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是海島城市, 吃海鮮是必不可少的節目。這天喬穆說要帶秦昭昭去吃最地道最正宗的海鮮。


    他帶她去的那個地方挺遠,名字也很特別, 叫小嶝島。要去小嶝島,先坐一個小時的車到大嶝島, 再從大嶝島乘船出發,差不多半小時後才抵達小嶝島。大小嶝島據說都是著名的漁村,四周海域廣闊,盛產各色野生海鮮,廈門市區很多海鮮酒家都來這裏進貨。小嶝島的漁民們借助地理優勢,也近水樓台地開起了海鮮餐館。與市區相比,這兒的海鮮便宜又新鮮。上島嚐過鮮的客人們都讚不絕口, 回頭客越來越多, 小嶝島的海鮮好吃就漸漸出了名。


    在深圳呆了幾年,秦昭昭也算是吃過不少海鮮了。但是小嶝島的海鮮卻實在令她的味蕾驚豔。那些野生野長的小魷魚、小海蝦等,烹飪後味道之鮮美簡直無法形容,她真是吃得嘴巴都不想停。


    她懷疑老板在烹飪方麵是不是有什麽獨家烹飪秘方, 否則怎麽會這麽好吃呢?老板操著一口閩南口音的普通話, 笑嗬嗬地說:“哪有什麽秘方啊!隻是海鮮足夠新鮮罷了。我們的海鮮出名就出名在這個‘鮮’,原汁原味的‘鮮’。”


    小嶝島不單海鮮好吃,風景也不錯。這裏還保留著古老漁村的原生態風貌,島上的房子多是石屋,一派古樸天然,很多婦女在家門口曬紫菜和海蠣子等。另外,宋末理學名賢邱葵曾長期隱居小嶝島, 島上留下許多與他有關的文物和古跡,也值得細細欣賞。


    因為距台灣金門島非常近,戰爭期間的小嶝島曾是前沿陣地。1958年炮擊金門時,大小嶝島和角嶼島的駐島部隊堅守海島,戰績輝煌,被□□授予“英雄三島”的光榮稱號。現在漫步島上,打仗時修建的碉堡、人防地道、戰地對台廣播塔都還保存完好。島上有常駐軍隊,一處處駐軍營房掩映在綠樹叢中。時時可見解放軍官兵列隊經過,井然有序的隊伍,整齊有力的步伐,響亮高亢的口號。


    秦昭昭驀然有所觸動,記起周明宇曾說過林森初來福建參軍時就是被分配守海島……


    “你看,前麵就是金門島。”


    喬穆的聲音讓秦昭昭散開的思緒迅速收回,興致勃勃地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就是金門島,不是說小嶝島是距金門島最近的地方嗎?怎麽看起來還很朦朧哦。”


    旁邊有位路過的本地漁民笑道:“離金門最近的地方是那邊的角嶼島。不過角嶼島上沒有居民,是由部隊派兵把守的駐軍島。遊客們不能上島觀光,就隻能在我們小嶝島最近距離地望金門了。”


    角嶼島,秦昭昭覺得這些小島的名字都好特別。隔海相望,那座小島僅是藍綠海麵上的一線青黛色,看起來平淡無奇。


    小嶝島的碼頭處,有當地人開船載遊客出海兜風。秦昭昭拉著喬穆也上了船,船隻是機動船,靠柴油動力開船,噪音非常大,他們要說話必須靠得很近。船開進小嶝與角嶼之間的港灣時,她指著前方的海水幾乎是貼在喬穆耳畔告訴他:“你看,那邊的海水更藍。”


    來到廈門後,鼓浪嶼、環島路、廈門大學等地的景致都比秦昭昭想像中更好更美。唯一令她失望的就是廈門的海水沒有她想像中那麽藍。和深圳的海一樣,廈門的海已經成為被汙染過的灰藍色。小嶝島因為遠離市區,汙染沒那麽嚴重,環島的海水是稍稍亮一點的藍。而隻有駐軍把守沒有居民居住的角嶼島附近的海域,未曾被汙染的海水呈現出一種純淨的、清澈的澄藍色。那種久違的澄藍,讓秦昭昭激動無比:“喬穆你快看,那才是真正的藍色海洋。”


    這時,秦昭昭開始遺憾角嶼島不能上島。島邊的碼頭不僅有戰士站崗,還有好幾位軍人站在一起交談著什麽,想偷偷溜上去都不行。她無法過去親近那片藍色海水,隻能拿著相機拍了不少照片。


