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我頭也不抬,輕輕撚送著手裏的銀針,一麵仔細留心青青的表情,見她蹙眉齧齒,滿臉痛楚,心有不忍:“金絲雀向往藍天自由,麻雀羨慕錦衣玉食,世間安得兩全法,每個人的追求不同而已。”


    四姨娘出身卑微,定然是嚐盡了人情冷暖,會將這樣的想法強行灌注在青青身上,希望她將來能夠富貴榮華,亦不足為奇。


    我想起剛才門口那個小丫頭說的話,問青青:“聽說這次毒發竟然還會傳染,服侍你的丫頭身上也起了紅疹?”


    青青極其清淺地“嗯”了一聲,“隻不過她們不太嚴重,隻起了不顯眼的幾個而已。”


    “這毒自然是不會傳染的,你晚上的膳食可是賞給下麵人了?”


    青青搖搖頭:“我晚間一向吃得少,而且清淡,廚房裏的人都知道,給的分量極小,並不曾跟她們吃一樣的飯食。”


    “那你今日的飯食可是信得過的丫頭經手的,還是玥兒嗎?”我不由追問道。


    “這次不是,是另一個丫頭。


    上次的事情,玥兒很內疚,說是自己路上曾經遇到其他院子裏的兩個丫頭,停下來說過幾句話,難保不是被人趁機下了手腳。總歸是自己一時疏忽,難辭其咎,主動要求受罰去做些灑掃的雜事,而且態度很堅決。


    我覺得可能真是錯怪她了,她若真心下毒的話,斷然不會這樣明顯,招人懷疑。


    因此我順了她的意,換了個丫頭負責飲食,但是一些貼身瑣碎事情全都交給了她。”


    我俯下身子,暗暗嗅了嗅青青的被褥,並無“婆娑”的那種強烈揮發的味道。又轉過身子,打開桌上的茶盞,茶壺,逐個檢查了,也並無異樣。


    “你晚間毒發以後可曾換過衣服?”我問青青。


    “沒有,一直是這一身。”青青疑惑地問:“隻有剛才大夫來的時候披過一件罩衫,難道衣服上麵也可以下毒麽?”


    “你這次毒發迅猛,極有可能是通過呼吸和肌膚腠理大麵積侵入體內的。這樣,你屋子裏的丫鬟在服侍你的時候,同樣接觸到,也會輕微中毒。”


    我向她的房間裏掃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屏風旁的一尊纏枝芍藥翠葉香薰爐上:“你平時夜裏睡覺可是習慣燃香?”


    青青點點頭:“這些時日裏,院子外麵的海棠開了,香甜味道比較清淡宜人,所以香薰爐都撤了的。唯獨今日裏受了驚嚇,姨娘差人送過來一些上好的安神香,就少放了一些。”


    我的心思一動,走到近前,將上麵鑲銀鏤空的蓋子揭了,一摸頭上,才想起並未帶簪子,就轉回來,取出一根較粗長的銀針,挑了一點,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


    果然不出所料,那安神香裏加了不少分量的婆娑。


    青青見我神色愈來愈凝重,不由出言詢問道:“可是這香料裏麵有問題?”


    我點點頭:“不錯,毒正是混在了這安神香裏。


    按照你毒發的時間來看的話,應該是在你睡著以後,香料將近燃盡的時候,偷偷潛進屋子裏加進去的。


    因此貼身服侍你的丫頭,在你毒發以後進入屋子裏,才會也有輕微中毒的跡象。


    但是人來人往,屋子裏空氣流通,又將這婆娑的味道散了出去,所以並未有人發現有何不妥之處。”


    青青聞言,愣怔良久:“究竟是誰,這般處心積慮地想將我置於不堪之地?”肩膀抖動,竟然又抽噎起來。


    這樣暗地手腳避人耳目,最是難以調查,想來也沒有什麽線索可尋。


    能夠對於青青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不是她身邊人又是誰?


    隻是不知道,她這般做,針對的究竟是我?還是青青?還是一箭雙雕?


    低聲勸慰青青幾句,留下她需要服用的藥物,我便帶著小樣兒告辭回了紫藤小築。


    我問小樣兒,可曾向萍兒和那個小丫頭打聽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小樣兒明顯情緒有些低沉,大抵是受了萍兒的感染,撅著嘴道:“那萍兒也真是冤枉,明明是一片好心,卻挨了青青小姐的罰。這樣小題大做,讓下人多心涼。”


    我低聲嗬斥她道:“莫論主子是非,難道軒兒沒有教過你嗎?這話在我這裏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在人前胡亂談論。


