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宮以後,我曾埋怨涼辭,給我梳的發髻太滑稽,惹得郭公公笑話,涼辭隻低頭把玩著我的簪子不說話,若有所思。


    宮裏采選轟轟烈烈地開始了,登記在冊的女兒家裏都緊鑼密鼓地開始張羅。


    這次選秀不同於往年,往年挑選的秀女對於家世才學並無多嚴苛的要求,大都是在宮裏做些端茶灑掃,伺候主子的差事。也有窮苦人家的女兒參選,盼望著運氣好,萬一被皇上相中了,飛上枝頭變鳳凰。


    而這一次,卻是皇太後親自主持,為皇上挑選妃子,充實後宮,綿延皇家子嗣。也就是說,隻要能夠選中,進了皇宮,最低也是個小主子。若是得了皇上垂青,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然不必多言,若是落選,皇上和皇太後也會給賞賜一門顯貴的好親事。


    如此一來,自然肥了不少人的腰包。


    參加采選的都是達官顯貴家適齡的千金小姐,姿容才情都是上乘。饒是如此,仍舊有大半數人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被裁剪下來。


    聽說這次采選嚴苛的程度史無前例,宮裏的嬤嬤俱都拿了尺子丈量,要求長短合度,纖濃適宜,碧玉無瑕,肌理膩滑,拊不留手,暗香浮動。體檢過後還要觀察言行舉止是否得體,考校閨中學問,琴棋書畫。參加采選者,僅餘十之二三。


    青青自然是順利通過,而且據說得到頗多讚譽。安樂候與父親上下打點,大堆的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隻要沒有什麽意外,青青入宮那是十拿九穩了。


    後來的幾天裏,日子都很平靜,隻是涼辭並不經常留在府裏,老是來府裏蹭飯的狂石也不見了蹤影。


    據夏初從木麟那裏得來的消息,京城附近這些時日裏頻繁有人失蹤,官府出動了不少人馬進行搜索,依然毫無頭緒。層層匯報上來,引起了涼辭的重視,與狂石每天都在忙碌著四處尋找線索。


    我得了自由,經常會到我的藥店裏,找些事情來做。掌櫃說,這些日子裏,藥店的生意比起以往,好了很多,人手有點緊。小豪叫了春芽和另一位小姑娘到店裏幫忙,不過她們並不識得字,隻能做點跑腿送藥熬藥的差事。這倒是她們的長項,熟門熟路,而且嘴巴乖巧,又能吃得苦。


    恰逢店裏坐堂大夫家中有事休沐,我就自告奮勇充當了坐堂大夫的角色,給來店裏抓藥的病人看診。


    但凡有貧苦者,我都會盡量減少他們藥方的花費,隻揀要緊的而且廉價的藥材開給他們。若是有孤寡老者,就酌情減免藥費。不過短短幾日,消息不脛而走,來看診的病人絡繹不絕,經常排起長龍。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店鋪掌櫃原本對於我的做法不太讚成,不僅僅隻是因為盈利多少的原因。他擔心的是,京城裏其他同行會群起而攻之,暗地下絆子。後來幾日相安無事,知道是沾了麒王府的光,他人不敢造次,就逐漸放下心來。


    閑暇時,除了侍弄府裏花草,翻閱涼辭給我搜集來的藥典古籍,我還特意去拜訪了忠勇侯府,感謝狂石母親這些時日裏的照拂,聊得頗為投緣,正式改了口,稱呼“義父”“義母”。


    還未來得及去蘇家在京中的別院探望父親,父親就專程到藥店尋我。除了對我的做法頗為讚賞以外,給了我一枚小巧精致的印章,憑借它可以到京城附近的幾家藥鋪調度藥材,不用花費銀兩。


    父親說京中事務已經安排妥當,三哥也如願以償,並且在戶部占了涼辭的光,同僚們頗多照拂。他也沒有什麽放不下心的。第二次宮選要在下月中旬,自然有侯爺府打點,家中又事務繁忙,放心不下,他想盡快趕回江南。


