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屢次三番說我愚笨,我頗有些不服氣。不過自己與他相較之下,他功夫深不可測,琴也彈得妙,天下間怕是屈指可數,自己委實有些自慚形穢。


    我潛心於研究藥理,從不敢過於分心,極少涉足其他領域,也不過是學了師父珍藏的藥典藥籍的一成學問而已,這人難不成是怪胎,學問與生俱來麽?


    我以手托腮,有些愁眉苦臉:“原本我們學醫之人,是不可以彈琴的。經常學琴之人,指腹間都薄有微繭,會妨礙我們給病人號脈時的靈敏度。可是家裏人都願意讓我同府裏其他姐妹一般,學這些亂七八糟的琴棋書畫,我正在發愁怎樣才能夠不學,還不會惹得她們太生氣。”


    我對於蘇家家長對我的看法並不注重,甚至心底下還希望,她們會對我的不成器感到失望,把我扔到一邊自生自滅最好。但是祖母慈祥和藹,對我一向頗為和顏悅色,我又怎麽忍心明目張膽地忤逆她的意思,惹她老人家生氣呢?


    “亂七八糟的琴棋書畫?你的見解倒是果真有些標新立異。但凡大戶人家的閨中千金都傾盡所有精力,學習這些才藝,隻為博得一個才女的名號,受世人讚譽,尤其是江南蘇家的女兒,更是名揚天下,好多豪門富戶爭相求娶。怎得到了你這裏,就如此不屑,反而成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饒有興致地望著我,以手撫過琴弦,自成曲調。


    “其他暫且不說,單說這詩書吧。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句話夭折了女子學習治國,平天下策略的想法,不通史記,不明世政,安於閨閣,沒有自己的思想,如井底之蛙,規規矩矩地盲目聽從你們男人的管教。


    再說閨中女子所學的什麽《列女傳》《女誡》《女訓》等,我也大概翻閱過的,簡直狗屁不通。《禮記》說什麽‘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後從子’,世間多浪子,難道那些作奸犯科,大逆不道之人,做妻子的也必須言聽計從嗎?夫後從子,更是荒唐,如果相公死的時候,孩子尚在繈褓,逢事也要征詢他的意見?


    那些迂腐不堪的世人,受那綱常禮教的禁錮,為了一個貞潔的虛名,葬送了多少如花少女的性命和一生幸福。男人碰觸一下自己,就必須要把那部位砍掉,被人說幾句輕浮浪語就要絕食而死。那《烈女傳》純粹就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刃。


    男尊女卑,‘夫無嗣,勸娶妾’,早在《千金藥方》等醫書裏就已經為不能生育的女人平反了,卻仍然作為七出之條作為男人休妻的借口。說到底,那也不過是你們男人統治管教女人的一種手段,以此為標榜,禁錮了女人的思想自由而已。”


    一通話說得酣暢淋漓,洋洋灑灑,吐出了數日裏憋悶在心裏的委屈。為府裏姨娘感到悲哀,為不能自主自己的命運感到委屈,更為這不平的世道感到憤怒。


    發泄完了,才猛然醒悟,怕是他要被我驚世駭俗的言論驚到了吧?


    他一直都在很用心地聆聽,明顯有些驚愕,呆愣片刻,而後撫掌大笑,笑聲清朗,並無惡意。


    “第一次聽到這般驚世駭俗的見解,尤其還是出自女兒家之口,妙不可言!那些書籍之中的確頗多糟粕。古人有雲:盡信書不如無書,是世人過於盲從了而已。我現在很好奇江南誰家能夠教養出你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兒。”


    一句話倒是問住了我,並非不好說,而是我說出來他也未必肯信,誰會相信驚豔天下的蘇家女兒裏會有我這樣一位愚笨不堪教化的另類。


    “嘿嘿,說了你也必然不會相信,你就叫我青嫿好了。”我尷尬地說。


    “‘姽嫿於幽靜,婆娑乎人間’的’嫿‘字麽?”他沉吟片刻問道:“跟你倒是有些相配。”


    我頗有些不好意思,這“嫿”字作“嫻靜美好”的解釋,偏偏我辜負了這個字眼,所以每次有人問起時,我都感覺是名不副實,極少同別人解釋,就連府裏眾人也大都是以為“琴棋書畫”的“畫”了。我怎麽感覺他這是明褒暗貶,故意在諷刺我呢。


    “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你可以叫我涼辭。”他微笑坦言道。


    “涼辭?原來你姓梁?”我笑道:“聽你口音,字正腔圓,並非溫言軟語的江南口音,想來不是江南人士了,怎地跑到這人跡罕至的後山裏來了?這裏也沒有什麽好的景致。”


    他正欲開口,神色突然一凝,眉頭一蹙,似是在用心凝聽什麽動靜。與此同時,我感到腕間緊貼著絕殺的地方一陣發燙,極其明顯。


    想起昨日裏,他曾告訴過我,絕殺曾受高僧加持,極有靈性,現在它明顯有異象,難道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嗎?


