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雨還未停歇,淅淅瀝瀝敲打著院子裏的紫藤架,平添了一絲煩躁。


    飯後打發小樣兒撐傘去前院打探過了,林大哥外出還沒有回來。推開窗子,雨水將白日裏的暖意一掃而空,夜風裏透著一股寒涼之氣,我就忍不住有些擔心。林大哥已經出去多半日時間,不知究竟因為何事耽誤,而且天氣又這般惡劣起來,並未帶著雨具,必然是淋了雨的。


    出不得門,小樣兒幾人有些無聊,就著燈燭做了些針線活,早早地就有些瞌睡。我吩咐幾個人回屋裏歇下了。自己借口還要看會兒醫書,留了一盞燈,披衣坐在桌前,給師傅寫信。


    從雲霧山回來已經好幾日了,隻要一有空閑,就會想起師傅和我簡陋的竹屋茅舍。卻一直沒有給師傅寫過隻言片語,我不知道,該怎樣給她描述我如今的生活,步步驚心還是奢侈安樂?這些都不足以表達我如今的心情。


    我顫抖著手寫下“安好。勿念”,撕掉,又重新寫下“師傅,我想你”又忍不住淚濕了眼眶,將信箋洇濕,複又撕掉,如此反複,不知所雲。


    報喜不報憂,我又怎麽忍心讓她為我平白擔心?


    窗外有幾不可聞的輕巧的棉絮落地聲,伴隨著好聞的清冽的梅花香氣。


    我急走兩步將門打開,低聲道:“進來吧。”


    院子裏的人腳步一頓,略有猶豫:“夜半三更,唯恐有汙清名,我還是不方便進去吧,跟你說兩句話就走。”


    “林大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怎地這般拘泥小節,難不成讓我出去,陪你一同站在院子裏傻乎乎地淋雨?”


    林大哥清潤一笑:“是我過於迂腐了。”邁步走了過來。


    待他進了屋子,我才發現他全身已經濕透,衣服緊貼在筆直挺拔的身上,正滴瀝著滴下水來,頭發也濕答答地披散在寬展的肩上,散發著清幽略帶雨腥的味道。


    我慌忙拿了幹淨的布巾遞給他:“怎麽全身都濕成這個樣子,難道是剛回來嗎?怎的不先換身幹爽的衣服,小心著涼。”


    他輕輕“嗯”了一聲:“有些變故,所以回來晚了,見你屋子裏的燈還亮著,就想先過來看看,沒想到打擾你了。”


    “哪裏,我知道你下午時來過了,晚間讓小樣兒去前院偷偷打探了消息,知道你還沒有回來,有些擔心,所以就沒有睡,等你的消息。”


    林大哥暖暖一笑:“你怎麽聽聲音便知道是我來了?”


    “我又不是習武之人,哪裏有那麽好的聽力,是我自小聞香識藥,鼻子一向比較靈敏,所以你一進院子,我就知道了。”


    林大哥掀起衣袖,自己聞了聞,蹙眉道:“難聞死了,一股雨水清寒之氣。”


    我自己一向是比較畏寒,今日有雨,夜裏比較涼,屋子裏就燃起一個炭爐。我把風門打開,往炭爐裏扔了一把香薰花,端了一個繡墩到近前,取過一床薄毯,招呼林大哥往跟前坐。


    林大哥拘謹著不肯,隻用布巾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連道“無妨”說是習武之人身體壯,一向不畏寒的。


    原本麻煩林大哥為我奔波這久心裏就過意不去,又恰逢雨天,我執意讓他坐到炭爐跟前,用爐子上滾開的水沏了一盞茶,遞給他, 這次不再同我客氣,接在手裏慢慢品嚐。


    我坐在他的對麵,隔著氤氳的嫋嫋茶香,他身上清新甘冽的香氣經雨水潤澤,愈加濃鬱。


    “你怎麽知道我下午來過?”林大哥笑著問我:“如果我不來,還錯過一場精彩的好戲呢。”


    我感到有些羞赧:“不得已而為之,讓林大哥見笑了,還要謝謝你援手之恩呢。”


    林大哥望著我,清澈幽藍的眸子裏跳躍著兩簇火苗:“青嫿每次都能讓我刮目相看,給我不一樣的驚喜,我原本還擔心你被別人算計,吃了虧,沒想到你竟然能夠將計就計,贏得這麽漂亮。你可猜到那幕後之人是誰了?”


    我懊喪地搖搖頭,也不做隱瞞,將今日裏對七姨娘的猜測以及事後的否定統統對林大哥講了。然後問他:“你耽擱了這麽久的時間,可是有什麽收獲?”


    林大哥並不心急,慢慢品嚐著杯中茶水,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茶盞,格外優雅:“今日裏我因為擔心你,尾隨那道士出府時慢了半拍,見已經有人跟蹤在那道士身後了。”


    “啊?”我不由一驚,“有人快我們一步?可是我們府裏之人?”


