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天上午,秦昭昭發現自己的步步高複讀機不見了。


    本來這個複讀機她是輕易不離身的,下了課總會戴上耳機聽聽音樂,回宿舍上食堂都帶著。但這天的語文課後班主任叫她去辦公室一趟,關心地問起她最近林森有沒有再“騷擾”她。她拚命搖頭,什麽都不敢再跟班主任說了。


    從辦公室出來回到教室後,她就發現原本放在課桌肚裏的複讀機不見了。她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林森的方向,他正在擺弄著他的隨身聽,音樂放得很大聲,張學友充滿磁性的聲音正傷感地唱著: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應該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也抬頭朝她的方向望過來。眉一挑,嘴一撇,似笑非笑。


    默默地回過頭避開他的對視,她知道那個步步高複讀機肯定是他拿了,但她沒辦法去找他要,因為無憑無據。她也不能再去找老師,如果再對老師指證林森“偷”她的東西,那她以後的日子隻會更難過。林森不會要她那個二手貨的複讀機,用不了多久會再度放回她的課桌,但那個時候她的複讀機應該已經是廢鐵一塊了吧?


    中午在宿舍午休後,下午秦昭昭來到教室準備上課,發現失蹤的複讀機果然又在課桌肚裏了,且完好無損。她不敢相信地拿起來細細察看,機身上沒有摔過的痕跡,也沒有小刀劃過的痕跡。但是她按下播放鍵時卻怎麽都運作不了,指示燈也不亮,整台機子像癱瘓了似的沒有絲毫反應。


    於倩比較內行,拿過去看了看說:“掉在水裏了吧?”


    她這話,讓秦昭昭整個人也如同掉在水裏,而且是寒徹身心的冰水,從頭冷到腳。這是她唯一的一件奢侈品,盡管是二手貨,卻也是她眼中的寶貝。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源源不絕。她擦了又擦,擦得兩手背都濕漉漉的,依然擦不幹淨臉頰的淚。


    上課鈴響了,老師一進來就發現秦昭昭在不出聲地哭,問她怎麽了?她哽咽了半天:“我……我不舒服。”


    秦昭昭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請假離開了學校,她實在太傷心太難過了,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場。首選當然是回家,任何人在遭受打擊心情低落時都會想到回家——家是永遠的庇護所永久的避風港。回家途中她特意把複讀機拿去維修店,想看看還能不能修。師傅稍一檢查就搖頭,說這個複讀機也值不了多少錢,沒有維修的必要,與其花錢修還不如買個新的。


    把等同廢鐵一塊的複讀機拿回家,秦昭昭獨自趴在床上哭了半天,淚水把枕頭濡濕了一大片。秦媽媽下班回來發現女兒眼睛腫腫地在家,驚訝萬分:“怎麽了?”


    得知是複讀機壞了,她安慰女兒:“一個二手的壞了就壞了,別難過了,媽一會給你錢,咱幹脆買台新的。”


    做媽媽的以為自己這句話一定能讓傷心的女兒破涕為笑,但秦昭昭卻笑不起來。她哪裏還敢買新的,買多少新的也會在林森手裏變成廢品。


    “媽,我想換一個班,您幫我跟老師說行不行?”


    “好好的幹嗎要換一個班,你們班主任不是很喜歡你嗎?”


    秦昭昭沒辦法跟滿麵驚愕的母親詳細解釋,隻能不講理了,腳一跺身子一扭放聲大哭:“我就是想換一個班,不換的話我就不去上學了。”


    秦昭昭說到做到,當晚沒回學校上晚自習,第二天也依然不肯去學校。秦媽媽沒辦法,上午隻得請上半天假,專程趕去學校找班主任談女兒執意要換班的事。她還死活不跟媽媽一起去,隻反複強調:“反正我就是要換班,換了班我才去上課。”