    嚴三已經從大牢裏麵放了出來,父親也見過了,自然不喜歡他的為人,不想把青茵終生托負給這樣一個衣冠禽獸。所以父親決定,帶青茵與七姨娘一同回江南。


    正巧侯府給父親與我下了請柬,說是祝賀青青入選,在侯府設了家宴。


    我原本是不想再踏進那安樂候府的大門半步,同青綰幾人再有什麽糾葛。父親說,自從來了京城,一家人都沒能坐下來一同吃個飯。這次,就算作告別宴了。


    左右也不過是一頓飯而已,再說我也想去看看青青。我心裏總是對青青有一份愧意。侯爺府因為我前些時日聲名狼藉,又與青綰交惡,所以最終才上報了青青的名字。


    雖然青青曾經同我說過,她並不反感入宮,但是正所謂:己所不欲 勿施於人,我總感覺是因我而起,代我受過,心生愧疚。


    我去應個景,少說話,多吃菜,也就罷了。諒她們在父親跟前,也不敢過分猖狂。隻貼身帶了蘭兒,乘坐馬車,算是熟門熟路,故意趕在午宴開始之前,進了安樂候府。


    徐夫人與青青等人已經知道了禦宴之上皇上對我的冊封,迎上前來,皆興高采烈地向我道喜。青綰麵色略有尷尬,端坐於主廳,衝著我極不自然地笑笑。


    我如今雖然是縣主,但是並無品階,按照規製,自然是應該向青綰與安樂候行禮問安。徐夫人是個極有眼色的,在我行禮之前就殷勤地拉住了。


    七姨娘與青茵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處,與前些時日的不可一世大相徑庭,麵容都露出憔悴來。


    青茵自從出事以後,我這還是第一次見,整個人都瘦脫了一層皮,下巴尖尖,顴骨竟然也顯得有些高了,麵相上略帶一些刻薄,與七姨娘又添一分相似,如同一個模具裏麵刻出來的氣度。


    尤其是見了我,原本消停地安坐著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向我看過來。目光怨毒,狠厲,就像幾把柳葉薄刃,恨不得將我削下一層皮,連血帶肉吞進肚子裏。


    七姨娘與青茵斷然不會反省檢討自己的過錯,如今出了事情,釀成悲劇,她們總要找人為此背負責任,將滿腔的恨意轉移到別人頭上,自己方才能夠心安理得,作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態來。


    罪魁禍首青綰是她們至親之人,所以這頂帽子理所當然地扣在了我的頭上。


    我根本就沒有必要辯解,也無法辯解,更不需要討好她們,所以招呼也不打,自顧同青青和徐夫人談笑。兩個人被晾在角落裏,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搭理,她們平日裏如何為人處事可想而知。


    三哥這些時日比較忙,沒有陪同父親前來。我知道,涼辭是暗裏將清查那些假戶籍的重任交給了他。因為是暗地調查,為了不引起他人懷疑,所以他借口熟悉戶部公務,都是在別人休息的時間進行的,格外辛苦。


    父親將自己的來意同安樂候與青綰說起,二人對視一眼,一時皆沉默不語。


    青茵竟然當先坐不住,站起身來,對父親斬釘截鐵地道:“我不回揚州城,說什麽也不回去!”


    “為父在同侯爺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插嘴?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父親厲聲嗬斥道。


    青茵在江南蘇家時,最怕父親,如今不知為何,膽氣竟然壯了許多,看了一眼青綰,執拗地說:“我在京城尚且有姐姐給我撐腰做主,回了蘇家必然受盡欺**罵,我要留在京城,死也不回江南。”


    聽她的口氣,分明就是受了青綰或是七姨娘的教唆。青茵一向不辨是非黑白,對七姨娘近乎言聽計從。想來應該是七姨娘擔心回了揚州,受其他姨娘譏諷,所以鼓動青茵留在京中。


    父親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端坐著好像沒事人一樣的七姨娘,冷聲道:“閉嘴!我蘇家的顏麵被你丟得還不夠嗎?我蘇子卿生平第一次這樣被人指指點點,顏麵掃地。”


    青茵頗委屈地看了青綰一眼,見青綰沉默不語,並不幫腔,伸手指著我大罵道:“我怎麽給你丟人了,我不過是受了她人算計,不像某些人勾三搭四,水性楊花,如今堂而皇之地住進麒王府,不清不白。丟人的是她,你怎麽不將她帶回揚州城好好管教?”


    父親沒想到青茵膽敢同他頂嘴,而且這樣胡攪蠻纏,勃然大怒,走上前去,揚起胳膊,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青茵原本這些時日裏就單薄,幾乎弱不禁風,父親盛怒之下,一個耳光,竟然令她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


    七姨娘一聲驚叫,離開座位,撲了過去,心疼地將青茵扶起來,顫聲道:“老爺,青茵她如今還生著病呢,怎麽禁得起您這樣狠手?”


    父親一聲不屑輕哼:“如今知道心疼了,當初怎麽不好好**?”


    青茵聞言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這如何能怪罪到女兒頭上?”


    半邊臉頰已經紅腫起來,清晰的五個指印。


    七姨娘心疼地撫摸著青茵的臉,泣不成聲道:“無論誰對誰錯,青茵如今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無可挽回。那嚴三家裏是禦醫世家,家世也不錯,為何就不能成全於她?非要回江南,青茵身子殘破,清白已毀,又能尋個什麽樣的人家?這是一輩子遭人詬病的短處,茵兒豈不受罪,莫如您就依了青綰,將錯就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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