    林大哥點點頭:“那人也是從我們府裏躍牆而出,身手矯健敏捷,身形嬌小,一身青衣打扮,明顯是個女子,但是頭上戴了紗笠,我看不清她的麵目。”


    女子?我將今日院中之人過濾一遍,當時府裏幾位姨娘除了二夫人,幾乎都在我的院子裏。那道士倉惶離開後,六姨娘和十姨娘也相繼離開,但是應該來不及回自己的院子更換衣服,時間上來不及,除非是有備而來。


    “林大哥是不是同她交手了?可能看出武功路數?”我問道。


    “我唯恐被她發現,所以有忌憚,不敢尾隨太近,隻不遠不近地跟著。那道士因為在府裏吃了虧,明顯很氣恨,將怒火全都撒到那隨身侍奉他的小童身上。那個小童也有些脾氣,被打罵得狠了,就轉身走人了。


    奕陽真人在城裏換下道袍,找了個酒館,一個人坐著喝悶酒,一直到夜裏。那女人蠻有耐心,一直潛伏在酒館對麵的屋頂上,紋絲不動。我捉摸不清她的意圖,唯恐打草驚蛇,不敢輕舉妄動,也盯著候了她一晚上。


    後來那道士酒足飯飽,一人踉蹌著往城西去。待到人煙稀少的地方,那女人突然現身,一言不發,猛然間出手,卻是要殺人滅口,直接取人性命。我趕緊上前搭救,同那女子過了兩招,感覺招招狠辣,並不是正道武學。


    她明顯是認識我的,看清是我以後很吃驚,虛晃一招就逃,並且回身向我麵門飛過兩個燕尾鏢。趁我躲閃之時,又接連暗器襲擊了奕陽真人,我惦念著奕陽真人,沒有追趕她,可惜已經晚了一步,那鏢上有劇毒,見血封喉,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線索又斷了,我懊惱地低下頭,原本以為可以柳暗花明,通過那道人察覺一點端倪,沒想到對方竟然這般心狠手辣,直接殺人滅口,而且可怕的是,那人武功這般高強,潛伏在府裏這多年,竟然都沒被發現,好深的心機。


    我才想起林大哥辛苦好久,定然是沒有吃晚飯的。正巧屋子裏還有惠兒給我留下的點心和小籠包,我拿過來,用筷子穿了,架在炭爐上烤,沒多久,包子上就吱吱地冒出油來,屋子裏彌漫開濃濃的香氣。


    “林大哥,我記得府裏女眷認識你的人並不多吧?”


    林大哥將袖子籠在炭爐旁烤,蒸騰起隱含著梅花香的熱氣來:“我來府裏幾日,隻那日夜裏去過你的院子,未曾同其他人打過什麽交道。府裏女眷並不曾識得誰,今日那女子我也沒有絲毫印象。”


    我將手裏烤好的包子遞給林大哥,他接過來,咬了一口,顯然很喜歡,兩口就咽了下去:“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做法的食物,沒想到竟然別有風味。”


    我見他應該是餓極,另外拿了一根筷子,串起來繼續烤:“府裏見過你的丫頭,除了我院子裏幾個人,也隻有那日花廳裏你見過的幾個丫頭了。”


    林大哥沉思片刻,“應該不是那幾個丫頭,那幾人近前布菜的時候,我絲毫沒有察覺到一點功夫底子。習武之人言談吐呐,舉手投足間我應該能察覺出一點破綻,看她們幾人並不是慣常舞刀弄劍之人。”


    舞刀弄劍?


    我猛然想起那日外出與林大哥偶遇,他在街上出售自己的烏金匕首,府裏幾位姐妹亦是見過他的。但是今日下午,當時除了青茵,幾人都在我的院子裏,青青留下來與我說話,青憐年紀尚小,提前離開的隻有青愁。


    還有我們幾人跟前的丫頭應該也是見過林大哥的,那日青青帶了玥兒,青茵帶了穎兒,青愁跟前的丫頭我並不識得,青憐身邊是跟了一個婆子。


    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林大哥:“有沒有可能,那人會是青愁,玥兒與穎兒其中一人?”


    林大哥將茶盞裏的茶水一飲而盡,“青嫿,無論那人是誰,你都必須加倍小心了,這人的勢力我感到深不可測,並不是簡單人物,在府裏也不是單槍匹馬一人,我們這樣簡單地猜測很有可能會進入一個誤區,愈理愈亂,捆縛住我們的思想。老爺送你去浮華庵暫避也是一個明智的做法,我們總不能就守在這裏,如殂上魚肉,任人宰割。後天你去浮華庵,我送你過去。”


    林大哥衣服尚且透濕,我不敢久留他,他稍坐片刻,吃完點心,便離開了,我躺在床上,了無睡意,將白日之事又重新在腦中過濾。雖然看似依舊一團亂麻,但是好歹心裏有了一點收獲。


    我不怕她出手害我,隻要她出手就必然會有蛛絲馬跡可尋。父親與林大哥皆反對我以自己為餌,擔心我的安危。我卻是天生不服輸的莽撞性子,讓我就那般灰溜溜地逃走,我不甘心。


    可是,又一籌莫展。


    注:百媚千嬌不是專職寫手,平日裏工作很忙,隻有夜半時才能靜下心來碼字,每日大都是熬夜到兩點鍾,也隻能保證每天一更。心急的朋友們可以看看我的古微小說集《葬浮生》,歡迎收藏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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