    秦媽媽從學校回來後,問女兒她執意要換班是不是因為班上有個男生向她示愛不成就處處欺負她的緣故?她把嘴抿成鐵板一塊,什麽都不肯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了,你們班主任都跟我說了。你也真是,他欺負你你就告訴老師嘛。”


    秦昭昭不語,她媽媽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還是小學生嗎,同學之間有什麽糾紛動不動就告訴老師。有時候不告訴老師還更好。


    “你們班主任已經把那個男生叫去辦公室狠狠批評了一頓,他也保證以後再不會欺負你了,還說會買一個新的複讀機賠給你,你就安心回班上上課吧。”


    秦昭昭一聽就急了,她是指望媽媽去學校幫她換一個班,可她卻和班主任一起又把林森給批評了,還用他的保證來讓她安心回去原班級上課。她能安心嗎?林森這下隻怕更不知會如何修理她了。當即就眼淚汪汪地大發脾氣:“你們幹嗎呀,我有說是林森欺負我嗎?你們幹嗎要去批評他!我不會回去上課的,我說過了,如果不換一個班,我就不上學了。”


    秦昭昭拗上了,無論母親如何勸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死也不肯回學校上學。下午沒去,晚自習也沒去,結果晚上七點多鍾,班主任和林森一起找到她家來了。


    是林森帶路找來的,他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不是因為他記不清地方了,而是因為秦家的房子改造裝修過。原本油漆脫落得斑斑駁駁的門窗全換了新的,紅磚外牆也砌上一層水泥後再刷得粉白。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總不敢確定,實在和他印象中的那間房子不符合嘛。最後找來找去還是覺得應該是這間,敲門一問,果然沒錯。


    當著班主任和秦氏夫婦的麵,林森老實得像根木頭樁子,讓他賠禮就賠禮讓他道歉就道歉。還果真拿了一個嶄新的步步高複讀機要賠給秦昭昭,比她原來那個高級多了。她不敢要,總覺得他像是披上羊皮的狼在裝溫馴。


    班主任要她隻管收下:“是他弄壞的就該他賠,天經地義的事。”


    “但是,我原來那個沒他這個這麽好。”


    秦媽媽接過去看了看也說:“喲,這個可貴多了,用不了賠這麽好的。”


    林森一臉誠懇:“阿姨,我以前總是欺負秦昭昭,弄壞了她很多東西,現在決心賠禮道歉就買個好的賠給她。你們就收下吧,我都已經買了。”


    班主任也幫腔:“是呀,買都買了就收下吧,也是該他賠的。”


    秦氏夫婦代女兒收下了這台複讀機,歉道過了,東西賠過了,事情似乎是完美解決了。班主任和林森告辭離開,臨走前她一再叮囑秦昭昭明天一定要如常回學校上課。


    秦昭昭陷入兩難境地。她其實還是想換班,因為她擔心林森今晚的表現隻不過是演戲給班主任和她父母看的。也許明天回到學校,等待她的將會是更加變本加厲報複呢?她總不能一而再地罷課鬧著要換班吧,那樣影響很不好。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秦昭昭在窗前的小書桌坐下,看著手裏那個步步高複讀機發呆,感覺像顆燙手的山芋。越想越覺得根本不應該收下它,而是應該將換班的要求堅持到底。當時她的主見上哪去了?


    正後悔不迭時,她突然聽見窗戶被人輕輕叩響。


    秦家的窗戶是那種老式窗戶,分兩層,上麵一層是兩扇長窗,每扇窗三格玻璃,下麵則是隻有一格玻璃的小窗。平時長窗總是開著透氣,小窗總是關著,窗框上鑲著一排鐵柵欄起到防盜作用,長窗開著小偷也爬不進來。長窗因為長期敞開,長窗架上就加裝了一層紗窗防蚊蠅。小窗長期關著,就沒有多此一舉加裝紗窗了。


    此刻兩扇小窗其中一塊玻璃被人叩響了,像是用指尖輪流在敲,敲出一連串如馬蹄達達般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隻有屋裏的秦昭昭才能聽見。她愣了愣,她家屋後一步開外是一道兩米多高的土坡,土坡上是菜地,菜地那頭又是一排平房。所以她們窗外隻是一條窄窄的狹道,除了一條排水溝和叢生的雜草外沒有人家。誰會在外麵敲她的窗?


