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暑假開始了,秦昭昭打算邀譚曉燕一起去找暑期工做。她想做暑期工的念頭源於從鄉下進城打工的永新表哥。


    永新表哥是秦昭昭鄉下四姨家的大兒子,他也是一個很會念書的孩子,隻比她大一歲,開學就要上高三了。本該爭分奪秒抓緊時間學習,但他卻一放假就跑來城裏打工。因為他要想辦法賺學費,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裏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供三個孩子上學。所以來城裏找到一家洗車鋪打工,吃住全包,一個月兩百塊,每天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沒有休息天。


    永新進了城打工,四姨特意托人帶口信讓秦媽媽照應一下這個外甥,畢竟城裏隻有她這一戶親威。秦媽媽幫人看店也是一份走不開的活,就讓秦昭昭專程過去看看永新的情況怎麽樣,順便送去二十塊錢。雖然鄉下老家兄弟姐妹中就出了她一個城裏人,但她這個城裏人的能力也極其有限。


    那家洗車鋪開在一個加油站裏麵。秦昭昭去的時候,永新正捏著水管衝去一輛小車身上的泡沫。因為是露天洗車,烈日炎炎酷熱難當,所以他光著脊梁隻穿了一條中褲。手腳部分的皮膚都明顯發白發皴,顯然已經和水“親密接觸”很久了。


    秦昭昭走過去叫了一聲表哥,永新見到她表情又意外又羞窘,趕緊關了水管拿件汗衫套上。鄉下孩子進城來總是顯得特別靦腆特別拘謹。他幾乎就不主動開口說話,她問一句才答一句,還總是答相同的兩個字。


    問他住得好嗎?——“挺好”;


    問他吃得好嗎?——“挺好”;


    問他工作累嗎?——“挺好”;


    統統都是挺好。


    而他住的地方其實就是洗車鋪裏一張折起來的鋼絲床,簡陋得不能再簡陋,跟“挺好”二字完全不搭邊;雖然過了午餐時間看不到他吃什麽,但想來也不會有大魚大肉;至於工作累不累,其實都不用他說,看他被水泡得發白發皴的皮膚就知道了——細節比語言更真實。


    他們還沒說上幾句話,老板就過來吆喝了:“別隻顧著閑聊,快點幹活呀。”


    秦昭昭不得不告辭,臨走前把二十塊錢給永新。他起初紅著臉不肯接,她硬塞給他:“這是我媽給你的,有什麽不好意思接的,她是你姨。”


    離開加油站時,秦昭昭忍不住又回了一下頭。永新已經脫掉汗衫繼續捏著水管洗車去了,一個瘦削黝黑的光脊梁對著她。白花花的太陽這一瞬似乎顯得特別刺眼,她的眼睛裏如同落了針芒般有一種酸痛感。


    永新在這裏打工其實一點都不好,但他卻滿口的挺好挺好挺好。窮人家的孩子,大抵都是這樣的早熟與懂事,要不怎麽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從洗車鋪離開後,秦昭昭一個人在街上慢慢走,邊走邊留心看街道兩旁店鋪裏那些貼在櫥窗上的招聘啟事。她想,她其實也可以為自己的學費做點什麽,而不是一味地從父母手裏拿。


    譚曉燕沒有和秦昭昭一起去找暑期工,她說:“我還要找什麽暑期工,我就是我媽的暑期工。”


    暑假因為學生們都放假了,譚媽媽的麻辣攤自然不能再擺在學校附近,就每天晚上推到市中心廣場去做生意。夏日夜晚出來納涼散步的人很多,夜宵小吃之類的攤子生意也大都挺紅火。譚媽媽每天晚上都能賣出好多麻辣串,邊賣邊串邊串邊賣,有時要做到淩晨時分才收攤。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於是叫上放假的女兒幫忙打下手。


    譚曉燕每天傍晚和媽媽一起出攤,忙到夜深才收攤回家。因為晚上幹得晚,上午基本用來睡覺。下午則為晚上的出攤做準備。那些用來做麻辣串的青菜海帶蘿卜藕片蘑菇等等等等,該洗的洗該切的切,全部弄好後再用細竹簽串成一串串。這是一項很麻煩瑣碎的活,母女倆經常一做就是一下午。日複一日。


    如果有得選,譚曉燕當然不願意天天做這些洗洗切切瑣碎麻煩的事。和秦昭昭一起去找暑期工做感覺上要新鮮有趣得多。可是她沒得選,她媽媽辛苦操勞也是為了這個家,她能袖手旁觀嗎?


    “昭昭,我是很想和你一起去打暑期工的。但沒辦法,我隻能幫媽媽打工了。”


    秦昭昭沒有邀到伴,隻好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東奔西顧地找事做。雖然很多店鋪門口都貼著招聘啟事,但一一問去卻都不要學生。店鋪找店員都希望找相對穩定的,幹兩個月就要走人還得重新招多麻煩呀!