    今日之事這般湊巧,難免會招人疑心。莫說是別人,我最初都覺得往祖母那裏通風報信也有青青一份功勞,所以才這般急匆匆地找上門去。


    而青青心思自然和我們不一樣,自小玲瓏剔透,看事情最是周全,而且性子又最要強。她這樣做,明顯是做樣子給我看罷了。我不往心裏去,萍兒自然也就安生了。”


    小樣兒小聲嘟噥道:“可是萍兒也說了,青青小姐中毒以後,幾乎昏迷,神誌不清,是她們幾個下人商量以後,自作主張,來紫藤小築找您的。


    後來您不在,更是沒了主意,還是玥兒年紀大,穩當些,提議去前院把府裏大夫叫過來,就算不能根治,好歹抹點藥膏,青青小姐也不會這樣受罪。大家都覺得有道理,一時沒有考慮周全而已。”


    果然,那玥兒一直沒有死心,還是摻和在裏麵的,不過這次手段卻是高明了許多,幾乎不留痕跡。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反複思慮半晌,心裏方才有了計較,安心地睡下。


    第二日,仍舊還是要早起,雖然休息不好,嗬欠連天,但是自己一點也不敢懶怠。不僅是需要給母親請安,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刻不容緩。


    母親對於我,還是少有的寬容,對於昨日之事並未計較太多,在人前隻字不提,省去了我許多口舌。


    祖母好像也是刻意交代過了,所以府裏其他人並不知曉我夜間外出的事情。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得益於齊嬤嬤那一雙據說很靈的眼睛。


    據父親說,那齊嬤嬤可是拍著胸脯打保票的,說我隻要能得了機緣,必然可以寵冠後宮,得皇上青睞。


    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對於僅僅隻有一麵之緣的我,哪裏來得這樣堅決的信心。我自認與府裏其他姐妹,尤其是青青想比,無論才情還是玲瓏的心思都是差了許多。


    我想,母親應該便是因為這個緣由,所以對我格外寬容。


    雖然她貴為一家之主,看似在府裏可以呼風喚雨,實際上,上麵尚有不甘心退隱的祖母,中間有諸多姨娘虎視眈眈,就連自己出嫁的女兒一旦得了權勢,同樣可以對她指手劃腳。


    她何嚐不是如屢薄冰?


    而我,剛剛回府,同姨娘並不親近,也不似青青那般,得祖母偏愛。她數次示好,又不著痕跡地挑撥了我與七姨娘的關係,其實也就是為了拉攏我。一旦我真的可以風生水起,應該會念及她的好,也是她的一個靠山。


    母親待我比其他姐妹寬厚,但是對於禮教之事,卻格外嚴苛起來。


    我與青青一同得了傳話,去祖母院子裏請安,祖母告訴我們,從明日起,我和青青就可以不用再早起給母親問安了。


    五更起床後,我們就要開始從淨麵,洗漱,梳妝,著衣,打扮,用餐等等諸多方麵開始練習,各種名目繁多的功課安排得滿滿的,沒有一點空閑的時間。


    而青青,在我昨夜裏為她針灸過後,已經完全消下浮腫,紅斑也淡化了不少。依然還是輕紗覆麵,別人問起,隻說是晚間嘴饞,吃了海鮮等發物,所以紅斑愈加厲害了。


    祖母單獨留她在屋裏問話,出來後,整個眼圈都是通紅的,卻咬牙忍著,不曾落下淚來。


    她說祖母非但沒有安慰她分毫,反而怪責她禦下不嚴,自己管不住院子裏的人,被做了手腳,怪不得別人。


    青青麵對著我的時候,就不再強顏歡笑,委屈地淚眼婆娑,捉著我的手,啜泣著問我:


    “青嫿,我該怎樣辦?我總不能無憑無據地去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然後嚴刑拷打,寒了下人的心吧?


    尤其是玥兒,跟了自己已經有三年了,一直做事兢兢業業,人又乖巧機靈,上次中毒的事情已經令我們兩人心裏有了隔閡。如今若是再去盤問她,隻怕這主仆的情誼也就斷了。”


    我便趁機給她出了個主意,既然玥兒有最大的可疑之處,我們又尋不到她的罪證,不如正好借著萍兒犯錯的由頭,將她交給玥兒管教。如此一來,萍兒就有借口形影不離地跟著玥兒,她也就難以再做什麽手腳了。


    說實話,我這樣做,自己是有私心的。玥兒明顯是一個“卒”的角色,憑借著自己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潛出府,負責聯絡府外的人馬,傳遞信息,暗下手腳。


    若是有人可以跟隨在她的身邊,無異於監視她,捆縛住手腳。她暫時也就翻不出什麽花樣。我就可以放心地對付六姨娘了。


    青青踟躕半晌,方才輕歎一口氣:“如今也隻能這般,希望隻是我多疑了。”


    滿臉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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