    窗玻璃是不透明的那種,秦昭昭看不到窗外的人究竟是誰。納悶地站起來,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隔著紗窗朝外看。窗外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立著,月光極好,明明地映在他臉上,她一眼就認出來是林森。


    ——他怎麽還沒走?


    ——他怎麽會在她窗外?


    ——他想幹什麽?


    秦昭昭瞬間瞪圓了雙目,差一點驚駭得叫起來。林森趕緊堅起一根食指在嘴邊,示意她安靜。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她總算把那聲驚叫堵回去了。目光一溜,瞥見桌上擱著的步步高複讀機,她頓有所悟,他一定是來拿這個的吧?


    趕緊一把抓起複讀機打開一扇小窗往窗外送,同時她怯怯地小聲解釋:“還給你,我本來就沒有想要讓你賠的,那不是我的意思,你拿回去吧。”


    林森卻不接,他彎下腰湊在小窗前,隔著根根鐵柵欄,同樣小小的聲音:“你收下吧,我是自願賠給你的,不是班主任逼的。”


    頓了頓,他又說:“秦昭昭,我發誓我不會再欺負你,如果我再欺負你我就是烏龜王八蛋。我說到做到。你就別換班了,明天回來上課吧。”


    秦昭昭完全沒想到他是倒回來強調這一點的,一時愣住。而他認真又誠懇的賭誓之詞,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之前告訴她他喜歡她時的話:我發誓我是認真的,如果不是認真的那我就是烏龜王八蛋。


    林森這段時間憋足了勁在跟秦昭昭過不去。因為他覺得她讓他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與欺騙。她居然跑去班主任那裏告他的狀,說她不喜歡他他卻一廂情願地認定她喜歡他,從而造成了她莫大的困撓。


    他簡直要氣瘋了,這是他的一廂情願嗎?她真的沒有喜歡過他嗎?那春遊那天發生的種種如何解釋?那她夢裏反複念著“昭昭木木”又怎麽解釋?那她為了不讓他挨打跑去托朋友找高揚出麵擺平又怎麽解釋?她隻輕描淡寫地說是誤會,有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誤會嗎?


    但她堅稱是誤會,還搬動班主任出麵澄清。她是真的不喜歡他嗎?那為什麽要讓他產生這樣的錯覺?他在這種錯覺下,傻呼呼地甜蜜著;傻呼呼地對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傻呼呼地下了晚自習特意跑去超市買她喜歡吃的大白兔奶糖,第二天起個絕早放進她的課桌;還特傻呼呼地張揚著請全班同學們吃“喜糖”。結果——他的種種行為都成了她“莫大的困撓”,班主任更是直接暗示他在騷擾她。


    他不能不恨秦昭昭:我騷擾你了嗎?好,以後我會天天騷擾你。


    心裏的怨氣與憤恨,必須要有一個可以發泄的途徑。他開始整她,用盡他所能用的最惡劣的手段,她的所有東西隻要經了他的手就絕對不會“完璧歸秦”。


    他蓄意弄壞了她很多東西,她從不聲張,隻是默默地忍耐。他知道她的忍耐是有底限的,好比高一時她曾經忍無可忍地爆發過,拿一把刀子要紮他。就算她那樣的爆發力不複,但她也有高揚這樣的靠山。周明宇都提醒他不要玩得太過分了,雖然這個女生可惡,可她認識高揚不愁沒人撐腰,真惹急了她,隻怕他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卻無所畏懼,更準確地說是一種豁出去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的心態。因為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那樣擺了他一道,他一定要狠狠出口氣。如果因為顧忌這顧忌那而選擇忍氣吞聲算了,他覺得簡直恥為七尺男兒身。