    小嶝島一行結束後,假期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秦昭昭巴不得還能多玩幾天,她可以再申請續假一周。但是喬穆必須要回去了,他外婆好些天沒見他,開始鬧起來。蘭姨打電話來求助,他拿著手機哄了老太太大半天才掛斷。


    秦昭昭有些過意不去:“真不好意思,拖著你在這陪我玩。讓你外婆鬧脾氣了。”


    “沒事,你難得開口,我怎麽也要奉陪的。反正家裏有蘭姨,清穎也會過來幫忙照看外婆,我還抽的出幾天時間陪你逛廈門。”


    “清穎……她也會過來幫忙嗎?”秦昭昭有些意外,方清穎那樣一個有潔癖的大小姐,她過來能幫什麽忙啊?


    “嗯,她經常過來。她現在很會做菜,尤其會做外婆最喜歡吃的蟹黃豆腐。雖說是跟蘭姨學的,卻比蘭姨做的還要地道。”


    秦昭昭沒想到方清穎居然學會了做菜。昔日大學校園裏,她是出了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現在一雙纖纖玉手居然會和菜刀案板鍋鏟打交道了,她一定是為了喬穆才會這般甘心洗手做羹湯吧?


    秦昭昭心裏忽然有點亂,亂成原野上疾風中起伏不定的叢草。


    雖然這些年來,她知道方清穎和喬穆始終也保持著朋友關係,但是喬穆很少在郵件中提到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幾乎從不對她提及他感情方麵的事情。或許因為明了她曾經的心意讓他不想談到這些敏感的話題吧?她因此無從知曉他情感頁麵上的內容,舊愛淩明敏那一頁掀過去後,新的一頁是空白?還是已經填上新內容?


    她試探著發問:“看來你和方清穎越來越熟了?”


    喬穆沒有否認,微笑著點頭:“你曾經提醒過我,她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我現在也開始越來越覺得了。”


    很顯然,喬穆開始認識到方清穎的好,開始有所動心。這曾是秦昭昭想要看到的結果,但在她又一次心存希望的等待後,這個結果令她的心如同觸礁的船,被絕望的海水一寸寸淹沒。


    正值黃昏時分。天青雲白,西邊天際有晚霞成炫。深深淺淺的梅紅、橘黃、橙紫、柚青交錯泅染在一起,仿佛天孫當空織錦。奇彩流光,令人沉醉。


    這是秦昭昭記憶中最美麗的黃昏,也是最悲傷的黃昏。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希望如落日般無可奈何地沉下去,沉入勢不可擋的黑暗。


    廈門歸來後,秦昭昭不像是外出旅遊散心回來的人。同事們覺得她特別沒精打采。問她是不是玩得太累了的緣故。她勉強笑了笑:“是呀,玩得太累了。”


    很長一段時間她上班都沒精神,同事劉姐好心地提醒她:“小秦,你上班得打起精神來。現在什麽時候呀!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海嘯都席卷全球了。深圳已經不知倒閉了多少家工廠,咱們公司聽說也在計劃裁員。你再這樣子不是找裁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昭昭這才驚覺形勢不妙。一再失敗的單戀雖然令她難過之極,但生存卻是淩駕於情感之上的東西。失戀了日子還能過下去,失業了生活就成問題了。當務之急,保住工作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次貸危機這個名詞她早在報紙上看過,對財經報道鮮少關注的她對此似懂非懂。美國據說去年就開始鬧這個危機了,鬧來鬧去問題越鬧越大。2008年9月15日,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公司陷入嚴重的財務危機並宣布申請破產保護,導致更加嚴重的金融危機爆發。美國的次貸危機就這樣把全球經濟都拖下渾水了。


    這場金融危機中,珠三角地區的加工貿易行業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一家又一家加工廠卷入了倒閉潮。深圳停產或關閉的工廠就有好幾百家,導致無數人失業下崗。


    在如此惡劣的大環境下,各公司的裁員或減薪成為必然現象。秦昭昭所在的公司業務量明顯減少。公司領導層還算有人情味,一再商議後決定暫時先不裁員。但員工們集體降薪20%,年底也不再發年終獎金。


    不裁員就是好事,薪水雖然降了,也好過這個非常時期四處碰壁地求職。公司所在的寫字樓裏,同一樓層的幾家公司都裁了員。很多眼圈紅紅的女職員收拾東西離開。裁員時,女性員工更容易被裁掉。因為相對於男性員工來說,女性員工的體力精力更有限,且結婚生小孩操持家務等都會或多或少影響工作。領導從務實的角度出發,當然會首先考慮裁女員工。這很不公平,但這個世界上,哪裏又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呢?