    秦昭昭不甘心,頂著大太陽在街上跑了半天,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一家肯接受暑期學生工的酒樓當服務生。開給她的薪水也是每個月兩百塊,但每天的工作時間隻有八個小時,兩班輪流製,每周可以休息一天。這些條件比永新表哥打工的那家洗車鋪要人道多了。


    酒樓那個胖胖的中年經理很和氣,說話時笑容可掬:“你是學生,隻來做兩個月的暑期工。兩個月在一些地方連試用期都不夠,所以隻能開兩百塊一個月給你,正式員工我們才給底薪三百。你能接受嗎?”


    秦昭昭已經很滿足了,拚命點頭:“能,能接受。”


    辦就職手續時有點小小的麻煩,按規定新員工需要先交兩百塊服裝押金然後領取兩套工作服,離職前歸還工作服後再退還押金。但秦昭昭身無分文,也不想回去找父母要錢。就怯怯地問經理,沒有錢可不可以用學生證做抵押?她把學生證掏出來遞過去:“我保證到時候一定會把工作服還回來的,我要是不還你可以去學校找我。”


    經理接過學生證一看:“喲,實驗中學,好學校呢,看來你一定是個好學生。好吧,破例一次,就用你的學生證做抵押。”


    經理讓樓麵主管帶秦昭昭去領了兩套工作服。工作服在她眼中好漂亮啊!是仿民國時期的斜襟盤鈕單衫配百褶裙,斜襟衫子是青底白花,百褶裙是純黑色,古典的款式和素雅的顏色搭配得非常協調。這種款式的服裝以前隻有電視電影中的演員們穿,現在漸漸成為一些中餐廳的員工服裝。


    秦昭昭很喜歡這套工作服,領回家後就換上,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覺得自己仿佛搖身一變成了民國少女,如此新鮮不同的感覺。


    照著照著,她突然想起來,把規規矩矩在腦後束成一束的長發解開,梳成兩個對稱的麻花辮子。上高中後她基本不梳辮子了,雖然她個人覺得這個發型最適合自己,但有一次梳到學校去被班上幾個時髦的女生取笑像村姑,她從此就再也不梳辮子了。


    這套服裝特別適合梳兩根對稱的麻花辮,鏡中的影像更像一個活脫脫的民國少女了。攬鏡自照,秦昭昭覺得自己今天的模樣很好看。情不自禁想,如果喬穆見到這樣的她會不會多看兩眼呢?哪怕,隻是多看一眼也好哇!


    第二天秦昭昭正式去酒樓上班。她被安排上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的晚班。她梳著兩根辮子去的,到更衣室換上工作服出來後,正好是兩班交接班的例會時間。所有員工,三分之二是女的,三分之一是男的,都排成一排站在餐廳裏待主管開會。


    作為新進員工,主管先把秦昭昭介紹給全體同事:“這是新來的員工秦昭昭。她是實驗中學的學生,暑期兩個月來勤工儉學的,大家要多多關照她哦。”


    同事們歡迎的掌聲十分熱烈,尤其男同事那邊還夾雜著歡呼聲和口哨聲。秦昭昭頭回被人如此熱烈的歡迎,心裏暖暖的,臉上紅紅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有深深地對著大家鞠了一個躬。


    新來的員工按慣例先從傳菜間開始實習,傳菜間領班阿秀先帶她進傳菜間看看。傳菜間和廚房是緊密相連的,有穿著白製服的廚師正好走出來,一眼看到秦昭昭:“好靚女呀!”


    這家酒樓專營粵菜,廚師全是廣東人。他的廣東話秦昭昭聽不懂,不解地睜大眼睛。阿秀笑著幫她翻譯:“他說你很漂亮。”


    漂亮!說她嗎?秦昭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與這兩個字是無緣的。但是現在,有人說她漂亮——好靚女呀!真的假的,他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秦昭昭沒有這個自信,她不知道其實一直以來她對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她梳麻花雙辮時最好看,很襯她的臉型,而這個發型配上這套斜襟青衫百褶黑裙,再加上初涉塵世的少女滿臉怯怯的靦腆的表情,那一付小家碧玉我見猶憐的模樣很討人喜歡。


    因為年紀小,心思單純,模樣又惹人憐愛,秦昭昭在酒樓很受關照。酒樓的服務員很年輕,都才十八九歲的年紀,樓麵主管也才隻二十四歲。年輕人就沒什麽心機城府,他們都對秦昭昭很友好很照顧。同事們親昵地叫她“長辮子妹妹”,每個人待她如自家小妹一般的好。


    秦昭昭是幸運的,第一次接觸社會就遇上了這麽好的一群同事。無論經理主管領班服務員,都對她關照有加。他們的友善熱情讓她很快就適合了在酒樓的工作,半個月後她就正式看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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