    還未等我有所反應,身邊四周就有輕微的響動,似是有一群小鳥落在幹枯的枝頭,樹枝被壓迫,發出的極其輕巧的斷裂聲。


    我不敢動彈,隻用眼尾向旁邊瞟了一眼,有幾片杏花瓣簌簌地飄落下來。


    很明顯,四周有了埋伏,而且絕不止一人。


    我來不及思考這些人的身份,為何而來,又是為誰而來,隻用眼角餘光仔細地搜尋地麵,希望能夠通過地上的影子判斷他們的位置,尋找自己逃生的最佳出路。


    但是自己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向四周張望,唯恐打草驚蛇。不過倏忽瞬間,心裏已是有萬千思慮。


    遲疑間,那些人已經開始出手了,一蓬閃著藍光的飛刀夾帶著淩厲的風聲,自涼辭身後直襲過來,目標應是向著他的後心和我的麵門。


    涼辭不閃不避,不知是否有所察覺。我疾呼一聲:“小心暗器,有毒。”自己來不及多想,當先向他撲過去,手腕已經自腰間摸出一把銀針,用以防身。


    他卻依舊並不躲閃,寒光一閃間,一道光影疾彈而出,冷冽之氣撲麵而來。隻是輕巧一揮手,聽金屬交鳴的“叮咚”之聲響起,那飛刀已經改變了軌跡。沿著來路疾彈而回,聽到一聲吃痛悶哼,想來定是有人中了自己的暗器。


    可憐我與他對麵而坐,原本是想將他撲倒在一側,堪堪避過那些暗器,因此使了八分氣力,一時收勢不及,一頭撞向他的前胸。他看起來肩寬胸闊,卻無二兩贅肉,感覺自己好像撞到了鐵板之上,撞得我七葷八素,痛呼出聲,眼前直冒金星。


    還未緩過神來,第二波暗器便隨之而至,自四麵八方,各個方向破空襲來。眼看避無可避,一道堅實有力的胳膊攬上我的腰,帶著我淩空直衝而起。我身子瞬間騰空,縱然腰間的臂膀穩如磐石,可是失了重心,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我嚇得閉上眼睛,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唯恐他情急之下忘了我這個累贅,將攬在我腰間的手再鬆開,讓我跌落下去。


    隻聽到耳邊不斷有暗器破空之聲,和金屬碰撞交鳴之聲,我繃緊了全身,如八爪章魚一般緊緊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敢有絲毫懈怠。


    感覺到幾個起落,心跟著提起又落下,有時候身子猛然下墜,心好像還停留在原來的地方,被卡在咽喉緊窒處,似乎要跳出胸腔,我要拚命地吞咽口水,才能壓抑住它。有時候,又突然騰空而起,心又重重地跌落回原來的位置,摔得有些疼。後來,心髒猛然起伏之間,我竟然不再膽怯,感到從未有過的刺激,全身的血液沸騰,每個毛孔都開始拚命叫囂,那種舒爽刺激難以形容,而且感覺愈來愈靈敏,耳邊聽到“咚咚”的心跳聲,重如擂鼓,激烈而澎湃,隻是分不清,究竟是我還是他。


    好像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也好像隻是一瞬間,我的腳終於著了地,心也踏實下來,才敢睜開眼睛,周圍已經圍了約莫二十個黑衣人,黑巾蒙麵,手裏提了一樣的月牙彎刀,亮得晃眼。


    “你是不是捅了馬蜂窩了,怎麽招惹來這樣一堆怪人?”我留心看了四周一眼,黑衣人已經將四麵八方,所有位置占據,切斷了我們逃生的路徑。


    “看你這般嬌嬌弱弱,膽量倒是不容小覷,或者說你才是真正地深藏不露?尋常閨中女子哪個見了這種場麵不是嚇得瑟瑟發抖,花容失色,哭都哭不出來了,你竟然還有心情同我玩笑。”他低聲打趣道:“既然你都不怕,麻煩你能不能鬆開我,好讓我放開手腳,先解決幾個,我們逃命也方便一些?”


    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緊緊地吊著他的脖子,臉緊貼在他胸前,曖昧而尷尬。我慌忙......摟得更緊,我才不傻,萬一我放開你,你自己跑路逃命怎麽辦?留下我一個弱女子給他們塞牙縫嗎?


    臉麵哪裏有小命重要?


    既然已經被他連累,如今再同他撇清關係,扮作陌生和無辜,怕是那群黑衣人也不會相信。還是同他攀個交情比較安全。


    “我嚇得手腳都軟了,放開你怕是站都站不穩,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好歹你也給我彈了一首《高山流水》,咱們也算是知音了。”


    黑衣人慢慢地向我們圍攏過來,露在麵巾外的眼睛凶光畢露,讓我想起那日山路上遇見的那兩隻餓狼的目光。


    “那能不能麻煩你鬆開一些,你這樣我動都動不了,無異於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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