衛成澤是真的醉了,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或許是眼前的衛成澤表現出來的模樣,實在太難讓人生出防備之心,所以師棠對他的態度,才會不由自主地軟化下來。無他,衛成澤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太像一個懵懂的孩童了。


    都說人在醉酒之後,往往會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模樣來,那些善於偽裝的人尤其如此,也不知是真是假?


    看著衛成澤因為找尋不到那落下的雪花的痕跡,賭氣一般地將杯中的酒倒在地上,師棠的眼中浮現出些許笑意來。


    但很快,他眼中的笑意消失,又恢複了平日裏那死板嚴肅的樣子。


    沒有注意到師棠的神色變化,衛成澤又往自己手中的酒杯裏倒滿了酒。分明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這倒酒的手卻還是穩穩當當的,倒是有趣得緊。


    這一回衛成澤沒有和之前一樣,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而是把杯子湊到了嘴邊,伸出舌尖,和小狗似的舔了一下,微微眯起的雙眼中滿是愜意,那可愛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在他的頭上輕輕地揉一揉,或許那時候,對方的臉上也會露出如現在這樣享受的表情來。


    隻可惜,衛成澤在嚐了嚐味道之後,就將酒杯拿開,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拿著酒杯的手微微轉動著,讓杯中的酒水泛起波紋,那杯中的醇香,卻愈發撲鼻。


    “我和陛下……”好一會兒,衛成澤突然開口,“是在花樓中相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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