    秦昭昭慶幸自己保住了工作。但十分不幸,11月中旬時成傑所在的工廠宣布倒閉。以目前的形勢他想找份新工作很難。反正隻剩兩個多月就要過年了,譚曉燕幹脆叫他先回小城來陪她和兒子。小城她父母隻有她一個女兒,一家三口在娘家住著挺寬敞。回四川的話,成傑還有哥哥嫂嫂侄兒跟父母同住,家裏住不下那麽多人。


    “幹了那麽多年也沒好好歇過,這回就當是放大假,等過了年再出去看看有什麽機會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原本成傑的失業讓秦昭昭替他們懸著一顆心。譚曉燕之前因為生孩子辭了職,現在在家帶孩子做專職媽媽。三口之家全靠成傑一個人的收入支撐。現在他沒了工作,以後可怎麽辦啊?他們的兒子還不到半歲呢。


    但譚曉燕一句“車到山前必有路”讓秦昭昭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有這麽樂觀的生活態度,她想無論什麽樣的坎,她的好朋友一家一定都能齊心協力地邁過去。


    2008年末嚴重爆發的金融危機在2009年的春天依然令經濟持續低迷。


    珠三角地區的加工業依然不景氣。春節後成傑沒有再南下找工作,譚爸爸托熟人把他介紹去了小城工業區的一家機械廠上班。雖然薪水比起以前深圳那家廠要少了至少三分之一,但好歹有活幹有錢領,且一家人還不用分隔兩地。


    譚曉燕打電話和秦昭昭聊天時倒是很滿意目前的生活狀態:“他每天白天上班,傍晚回家。我經常沒事抱著寶寶在樓下等他下班。寶寶已經會認人了,隻要一看到他爸爸回來了就呀呀地笑著伸手要他抱。一家三口可以生活在一起,你說這樣多好是吧?”


    秦昭昭微笑:“是呀,寶寶不用當留守兒童,能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更有利於他的健康成長。”


    “那是,我家寶寶現在不知道多健康多可愛。“


    譚曉燕在電話裏沒完沒了地說她的寶貝兒子,種種可愛神態說得活靈活現。她忍不住笑著打斷她:“好了,我知道你的兒子可愛了。不要在我麵前炫耀你的幸福了。”


    “昭昭,你也是時候尋找幸福了吧?昨天我在街上遇見你媽媽,她可是抓著我訴了半天苦。說你轉眼都二十七了,還是一個人單著身。過年回家又不肯聽她的話去相親。讓我抽空勸勸你,該找對象了。”


    說到找對象的話題秦昭昭就沉默。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拖不起了。但合眼緣合心意的未來伴侶不是那麽容易找的呀!


    “你要是拿喬穆當標準去找當然不好找,你得試著接觸其他類型的男人才行啊!昭昭,你說過喬穆已經有新女朋友了,那你現在也該完全把他放下了吧?”


    秦昭昭倦怠地揉揉眉心:“是,我已經把他放下了。”


    “既然放下了就好好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吧。昭昭,紅顏彈指老,終身大事要抓緊了。”


    紅顏彈指老——秦昭昭悚然心驚。老,這個字眼仿佛一把冰刃,帶著銳利森寒的氣息撲麵而來。


    當晚,她對著鏡子細細地端詳自己。鏡中的麵孔看起來並不老,眼睛依然明亮,肌膚依然光潔。她有一張娃娃臉,二十七歲的年紀看起來像才二十二三。如果穿戴上再刻意低齡化一些,還能冒充一下二十左右的女大學生。


    看似青春依舊的容顏,但在微笑時,眼晴下方顴骨上方已經有了幾道細細的笑紋——那是時光走過後留下的痕跡。


    時光悄悄地走,人們看不見它的腳步,但人們看得到它行走時留下的痕跡。它走在每一個人的臉龐上,讓曾經緊致的肌膚漸漸鬆馳;它走在每一個人的頭發裏,讓曾經烏黑的青絲慢慢變白;它走在每一個人的口腔中,讓曾經堅固的牙齒逐一鬆動。此外,它還走在漲了又落的海潮聲中;走在南飛北往的候鳥群裏;走在年年歲歲相似的花叢中;走在歲歲年年不同的人群裏……永不停留的腳步,匆匆,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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