    那台複讀機被他拿去扔在教室後麵洗拖把的水桶裏,桶裏有半桶汙水,上午泡進去的,中午在食堂慢悠悠地吃過飯後他才撈起來。擦幹水又放回她的課桌,然後等待一場精彩大戲般等著看她的反應。因為他知道這是她的寶貝。


    她馬上就哭了,雖然弄壞了她那麽多東西,但這個複讀機顯然讓她心疼到極點。她嗚嗚咽咽地哭了很久,直到上課了還在哭。老師一進門就發現了她的異樣,問她怎麽了?周明宇當時還有點緊張,生怕她這次會把他供出來,那他又要被拎去挨訓了。但她哽咽半天隻說是不舒服的緣故。


    她收拾東西請假離開了學校,邊走邊抹眼淚。他這次的報複空前成功,卻沒有解氣感,反而心裏亂七八糟的。他隱約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他知道她家境不太好,她曾因為他遲遲沒還她的八塊錢而窘紅著臉來催;他也去過她家,那套小平房隻能用寒酸簡陋來形容;她這台複讀機是買的二手貨,卻被她視如珍寶。同班同學楊宏誌一台一千多的cd機不小心摔壞了也隻是懊惱了一下,隔天又讓他媽媽給他買了更好的。但她這台舊複讀機被弄壞了卻讓她哭得那麽傷心、那麽難過。


    “木木,秦昭昭被你氣哭了,你小心她請假離開是去找高揚來教訓你。”


    周明宇的假設,林森倒不太擔心。秦昭昭雖然氣哭了,卻依然是忍下來了,她沒有在老師麵前揭發他,應該也不會去找高揚。但周明宇讓他不要這麽樂觀。


    “女生的思維方式有時候令人捉摸不透,尤其是這個秦昭昭,之前她的表現讓全班同學都相信她暗戀你,可是結果呢,她卻和班主任麵前說是你在一廂情願地喜歡她。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這麽一說林森也有些吃不準了。但他想她實在要找高揚來揍他他也沒辦法,大不了被他揍一頓吧。他這次做得確實也有點過了。


    但是秦昭昭卻沒有搬來任何“救兵”,無論是老師還是高揚。她另有讓他意想不到的舉動,回家後哭著要求母親出麵來學校替她申請換班,離開文科(3)班換到其他班去,否則她就不上學了。


    從班主任口中得知秦昭昭堅決要求換班的消息,林森一下就懵了——她想換班。她看來真是怕了他了,不想再跟他同一個班,隻想離得遠遠的以求安寧。


    可是,他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希望她換班。為什麽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但就是不希望。於是班主任的所有批評他照單全收,再不犯擰勁兒,承認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欺負她;承認是他弄壞了她的複讀機;自我檢討後反複保證,他以後再不會欺負她了,還會賠她一個最新最好的複讀機。


    他的檢討和保證讓班主任和秦媽媽都很滿意,秦媽媽說回家後就讓女兒下午來學校上課。但是秦昭昭卻沒有來,秦媽媽打電話給班主任說女兒還是堅持要換班。


    林森猜到秦昭昭一定是不相信他的保證,又主動對班主任說他願意親自去秦家向秦昭昭道歉。登門道歉後,他看出她眼光中依然有著疑慮,有班主任和她爸媽都在,他的道歉她可能並不相信,可能擔心他是心不甘情不願被老師抓來的。所以他又借故倒回來,繞到平房後麵找到她房間的窗戶。他去她家拜過年,知道她家屋子的格局和她的房間是哪一間。在窗簾深垂的窗外側耳靜聽了半晌,確定房裏隻有她一個人在,他輕輕叩響窗玻璃,再給她吃顆定心丸。


    “我保證不會再欺負你,再欺負你我就是烏龜王八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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